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說來也怪,原本窮追不舍的惡鬼在踏入城主府的范圍后就停下了追趕的腳步,它們徘徊在門口,不斷的發出嚎叫,似乎完全看不見門上破的大洞。 “這輩子第一次這么希望自己能突破金丹,要是老子能御空飛行,早就打得它們落花流水了?!?/br> 嘴里念念有詞,楊林捂著頭上撞出的包,環視了一下四周,他們應當是直接闖進了城主府的會客廳,因為有一面諾大的屏風正倒在地上,精美的屏面上布滿了裂紋。 “我沒有察覺到鬼氣?!睓z查了片刻,李羽淵搖了搖頭,與外面因陰氣引起的嚴寒不同,城主府內相當溫暖,幾乎可以說是四季如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泵约旱暮竽X勺,楊林扶著墻站起來,“這府里一定有鬼,說不定就是你那師兄變成了鬼王,一會就冒出來把咱倆給生吃活剝了?!?/br> 他倒是還有心思說笑。 “若真是師兄也是好事一樁,”李羽淵順著他說道,“起碼咱們的事任務是完成了?!?/br> “那也得有命回去才行啊,”嘆了口氣,楊林抓了抓頭發,“能把這么大一座城煉成萬鬼窟,這等修為我自嘆不如,我懷疑全天下也就我師父能做到,可要真是他老人家出馬,咱們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br> 大概是世上真有烏鴉嘴,他話音剛落就聽到走廊深處傳來“噠噠”的聲響,就像在催促他們快來一樣。 “那么到底是我的鬼王師兄還是對在幕后的令師……” 李羽淵握緊了洛宓,看著幽深的走廊深處,露出了一個笑容。 “咱們一看便知?!?/br> 第79章 “別這么緊張, 我可不是壞人?!?/br> 接過侍女遞來的香帕擦了擦手, 莫垠水扔掉了手中沾血的匕首,他還是一副風流公子的派頭, 就算接個手帕也不忘在侍女的掌心撓了撓。 被調戲了的女修一下子羞紅了臉, 她用袖子遮住酥紅的臉頰,小碎步倒退出了房門, 伴隨著“吱呀”的門響, 房間內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一個是老神在在的莫垠水、一個是渾身是血的俘虜,還有一個是正龜縮在角落里的黑影, 考慮到他緊貼著墻邊的站法,似乎恨不得整個身體都融入墻內。 “嘖嘖嘖, ”失望的搖著頭,莫垠水開口道,“我真難以相信他們會被你蒙蔽了這么久,你和阿歧真的是半點也不像,他不會猶豫不決到懦弱的地步。如果我是你,就堂堂正正的站直了,起碼不要讓自己的名字蒙羞?!?/br> 聽了他這頓夾槍帶棒的話語,黑影咬著牙從藏身處走了出來, 那是一名面色蒼白的青年,看上去剛剛及冠,眉宇間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郁氣。 “莫少主, ”他壓著嗓子說道, “人我已經幫你擄來了, 事也幫你辦了,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咄咄逼人?你說我?”莫垠水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不達眼底,他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掌心,“你這話說的像是我在欺辱你一樣,可事實是,我只是在想辦法讓你認清自己的身份罷了?!?/br> 青年聞言垂下了頭,像是又縮回了殼里。 “李世弟,”歡喜道少主用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語氣說道,“我知曉你自小在紫金觀長大,與那群牛鼻子老道交情匪淺,可既然你已經認祖歸宗,就不要再去留戀從前,搞出什么可笑的手下留情?!?/br> 他說著,“啪”的一下子打開了手中的扇子,一只漂亮的彩蝶從中飛了出來,繞著二人飛了幾圈,銀亮的鱗粉從翅膀上抖落。 隨著彩蝶的飛舞,青年的臉上浮現片刻的失神,莫垠水趁機一把扯住他的領口,將他整個人摜到了被縛的血人面前,二者的鼻尖幾乎相貼,濃郁的血腥味陷入了青年的鼻孔,熏的他回過了神,然后再看清自己的處境時瞳孔一縮。 “唔!”他掙扎著想要遠離,卻被鐵鉗一樣的手死死制止。 哦對,莫垠水早就是有名的金丹真人、少年英才,風頭一時無兩,遠非他這種還在心動初期掙扎的廢物可以比擬。 “看著他,”莫垠水冷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又把他往俘虜那側壓了壓,“這是紫金觀的大師兄,是你親自出馬將他騙進了我們的陷阱,將他折磨的半死不活,你作為罪魁禍首,如今再去玩什么惻隱之心,不覺得虛偽至極嗎?” 李歧睜大了眼睛,他看著眼前渾身浴血的男子,一行清淚就這么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莫垠水說的沒錯,他確實是罪魁禍首,而這一切的開端卻要從兩年前的仙魔會盟說起。 “你是誰?” 在暴虐的歸墟亂流中保得一條小命,李歧從昏迷中蘇醒,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被救命恩人的一句話砸的眼冒金星。 “你是誰?” 居高臨下的莫垠水皺著眉頭又把問題重復了一遍,他身側站著一名嬌俏的少女,也是他不曾見過的模樣。 “……李……歧……”他一張口才發現嗓子沙啞的不成樣子。 “不,你不是他,”出乎意料的,眼前人迅速否決了他的答案,“我的腦子告訴我你是李歧,咱倆從小一起長大,你喊我一聲‘水哥’,我喊你一聲‘阿歧’,撇除父母親人,我們就是最親密的伙伴了?!?/br> “如果我傻一點,好騙一點,現在應該抱著你感嘆蒼天有眼,”男人嗤之以鼻,“可惜,我這邊還有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br> “我是莫垠水,有一個發小叫李歧,我們相互信任又相互欺騙,我們一起參加了仙魔會盟,我的貼身侍女救起了他,可我卻發現,躺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已經被調包了?!?/br> 男人的話傳入耳朵,等到虛弱的青年理清他的意思,本就慘白的臉色更是難看。 “這么說吧,”莫垠水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的看著他,“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咱們最好還是別扯惺惺作態這一套?!?/br> “在其他人的眼里,阿歧如今下落不明,若是我想,那就能讓它成真?!?/br> “所以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是誰?” 李歧不是沒想過自己會被人看穿,他和李羽淵性格迥異,為人處事也大不相同,親近之人相處久了便可以察覺到其中變化,大都會以為他性情大變,可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個人,一見面就讓他無所遁形。 他沒有辦法,只能和盤托出。 而出乎意料的是,得知真相的莫垠水并沒有把一切告訴高盞的意思,他裝作渾然不知的把他送回煉魂宗,教他如何模仿李羽淵的神態、動作,化解其他人心中生出的疑竇。 就這樣,李歧被迫成為了莫垠水的棋子,被他深深的根植于煉魂宗的內部。 “行了,收一收你的眼淚吧,李世妹,”莫垠水不無惡意的說道,松開了壓制他的手,然后將那把沾滿鮮血的匕首撿了起來,塞回了他手里,“世妹,請吧,這十方森羅陣的最后一步,非要你來才行?!?/br> 忍受著他的譏諷,李歧看著近在咫尺的血人,身體微微顫抖。 渾身血痕、雙頰凹陷,他幾乎已經認不出大師兄了。 他還記得對方最意氣風發的那幾年,紫金觀人人皆知觀主的首徒是不世出的天才,那時候他們師兄弟的關系遠沒有日后那么生疏,大師兄成日帶著以他為首的小蘿卜頭們上早課,然后被他們錯誤百出的背書氣到說不出話。 修士的親緣關系本就淡漠,凌霄真人和綠拂仙子更是甩手掌柜,因此在幼小的他心中,比起好久才會見一面的爹娘和成日躲清閑的師父,大師兄才更像是一名可靠的長輩。 可惜,就是這么一點回憶,也在靈犀真人透露出要選他為下任觀主時被抹殺的干干凈凈。 “李羽淵,你何德何能?” 這是大師兄下山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李世弟?!币娝t遲不動手,莫垠水催促了一聲。 閉了閉眼,李歧將自己從回憶里拔了出來,他雙手握緊匕首,將它舉高,顫抖著對準了男人的手胸膛,猛的刺了下去! “噗——” 鮮血噴涌而出,雙目緊閉的男子兀的睜開了雙眼,或許是身上的血的太濃,他連瞳仁都染上了赤紅色。 “……師……弟……?” 被刺穿了心口的男人吃力的吐出了這兩個字,他看著李歧,眼中有濃郁的不可置信,他的血液滴落在地,順著地上的紋路不斷蔓延和匯聚,化為了一道道詭異的咒紋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像狂獸一樣哀叫了起來。 “啪嗒?!?/br> 匕首再一次掉落在地上,李歧膝蓋一軟,無力的趴伏在地,咬住下唇忍耐了很久,最終還是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世上最后一個能認出他的人,被他給自己親手殺掉了。 完全陷入悲痛之中不斷的李歧沒發現莫垠水是何時悄悄離開了房間。 “錦繡,”莫垠水開口喚身旁的女子,“看緊他?!?/br> “公子,”孫錦繡看上去有些犯難,“再過幾日李師兄就要及冠了……” 她的話沒說完,可莫垠水已經聽懂了其中的未盡之意。 李歧命中注定活不過弱冠,他離及冠越近,便是離死期越近,他要孫錦繡去盯著一個注定要死的人,她怎么可能會看得住。 “噗嗤?!彼皖^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而是越過少女,踏上了城主府過于幽暗的回廊。 “噠、噠、噠?!?/br> 腳步聲在長廊里回蕩,莫垠水隱約聽到不屬于人類的嘶吼聲,他知道這些過于殘酷和骯臟的謀劃又獲得了一次成功,一如既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片刻,又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 “我就知道這點小把戲困不住你?!?/br> 他用歡快的語調說道,迎接著從拐角走出來的人,他的目光掠過了邋里邋遢的男人,停在了那一身水合道袍的青年身上。 青年修為漲了許多,與金丹僅有一線之隔。 可這說來簡單的一線,就宛如天塹。 修真一途,漫長而艱辛,曲折又痛苦,唯有紫府凝丹,才算得上登堂入室。 “果然是你?!本退阒离p方修為差距頗大,青年也沒有絲毫膽怯的意思。 看著這熟悉的應對和語氣,莫垠水突然愉悅了起來,于是他伸出拇指,舔掉了上面濺上的血跡,對著青年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阿歧?!彼祜恼f道,“既然能在這里看到你,看樣子這一次,是為兄棋高一招了?!?/br> “好久不見,水哥,”李羽淵也笑著回他,“這難道不是你教我的嗎?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br> 第80章 被這么不硬不軟的頂了一句, 莫垠水半點也不氣惱, 他只是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的青年,輕松自在的就像是他們只是在喝茶時偶遇,“何必敵意這么大呢,阿歧?你我未必非要敵對?!?/br> “回來吧,阿歧,”他的目光掠過皺眉不語的楊林和晃了晃頭的洛宓, “無論爹娘是誰,你身上都被打上了魔道中人的印記, 難道還能真的去信奉仙道的那一套歪理?” “這話說的, ”舔了舔嘴唇,楊林做了個鬼臉, “我這個煉魂宗逆徒還在這里呢, 既然我能回到仙道, 憑什么李師弟就不能回???” 莫垠水沒去管他, 只是含笑看著青年, 因為李羽淵和楊林是不同的。 楊林雖拜入煉魂宗的門墻, 但那時候他早已過了舞勺之年,自小受爹娘熏陶, 行事作風與魔門弟子格格不入, 別說他的師父習成,就連他本人都很清楚——他是遲早要回湛天宗的。 可李羽淵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就像莫垠水說的那樣, 一個從小生活在魔窟的孩子總會被打上根深蒂固的烙印, 就算做不到徹底的“不論緣由,只問遠近”,他也絕對不會是一名端方君子。 “水哥說笑了,若想讓我回去,光憑幾句空話可是不行的?!鼻嗄甏鬼鴾\笑,嘴上這么說,手里的長劍卻收回了劍鞘。 見他態度松動,莫垠水歪了歪頭,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掌心,還是那副富貴公子的做派,“愿聞其詳?!?/br> “挑撥西魏與東魏開戰,再趁機將金鱗城化為鬼域,”李羽淵微微一笑,“這個計劃初看堪稱精妙,細想卻十分詭異?!?/br> “哦?” “因為沒有動機,”青年慢條斯理的說道,“我自小在煉魂宗長大,雖然沒有修習過煉魂大法,但對其中的門道也略通一二。煉鬼一事,向來看的是道行而不是數量。金鱗城再好,也不過是凡間的城池,此間居民也不過是毫無修為的凡人,此地也并非什么靈山寶xue,與其在此大費周章,不如瞅準那些勢單力薄的小門派,這樣才算物超所值,我說的對嗎?” “聽起來是這么個理兒,”莫垠水煞有介事的點頭,“不過愚兄并非煉魂宗中人,對此道并不了解,還真的沒法對此做出評判?!?/br> “這便是另一奇怪之處了,”李羽淵繼續說道,“明明是規模如此之大的煉魂陣法,主陣人卻是對此一竅不通的水哥你,這未免也太過冒險了吧?我與高盞做了十多年的父子,這絕非他的行事作風,可若是沒有煉魂宗相助,你又如何能撐起這座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