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呂云衣臉上慘淡一笑,“公主出生之前,您摔的那一跤,是我在皇后娘娘的指使之下推的,我想jiejie您絕不會猜不出來,是以您永遠對我都是拒之千里。那一掌推出,我也傷痛無比,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去害人??晌乙恢倍际莻€多余的宮女,眾人嘲笑的婕妤,在皇后的手上,她讓我做什么,我都得做,我毫無選擇。所以公主出生之后,我總是舔著臉去看望,我想娘娘那時候也許都覺得我是想來繼續害公主,可是我是真心想要贖罪。但是……永遠沒有人懂我?;屎竽锬镆驗槟鷽]有流產,不再信任我,您因為懷疑我,總是對我冷若冰霜,我像是一個夾縫之中求生的小丑……” 我伸出手,在她臉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眼淚已經流的滿臉都是,她不但沒有還手,反而笑了出來,“打得好,您這一巴掌打下來,我終于舒服了,算是我還給公主的吧?!?/br> “公主被害死,和你有沒有關系?”我咬著牙,對她狠狠問道。 呂云衣搖搖頭,“人心都是rou長,我也算看著公主長了一年,那小小的rou團,從那么一點點,長到這么大,我怎么會忍心?您以為后來徐夫人帶著那個大夫到您這里,有那么容易嗎?” “什么?”牽涉到岱欽,我越發的緊張。 呂云衣笑笑,“徐夫人幾年未進過宮,那次進宮,進的蹊蹺,皇后娘娘并不愚蠢,徐夫人前腳一出坤寧宮,便讓我跟了出來,我看到徐夫人帶著侍女到了您這里,連續六天?!?/br> 我愣了愣,怪不得那些天岱欽來給月牙兒看病毫無阻礙,原來是她暗地里給他們放了漏。 “這也是我的贖罪。不過最后公主還是走了,我也替公主難過了許久?!眳卧埔抡f起月牙兒的時候,臉上那種難過,看起來不像是裝的。 “你知道這么多,為什么不在皇上回宮之后,替我佐證?” 呂云衣搖了搖頭,“jiejie還是這么天真嗎?皇上是不可能把皇后娘娘怎么樣的。嫡母殺了庶女,再被夫君廢黜,這種事要是傳出去,皇家顏面何在?太子和眾皇子顏面何在?就是皇上,他的顏面又何在?還有,難道您以為,皇上真的是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嗎?您閉門不出之后,皇上查清了所有始末,立即便把張志泰處決了,這個……我想jiejie都不知道吧?” 我抖著手指,心如刀絞。他都知道,他果然不是會被欺騙的人,他比我知道的還要清楚,所以,我推拒于他,他也心虛不敢再見我。 “jiejie,咱們的男人,是皇帝,很多事,他也是不得已。我勸您想開些,莫要再在這深宮之中辜負紅顏了,換上紅裝,繼續承恩于皇上吧。如今皇后已經不在了,您只要稍微對皇上表示一下,后位絕對是您的,做了皇后,便什么都在您的掌控之中了?!眳卧埔潞鋈晦D了話調,對我循循善誘。 我坐到椅上,“出去?!?/br> 呂云衣見我如此,臉上忽然現出詭異一笑,也不再坐,起身道,“云衣今日把所有話都對jiejie說了,如何決定,在于jiejie,總之,皇上對您,心思可是沒有變過啊?!?/br> 我滿心卻都想著,張志泰在我們不注意之時,將沾著鼠疫病毒的布帕捂在月牙兒嘴臉之上的情景,朱棣已經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不過是做了惡事的人,真正策劃的,是徐云華。他任由徐云華繼續做了三年皇后,什么事也沒有做。 我就這么在堂中枯坐到傍晚,寶兒珠兒都納罕,過來詢問我所為何事,是不是呂云衣說了什么不好的話,我沒有搭理她們,默默地要了一杯茶水,便往床上躺下,“你們都下去吧,我今兒身上不舒泰的很,想早點歇息了?!?/br> 兩人只好退了出去,我從梳妝臺床頭的一個小柜里面,將岱欽給我帶回來的那個瓶子拿了出來,將那粒丸藥倒在手中,看了許久,終于送到嘴中,仰脖喝下整碗茶水。 剛服下那藥,并沒有什么不適,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有些不修邊幅,便走到柜子邊,翻出了很早以前的一套錦衣衛制服,穿在身上,倒覺十分舒適,然后便躺在床上,過了一會,便覺頭越來越重,身子也不聽使喚了。眼前腦中出現的都是從前的畫面,初見的朱棣,虎口下的徐輝祖,酷愛繡春刀的越龍城,在一邊指點我和越龍城練刀的爹爹……舉著小拳頭憨笑的月牙兒,面目猙獰的徐云華……這一切,都慢慢模糊起來,我仿佛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這黑暗越來越純,越來越深,終于深不見底,徹徹底底…… ………… 我醒來的時候,眼前是岱欽的臉。 看到他的臉,我笑了笑笑得不知是苦澀,還是開心。 盡管如此,岱欽還是也笑了笑,“你醒了?” “我死了幾天了?” “六天?!?/br> “六天?你不是說三到五天就會醒過來嗎?” 岱欽憨憨一笑,“誰知道呢,也許是你的身體太虛了?!?/br> 我仔細的看了岱欽一眼,只見兩眼通紅,面色疲憊,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細細一想,我沉睡了六天,這六天,他一定每天都是擔驚受怕,時時刻刻的擔心我再也醒不過來,又時時刻刻的期待下一刻我會醒來,如此折磨下來,怎么能不憔悴。 六天沒有飲食,我只覺口干舌燥,身體毫無力氣,岱欽喂了我一碗稀粥,我才勉強著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看房間里的裝飾,干凈卻簡樸,“這是哪里?” “客棧?!贬窔J又溫了些茶水,說道,“你是三天后釘棺的,也是停靈在太廟,徐夫人幫著我混了進去,將你的身體偷了出來,你在這里已經呆了三天了?!?/br> “沒有被發現吧?” “目前沒有?!贬窔J笑了笑,“這幾日多虧徐夫人,每天她都命人前來探問你有沒有醒轉,而且還會送來食物。要不是她,這幾天我都要挨餓了?!?/br> 我心想,九娘還真是不錯,就算對我有怨懟,還是謹遵亡夫的遺言,他日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的報答于她。正這么想著,門外忽然想起敲門聲,代簽打開門,一個身著黑袍的女子提著一盞琉璃燈籠走了進來。放下帽子,正是九娘。 岱欽笑了笑,“徐夫人,怎么親自來了?” 九娘朝床上的我看了一眼,長舒一口氣,“醒過來了?我聽著下人匯報,每次都說還沒有醒過來,心中焦急得很,所以今日親自過來看看。既然醒了,我就放心了?!闭f著,她坐到我的床頭,握住我的手,很誠懇的說道,“以前咱們有些不愉快,不過人到中年,很多事都想通了,也砍開了,你如今算是重生了,咱們,就盡棄前嫌吧?!?/br> 我點了點頭,“這一次,多謝你?!?/br> 九娘笑了笑,“不必客氣,這些都是輝祖交代的?,F在……我都不知道怎么稱呼你了?!?/br> 我朝岱欽看了一眼,“安采文,你叫我采文吧?!?/br> 岱欽揉了揉眼睛,微笑一下,“這個名字不錯?!?/br> 九娘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遞到岱欽手上,岱欽打開來一看,只見是幾錠金子和一卷銀票,連忙往回塞,“徐夫人這是干什么,你能幫忙,我們已經感激不盡,這些錢財,還是罷了?!?/br> 九娘又將包裹推到我面前,“你們馬上上路,哪里都用得上銀錢,徐府這些年落魄了,我拿不出太多,這些,應該也夠你們用一路了?!?/br> 我感動不已,就是因為徐府落敗多年,這些銀錢才越發顯得彌足珍貴??墒强淳拍锶绱苏嬲\,再退回去,也有傷大雅,我便收到手中,“不管什么時候,你都要好好的活著,你的兒子,將來會成大器的?!?/br> 九娘擦了擦眼角,“若是如此,輝祖泉下有知,一定會高興的?!?/br> 提到徐輝祖,我們都有些默默,九娘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采文既然醒了,我也放心了,來回走動,終是不好,我以后就不來了,咱們將來雖然天各一方,卻也天涯比鄰。各自安好就好?!?/br> 我搖了搖她的手臂,竟無言以對。 岱欽送出了九娘,又回到房間,將那金子和銀票收好,道,“晚上我悄悄地送回去吧?!?/br> 我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她的兒子雖然恢復了爵位,終究年紀太輕,沒有什么進項,倒因為門戶重起而多了支項,她比我們更需要這些?!?/br> 岱欽點頭,“你放心吧,我身上的銀兩夠我們走一段了,咱們只要到了開封,便不怕了,諾敏還在開封?!?/br> 我心里一暖,“她還在麻衣觀嗎?” “可不是?!?/br> “你歇息兩天,能走動我們就出發?!?/br> 第333章.89.出賣 岱欽因為連續幾天沒有合過眼睛,實在疲累,我喊他歇息,他也確實熬不住了,但又怕我隨時需要照顧,便在地上鋪了一張席子,臥在上面歇息,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恍如隔世。出來了,真的就能跟過去的一切告別了嗎? 越是這么想,與朱棣最后見面的時候,他那黑色衣擺上的龍紋,就越發的清晰起來。揮之不去。 我有些痛恨這樣的自己。便在這痛苦之中,慢慢的煎熬著,直到岱欽醒來。 他惺忪的看了我一眼,溫和的笑了笑,“天都黑了?!?/br> 我點點頭,“是呢,你可以去把這包銀錢送回去了?!?/br> 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轉了轉脖子,“我還是先招呼你吃些東西再去吧?!?/br> 我腹中饑餓,便答應了,他到店家要了兩碗米粥,喂我吃了一碗,自己也吃了一碗,囑咐我萬事小心之后,吹滅了蠟燭,便出去了。 我重新躺到床上,靜靜的在黑暗中等著岱欽回來。等著等著,又不禁好笑起來,想著自己何時竟然變成了這樣的女人,好似不依附在男人身邊,便無法生存一般。想是這么想,終究是已經對岱欽十分依賴,睡了六天,現在也是毫無睡意,便在黑暗中一直等待著。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房門便被敲響,我不禁很是奇怪,岱欽去徐府還銀兩,就算腳程再快,也要半個時辰的來回啊,怎么會這么快就回來了?難道是他忘記了什么東西,此時回來拿? 還沒來得及回話,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這次比方才更加急促。我一下子警惕起來,若是岱欽,他敲了一次門,讓我知道他回來了,就會直接進來,絕不會這樣反復敲門。 我提高嗓門,對著門外喊道,“何人?” 門外聽到我的聲音,停頓了半晌沒有聲響,我正奇怪,便有人破門而入,“什么人?怎么私闖他人房間?” 話還沒有問完,房間里的蠟燭便被點亮,朱棣的臉,隨著那蠟燭的光,慢慢浮出,我一陣驚愕,用兩臂支著便想起身,再一看,門外是一眾侍衛,還有穿著黑袍帶著帽子的九娘! 我囁嚅兩下,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朱棣已經走到我身邊,“你就那么想離開我嗎?”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但是依舊是一句話都沒有說,朱棣目光清冷,朝四周看了看,“他呢?” 我咬了咬嘴唇,吐出三個字來,“放過他?!?/br> 朱棣的臉色更加冰冷,“放過他?你讓我放過一個覬覦我的女人,瘋狂到讓你假死把你偷出宮來的男人嗎?!” 我流著眼淚,沉聲說道,“反正我在宮中,與你也是多年連面也不見,形同陌路,何苦再圈禁著我?!?/br> 朱棣的額頭竄起青筋,他手上的骨節也被他捏的亂響,我心中害怕極了,擔心著岱欽,心里不斷的祈禱,不要回來,不要回來。 朱棣沉默良久,“你真的這么恨我嗎?” 我咬著嘴唇,堅定的點點頭,“你的縱容,害死了我們的女兒。我沒法再面對你了?!?/br> 朱棣聽到這句話,整個人蔫了下來,定定的看著我不說話,這時候他靠我很近,我看清他的臉似乎瘦了很多,眼窩深陷,樣子看起來極其的憔悴,就連鬢角,居然也出現絲絲縷縷的白發! 我猛然想到,他……不會是因為我“死”了,所以才會這么狼狽吧?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他已經有了新寵呂云衣,死了皇后也不過爾爾,死一個妃子又算什么。 “好,放過他。你跟我走?!敝扉Φ穆曇粼诨璋挡幻鞯臓T光中傳入我的耳朵,好似來自幽冥,我知道他就算是不放過岱欽,我也只有跟他回去的份,想來他已經算是做了讓步,便點點頭。 朱棣把我的輩子掀開,看到我瘦弱的不過一把,眼神里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心痛,旋即脫下自己的外袍將我包裹,一把抱入懷里,便往外走去。 經過九娘身邊,我朝她看了一眼,沒有感情,既不怨恨,也不氣憤,她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連忙低下頭。 我苦笑,是啊,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她對我哪里會轉變那么快?徐輝祖的遺言對她來說再重要,終究是不在了的人,怎么會有活生生的在自己身邊在自己手上的兒子的前途重要?人都是自私,我真的不怪她。 朱棣乘坐一輛馬車前來,我和他一起進了馬車,在車內,他還是緊緊的將我抱在懷中,一句話也不說。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恍然間我覺得我們還和從前一樣,他還是那個守疆衛土的燕王,我還是那個執行任務的錦衣衛,中間沒有靖難,沒有皇位,沒有月牙兒。 我們默契的沉默著,馬車一顛一顛,我竟安穩想要的入睡。迷迷糊糊之間,回到宮內,清醒之時,我并沒有在蓮漪宮,而是在養心殿內的床上。我完全不懂朱棣的做法,他不但沒有責罰我,反而對我親密起來。 人一清醒,便會多想,我立刻害怕起來,他是不是和九娘一樣,會食言,然后抓了岱欽,將他碎尸萬段?不過偷偷地看著他,他和往常一樣,坐在案前,低頭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良久,我終于先開口道,“你準備怎么處置我?” 朱棣看了我一眼,眼神顯得很是無力,很快便又垂下了頭。 我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朱棣開口道,“你連死都不怕,我還能怎么處置你?” 我愣了愣,“繼續囚禁我嗎?” 朱棣走到我面前,“禁得住你的心嗎?” 我越發迷糊,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卻只是靜靜坐下,一雙眼睛就那么看著我,宮里光線好了,我可以看到他臉上每一絲風霜,沉默,沉默之后,我還是說出了那句殘忍的話,“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br> 朱棣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臉,“真的回不去了嗎?” 我哭著問道,“月牙兒可以活過來嗎?” 每每提起月牙兒,朱棣便沉默不語,這次他卻沒有再沉默,“我知道這皇宮留不住你了,你在這里太痛苦。那你幫我做最后一件事,做完我就放你走?!?/br> “什么事?”我有些不敢相信。 “恩愛夫妻,生而同寢死而同xue,看來今生,我們既不能同寢,也不會同xue了。北平外亂,我準備遷都北平,以天子之身親自守衛國門,新的皇宮就修建在原來燕王府的地基上,那一片你很熟悉,你幫我想想,新皇宮怎么修建吧?還有,將來我的陵寢,你也幫我想想怎么修建?!?/br> 我愣了愣,“修建皇宮,乃是一國的大事,怎么可能讓我想想就出來了,要是等到那一天,只怕我已經尸骨無存了?!?/br> 朱棣鐵青著臉,“將來我要活著要住的地方,死了要睡的地方,全都不會再有你了,若是由你設計,我總覺得你還在一般?!?/br> 我知道他不過是找個借口強留我一段時間罷了,腦海中想到故宮和長陵的模樣,便點點頭,“天子之言,不可變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