江晚晴轉過頭，看到喜冬已經換上了宮女的衣裳，不禁長嘆：“冬兒，我分明叫你跟著衛太醫，一道回老家過日子，你回來作甚呢？”

    喜冬執拗道：“皇上準了衛九回去太醫院，便是皇上不準，奴婢也不走了，這輩子都不走了?！?/br>
    江晚晴揉了揉眉心：“衛九待你不好么？”

    喜冬神情平靜：“不，他待奴婢很好，可是，姑娘——”停頓一下，她的眼里是固執而一往無前的決絕：“奴婢自小跟在您身邊，您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待奴婢又比衛九差在哪里？咱們主仆之間十幾年的情分，加上救命之恩，奴婢若是因為和衛九幾年的情意，就撇下了您，那奴婢成什么人了！”

    江晚晴道：“你——”抬頭，已經到了正門前，便沒再說。

    李太后坐在正前方，身后站著彭嬤嬤和劉實，她看見江晚晴，眉開眼笑：“宛兒，快過來，你聽，福娃已經能背誦他皇爺爺作的詩詞了，這孩子真聰明！”

    福娃站在最中間，果然正在搖頭晃腦地背一首詩，背完了，才蹭到江晚晴身邊，奶聲奶氣求抱：“福娃向小姑姑問好，小姑姑抱一抱福娃吧?！?/br>
    江晚晴抱他起來，笑道：“福娃又長身子了，我都快抱不動了?！?/br>
    李太后道：“壯實一些好，皇帝在他這年紀的時候，就是這樣，后來長高了，整個人多有精神?！?/br>
    江晚晴一愣，回憶了半天，凌昭小時候是不瘦，可是rou結實，再摸摸福娃的手……奶胖奶胖的。

    她抿嘴一笑，道：“就怕以后收不住，還是注意一些為好?！?/br>
    李太后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彼龑χＭ奚斐鍪?，語氣和藹：“福娃來，讓哀家也抱抱?！?/br>
    福娃便從江晚晴身上下去，挨到李太后身邊。

    李太后慈愛地攬住他，嘆了口氣，對江晚晴道：“如今福娃在身邊，哀家這幾天，夜里倒是總想起皇帝小的時候?！?/br>
    彭嬤嬤在旁邊道：“到底是叔侄，總是有些相像的?！?/br>
    江晚晴：“……”

    福娃長的既不像先帝，更不像他叔叔，本來也是，他跟這兩個人沒半點血緣關系，彭嬤嬤說這話，自然是討李太后歡喜。

    李太后的確也顯得高興，難得懷念起往事：“皇帝在福娃這年紀，已經很懂事了，只是不愛與人親近。唉，那會兒他才多大點呀，就連嬤嬤伺候他寬衣沐浴，他都總是不樂意，可把哀家給急壞了，還以為他身上長了見不得人的膿包，哀家非得親自檢查一遍，發現沒長什么東西，那孩子就板著臉，對哀家說……”她板起臉，裝起凌昭素來不茍言笑的樣子：“……母親以后，不可這般無禮?！?/br>
    江晚晴笑了一笑，暗想這話倒是他說的出來的，彭嬤嬤和劉實則低頭掩住笑意。

    福娃懵懵懂懂問道：“太后娘娘，皇叔對別人也這樣么？”

    李太后點頭，顯得很是無奈：“是啊。你皇爺爺的皇子本來就多，哀家自然希望，他來看哀家的時候，皇帝能多多表現，討他喜歡。誰知有一次，圣祖爺難得來上一趟，心情也好，對皇帝說，昭兒，來，讓父皇抱抱……你皇叔聽了，沉默好久，說出來一句話，叫哀家心都冷了?！?/br>
    福娃問：“皇叔說了什么？”

    李太后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心有余悸：“他說，還是不要了吧，兒臣都四歲了?！彼龂@過氣，又笑了起來，搖頭：“他這氣人的本事吶，不知跟誰學的?！?/br>
    江晚晴端起手邊的茶盞，道：“皇上和圣祖爺的脾氣，其實有幾分相像?！?/br>
    李太后愣了愣，一想也是，喃喃道：“圣祖爺在世時，眾多皇子中，有一句話，對昭兒說的最多?！?/br>
    ——孺子不可教也。

    這句話，李太后沒說出口。

    圣祖爺不喜歡她的兒子，她很早就知道，倘若他在天有靈，知道如今金鑾殿上坐的，是他當年最瞧不上的皇子，以他的脾氣，會不會氣的吹胡子瞪眼呢。

    李太后撇開這個念頭，不敢深想，轉向江晚晴：“來，宛兒，這幾張畫像，你和哀家一起看看?！?/br>
    江晚晴見狀，對喜冬道：“冬兒，你帶太子下去?！?/br>
    喜冬應了聲，牽起福娃的手，把他領了出去。

    不多時，劉實拍了拍手，有五名太監走了進來，每人手里都拿著一卷畫，慢慢展開。

    畫中是身形相貌各異的少女，神態有的羞怯，有的文雅，唯一的共同點，都是年輕美貌的麗人。

    李太后指著當中的兩幅，道：“江尚書府上的兩位姑娘，哀家已經放進名單里了?！?/br>
    她牽住江晚晴的手，輕輕道：“不為別的……宮中有多寂寞，思家之苦有多難捱，哀家都知道，讓你meimei來陪陪你也好?！?/br>
    江晚晴心中感激，彎腰行了一禮：“多謝太后娘娘?！?/br>
    又轉頭去看那兩張畫像，江雪晴和孟珍兒，都是原作中進了皇帝后宮的女人，身為女主的江雪晴自然不用多說，孟珍兒也不是省油的燈。

    江晚晴雙手交握，放在身前，默默祝禱，這兩人一進來，就能帶動劇情線，和凌昭一見面便如天雷勾動地火，噼里啪啦的火花亂竄。

    李太后又道：“換一批來?！?/br>
    于是太監們安靜地退下，換上另五名，如此換了好幾輪。

    李太后問道：“你瞧瞧，哪幾個好?！?/br>
    江晚晴含蓄道：“都是名門世家的姑娘，宛兒瞧著都很好?！?/br>
    說完了這句，心里默數三秒，又把還能記住的，凌昭從前的后宮佳麗指了出來，另外選了幾名長相氣質或家世特別出眾，一看就是凌昭的菜的。

    李太后怔怔地望著她，目中的光芒漸漸淡去。

    江晚晴扶住太后的手，輕聲問：“可是我選的這幾位，不合太后心意？”

    李太后眉眼染上哀傷之色，苦笑著搖頭：“怎會。你選的這幾位小姐，不僅哀家挑不出一絲錯處，想必皇上也會喜歡，你是真的半點私心都無?！?/br>
    江晚晴有點不解：“那為何……”

    李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又握了一握，才道：“在哀家心里，到底還是你最好，是以看其他人，總有那么一點不是滋味?！?/br>
    江晚晴：“……”

    *

    慈寧宮，西殿。

    江晚晴不在，福娃便一個人坐著練字，過了會兒，他覺得悶了，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見喜冬和寶兒、容定在一起說話，便好奇地過去湊熱鬧，探出小腦袋：“你們都在說什么？”

    喜冬本來在說畫像的事，聞言忙住口，清清喉嚨：“太子殿下?！?/br>
    福娃環視一周，自覺母親不在，他已經是個大人了，遂抬頭挺胸，先對喜冬道：“冬兒jiejie——”

    喜冬忙道：“奴婢擔不起?！?/br>
    福娃正經道：“孤說你擔的起，你就行。冬兒jiejie，你能拋下兒女私情，回來小姑姑身邊，孤……深感欣慰?！?/br>
    寶兒看他虎頭虎腦裝老成的樣子，抿著嘴拼命忍笑。

    福娃慢悠悠地踱了兩步，手背在身后，就像一只胖貓在巡視他的領地，走了一小會，停在寶兒跟前：“寶兒jiejie，你雖然是小姑姑身邊的新人，但小姑姑既看重你，孤也覺得你是個可靠的jiejie?！?/br>
    寶兒屈膝：“多謝太子殿下稱贊?！?/br>
    福娃點了點頭：“嗯，你要繼續保持?！?/br>
    他又走了幾步，這一次對著容定，道：“孤不太認得你?！?/br>
    容定微微一笑，道：“我進宮時間不長，從前只在長華宮，是以太子殿下不識得?！?/br>
    福娃看著他，小胖手摸摸下巴，故作深沉道：“孤知道，小姑姑說，你伺候她的時候傷了腿腳，可見你是很用心的，來人！”他喚了一聲，便有一名宮女上前來：“傳孤的話，賜這名容公公，一盤蜜餞金棗，兩塊玫瑰花糕?！?/br>
    寶兒和喜冬在旁忍笑，容定卻是一派風輕云淡：“多謝太子殿下賞賜?！?/br>
    福娃見那宮女領命要走，忍不住又跑幾步追上她，小小聲道：“也給孤取兩塊玫瑰花糕，仔細著，別叫人看見?！?/br>
    等宮女走遠了，福娃又折回來，站在容定面前，想拍他的肩膀，奈何有身高差，只好拍拍他的手，語重心長道：“孤有課業在身，不能終日陪伴在小姑姑身邊，你要多盡盡心，聽懂了嗎？”

    容定溫和道：“聽懂了?！?/br>
    福娃長嘆一口氣，只留下容定三人，叫其他人都出去，這才開口：“不，你們不懂。我小姑姑太苦了，父皇走了，丟下我們，在話本里，小姑姑這叫寡婦，你們知道什么叫寡婦嗎？”

    寶兒和喜冬站的筆直，雙雙點了點頭。

    福娃又問容定：“你知道什么是寡婦嗎？”

    容定淡然道：“有所耳聞?！?/br>
    福娃兩只小胖手艱難地背在身后，仰天長嘆：“父皇自己一個人走了，永遠不回來，不爭氣啊——”

    喜冬連忙出聲提醒：“太子殿下！”

    福娃便也不說了，又道：“我皇叔也說過要當我父皇，唉，可嘆孤都懂了，他還不明白一個道理……”

    寶兒奇道：“什么道理？”

    福娃看了看他們：“孤也是最近才想通，他可以當孤的父皇，橫豎他現在是皇上，他最大，但是孤的小姑父，可是要憑本事才能當的，必須一個個的畫像都放上來，讓小姑姑選！”

    喜冬額頭冒出一層汗：“太子殿下，這話你可不能和別人亂說——”

    福娃淡淡道：“孤知道你們是小姑姑親近的人，才對你們說這話。好了，寶兒姐，冬兒姐，你們都出去，孤要和小容子，進行男人和太監之間的對話?！?/br>
    容定臉色一黑。

    另外兩個丫頭看他一眼，都先出去了。

    福娃靠近他，刻意放輕的聲音稚氣十足：“小容子，你是不能參與競爭，當孤的小姑父的，但你是半個男人，這就比寶兒姐和冬兒姐等弱女子強，半個男子漢大丈夫，也更要有擔當，不能因為你是太監，就沒了夢想……孤教導你的話，你明白嗎？”

    容定沉默地看著他，突然想，早知有今天，當初是否晚點叫侍衛過去，任由他親娘把他掐死在襁褓中。

    容定低下目光，皮笑rou不笑：“應該明白?！?/br>
    福娃皺眉，帶著不悅：“什么叫應該明白？父皇常說，有時候蠢，比起壞，更為致命，這句話，你好生體會?！?/br>
    容定抬眸，徐徐道：“我……盡量?！?/br>
    福娃倍感欣慰，小腦袋點了點，轉身離開：“那就好，孤吃東西去了?！?/br>
    容定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唇邊溢出一聲嘆息：“……真是致命?！?/br>
    第29章

    慈寧宮，西殿。

    江晚晴從太后那里回來，四處看了看，沒找到福娃，只看見寶兒在擦拭古董架子上的花瓶，便開口問道：“福娃呢？”

    寶兒忙走了過來，答道：“回姑娘，太子殿下已經回去了?！?/br>
    江晚晴微微驚訝：“回去了？”

    寶兒抿嘴，憋著笑：“太子殿下和小容子，方才進行了男人和太監之間的對話，想是太子訓話累了，先回去歇息了?！?/br>
    “男人和太監之間的——”江晚晴下意識的重復幾個字，內心啼笑皆非，面上佯裝嚴肅：“寶丫頭，這是你能講的話么？”

    寶兒笑起來，露出臉頰上兩個甜甜的小酒窩：“姑娘，奴婢冤枉，這可是太子殿下當著我和喜冬姐的面，親口說的?！?/br>
    江晚晴半晌無言，最后只問：“小容子呢？”

    寶兒道：“在他房里偷樂呢吧，太子殿下賞了他兩份點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