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我奇道,“我與王爺素昧謀面,王爺何出此言,赫連當真擔當不起?!?/br> 朱楩哈哈大笑起來,“小王從七月太子下葬,就開始給四哥傳書,求他幫忙,他老人家一直推拒,直到一月前,才回我信,說是愿意一來,因為有個姑娘受了嚴重的老虎抓傷,要我先尋好奇藥等著呢。姑娘說,小王是不是要感謝你呢?” 我聽完不敢相信的轉過身去看朱棣,只見他正低頭品著一杯普洱,好像沒有聽到朱楩的話似的,頭也沒有抬一下,朱楩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岔開道,“來來來,嘗嘗滇南的飯菜可還可口?明兒小王帶你們到上關花去看山茶花去!這地方沒有什么好的,倒是茶好花好?!?/br> 我奇道,“現在已經到了冬季,還有茶花?” 第82章.82.一將成萬骨枯 馬三保先就笑了,“先生你這話說的太外行了,滇南四季如春,山茶花季季都有,什么時候你都能看到?!?/br> 我“哦”了一聲,暗自發笑,這真是裝的一手好蠢啊。晚間,三保和朱棣一起與朱楩離開了,有小丫頭來直接將我引到一間干凈的屋子。我想朱棣他們應該是去干正事了幫朱楩研究戰況與作戰方略。 我到小丫頭給我準備好的玫瑰花浴中舒舒服服的泡了好一會,又有人給我送來了全國盛名的滇南白藥,我用了藥,才爬上床睡了。這一路月余的顛簸,從未有過這樣舒適的時候,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來喊我,原來是去吃早餐。軍中規矩畢竟大些,三餐起居都是一定時候的。我趕到的時候,三保朱棣已經岷王都已經坐在那里了。往桌子上一看,只見有熱騰騰的什錦米線,破酥包,涼拌餌塊,酸角糕,漆油茶,看得我口水一陣陣的往下咽,要不是礙于好幾個大男人在場,只怕我就要立刻大快朵頤了,此時少不得還要挨個的打招呼道萬福,才得以坐到桌邊。 朱楩笑容可掬道,“來來,除了三保,你們只怕都沒有吃過這些,都是滇南的特色,好吃著呢?!?/br> 說著,他就先端起漆油茶喝了起來。我們也都開始動手,所有的食物確實都別有一番風味,吃過齒頰留香,沒一會工夫,我們就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掃而空,絲毫沒有在王府中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氣。 朱楩道,“昨夜我們哥倆連夜定奪,商量出那樣的妙計去對付敵人,今日定要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這些愚民,負隅頑抗,jian猾狡詐得緊?!?/br> “恩。你令咱們軍隊所有的將士提前用午餐,今日午時,待對方陣營用午餐之時,叫三保帶著眾將士按照咱們列下的陣殺過去,包你一擊得勝?!敝扉Τ谅暤?。 朱楩連連附和道,“太好了,有三保在,我也就不用親自出征了?!?/br> 朱棣搖了搖頭,“一軍之將,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如何能夠親自出征。你是要坐在帳幔之中運籌帷幄,關鍵時刻給將士們打氣鼓勵的人,怎么能像個莽夫一樣天天帶著將士們喊打喊殺?” 朱楩臉一紅,“四哥教訓的是,這些用兵之道我都懂,只是每次總是忍不住自己就先上了?!?/br> 朱棣不以為然,“你每天給將士們喝酒,只能養出一幫子酒鬼來,可你若是平時嚴紀,凱旋之時賞酒,大家才會覺得這酒格外珍貴芬芳?!?/br> 朱楩恍然大悟,“合著我天天跟他們混在一起,最后他們也就把我當個普通將領罷了?” 朱棣心滿意足,“孺子可教?!崩^而轉頭對三保道,“你今日第一次上任,將士們難免會不服你,只要有第一個不服氣的人,記住,殺無赦,但是,只能殺第一個人,剩下的要靠技巧拉攏?!?/br> 三保點頭,胸有成竹,“跟著王爺多年,沒吃過豬rou還能沒見過豬跑嗎?” 朱棣顯然也對三保很放心,只是教朱楩做事罷了。三保退下帶兵出征之后,朱棣別有一番閑心,笑道,“十八弟,昨日說此間四季如春,本王倒是很想去見識一下?!?/br> 朱楩忙不迭應道,“我這就安排車馬?!?/br> “不遠的話咱們可以易裝步行,難得這樣的好景色?!蔽也遄斓?。 “先生放心?!敝鞓F現在也隨著三保喚我一聲先生,我頗有名不符其實的感覺,“小王安排所有行程,管不叫你有任何cao心的?!?/br> 我連連道謝。沒多久就有一輛馬車來了,朱楩自是騎馬,朱棣為了不招搖過市,也隨我一起坐了馬車。從大理城到城外蒼山,路途倒也不近,只是沿途可見洱海清澈,蒼山蔥翠,并不覺得單調。 朱棣單手架在車窗上,一路都默默地看著窗外風景,并未開口,一開始我還覺得尷尬,時間久了,也就被外面的風景吸引了,也不再搭理他。沒多久,我們就到了蒼山腳下,馬兒馬車都停了下來,朱楩笑道,“大家哦毒藥下來活動活動筋骨了?!?/br> 這座蒼山并不高險,只是傳聞上山之后可以將整個洱海風景一覽無余,再加上滿山的曼陀羅應季而開,是以久負盛名。我們一路往上,半山腰卻有一間小茶鋪,一個老叟帶著漂亮機靈的小孫女站在招子下攬客,用并不流利的漢話喊我們喝茶。 朱棣低聲問道,“你累嗎?” 其實我一點也不累,渾身的勁兒恨不得現在立刻登頂,只是他們為了體現自己是大丈夫,難免要認為我是弱女子,我也只好配合,“倒真是有些口渴,兩位王爺不如也坐下喝一碗茶水,坐在這里也能看到山下景致呢?!?/br> 朱楩笑道,“這里縱觀洱海,山頂上才能看到背面滿坡茶花?!?/br> 漂亮的小姑娘芊芊素手端上來三杯普洱茶,在旁邊低聲哼起了民謠,歌聲婉轉悠揚,我心中十分愉悅。偷看朱棣,他也是十分自得,只是朱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沒多久,朱棣也察覺到朱楩的不對勁,問道,“十八弟,你看起來焦慮的很?!?/br> 朱楩干笑一聲,“三保一人出征,咱們卻在這里賞花品茗,我心中總是有點……” 朱棣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成大事者,必不會錙銖必較,事必躬親?!?/br> 朱楩撓了撓頭,“那我終究不是成大事者,馬上就要正午,我心中著實憂慮?!?/br> 見朱楩的樣子,確實是憂心忡忡,朱棣只得道,“算了,本王也是一時心急,終究不能一步登天,咱們下山回營吧?!?/br> 朱楩連連擺手,“不必不必?!闭f完,他又小心翼翼問道,“四哥難得有閑心游覽,不如我自己先回去,四哥帶著先生繼續上山怎么樣?” 朱棣嘆了一口氣,揮揮手,“罷罷,你回去吧,在這里也是心不在焉?!?/br> 朱楩聽得一聲令下,立刻拔腳下山??此臉幼?,還真是擔心今日首站能否告捷。朱棣突然開口問道,“你說今日三保能否拿下對方?” 朱楩后來確實封藩云南,我想一定是對收復云南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此番又有朱棣助陣,絕不會失地,“三保乃是王爺座下得力之人,您敢放心大膽的讓他一人獨挑大梁,想必一定是胸有成竹。赫連想……岷王是多慮了?!?/br> 朱棣點點頭,漫不經心的說道,“婦人尚且有此見解,虧得老十八還是個男子漢?!?/br>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來,真是頭一次見到朱棣在背后對人說長道短,看來真心是對朱楩這樣沉不住氣失望。 “昨天他們有沒有給你送藥?”朱棣眺望遠方,并未瞧我。 我應道,“送了,上好的藥膏呢!不過我身子本就好的差不多了,這藥給我也是浪費了?!?/br> 朱棣仿佛只要知道朱楩有沒有按照他的意思給我尋藥,用上是什么效果,我到底需不需要,他都是不關心的。他已經站起身來,放了一塊碎銀在桌上,“登高望遠,上面的風景更好?!?/br> 我屁顛顛的跟了上去,他依舊是將我讓到前面,在下面擋著我。越往上越顯陡峭,一開始不覺得,畢竟我是大傷初愈,爬了沒多久倒真的有些喘不過來。朱棣見我步履減緩,漸漸跟到我右側,“怎么,上不動了?” 我擦了擦額間的汗珠,“還真沒瞧出來呢,這山明明不高,沒想到爬起來還挺累?!?/br> “要不下去?”朱棣激將道。 我倔強搖頭,“那怎么成?!?/br> 朱棣伸出一只手,“不然本王扶你一把?!?/br>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像開玩笑,想想現代那些搭伙探險的驢友,共宿一個帳篷的都有,我何必講究這些。便伸出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多謝王爺了?!?/br> 有了這樣一個強有力的支撐,我走起來也輕松多了,途中我們看到有個專門系情鎖的所在,我心中一動,終究不過匆匆略過。沒多久便登上頂峰一片平地,轉身背去,果見漫山遍野的曼陀羅姹紫嫣紅,美不勝收!頓時覺得這一路艱辛物有所值。 朱棣站到一邊,淡淡的說道,“這滿眼江山如畫,奪來之時卻浸滿鮮血?!?/br> 我心頭一緊,是啊,我們站在這里看花看草,馬三保卻帶著兵正在砍殺原本在這里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居民。 想到這里,頓時心如刀絞,“王爺您說,爭奪天下之時,是不是要犧牲無數子民?” 朱棣微笑,“你竟沒有聽過一將成萬骨枯這句話?” 我背后森森然,恍然似乎看到這滿山嫣紅之下,埋滿了忠骨冤魂,進而想到不過四五年后,朱棣也會帶來這樣的廝殺屠戮,不禁心生恐懼。 第83章.83.先見之明 “你在想什么,臉色這么難看?”朱棣見我神色不對,有些奇怪的問道。 我哪里敢告訴他,這滿目江山,將來都是你的?“沒事沒事,看到這樣的美景,心中實在感慨?!?/br> 朱棣沮喪道,“怪本王沒有想得周到,看起來你是跟尋常人差不多,只是這身子畢竟吃了那么大的虧,叫你這樣辛苦,只怕你承受不住?!?/br> 我心中苦笑,只怕幾年后你與自己的親侄兒爭奪江山的時候,這樣的柔情便再也回不來了。 在山巔上沒有矗立多久,朱棣便提議下山,他嘴上說著回去看看三保和朱楩到底得了什么樣的成績,但我知道,這樣一場小小的戰役,在他眼中根本就是小打小鬧,什么也不算的。他還是怕我撐不住,我也不好拂了他這一番美意,便與他回到軍營。已經是下午,軍營中靜悄悄的,我有些奇怪,倒是朱棣,面不改色心不跳,絲毫不以為意。 我們倆在早餐的帳中,泡了一壺茶,默默地等著岷王歸來。 直到傍晚,軍中突然鼓聲雷動,一片歡嚎。朱棣巋然不動,依舊坐在位子上,而我卻按不住性子,跑出帳外,看究竟發生了什么。遠遠地只見朱楩與三保騎著高頭大馬,一前一后,身后還有許多軍官將領帶領著大隊人馬重回軍營,一個個都是面帶喜色。 我跑回帳中興奮地對朱棣說道,“王爺,王爺!他們回來啦!果真是凱旋而歸!” 朱棣沉聲道,“大驚小怪。你我且在這里靜靜候著,他們犒賞完兵士,自然會來這里跟我們分享戰況?!?/br> 我忍住好奇與興奮,不再出去,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慢候著,直到天黑之后,朱楩才和三保掀簾而入。三保一向榮辱不驚的,朱楩臉上則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四哥!你說的真是一點也不錯??!” “坐下說話?!敝扉Φf道。 朱楩將身上盔甲卸下,“三保正中午時,先是帶著一小隊人馬從正前方打入敵方陣營,他們當時正在用午餐,一個個全都慌了手腳,找武器的找武器,披盔甲的披盔甲,好些人商場連頭盔都沒有來得及戴上!待到所有人都趕來迎戰,我們的大軍從兩面包抄,殺到已經空蕩蕩的后營,抓了他們的幾個頭目,燒了糧草,那些南蠻子頓時就xiele氣,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再也橫不起來了!哈哈哈哈!”朱楩越說越得意,“咱們簡直是不費一兵一卒,就一舉將他們最難搞的一個陣營拿下了!早知道我也不必坐立不安,跟著你們一起在蒼山喝茶好了!” 朱棣抬眼看了朱楩幾眼,笑道,“再來幾次你就能安心坐在帳中喝茶了?!?/br> 朱楩笑道,“方才我已經按照四哥說的,給為首的幾個將士賞賜,又給所有的士兵設了宴席,今晚不醉不歸?!?/br> “甚好,不過現在也不是放松的時刻,后面還有好幾個陣營,此時見你端了一個陣營,那面會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只怕會想點子反抗。他們一個個想倒不足為懼,若是幾個陣營的首領想到一塊兒去了,聯合起來對付你,你可就難了?!?/br> 朱楩方才還興奮的發紅的臉蛋,被朱棣這么當頭一棒,立刻沒了聲音,“……他……他們會聯合起來?” “山中老虎你幾時見過它們結隊而行?可你看看每年秋天天上遷徙的大雁,是不是總是結成一隊往南方飛?弱者結成聯盟對抗敵人是所有生靈的天性?!敝扉Φf道。 朱楩低頭一想,覺得朱棣說的非常有道理,著急起來,“那我現在怎么辦啊四哥?” 朱棣低聲道,“靜觀其變。打仗這事兒,沒有事先全部算計好的說法。隨機應變考量的是一個將領的素質?!?/br> 說完,他站了起來,“你今晚要去犒賞三軍,本王就不叨擾你了,三保也不必去了,免得人多嘴雜,傳出去麻煩?!?/br> 三保應了一聲,便回到朱棣身邊。朱楩已經沒有剛開始回來的興奮,默默將我們送回住處,有些失落的回去了。三保咂咂嘴,“王爺何以要這樣打擊岷王?畢竟岷王年紀尚幼,多些鼓勵總是好的?!?/br> “就是年輕,才不能讓他過早的趾高氣揚不知天高地厚?!敝扉淅涞恼f道。 “王爺,您不覺得奇怪嗎?”三保突然問道。 朱棣看了三保一眼,神秘一笑,“你說說你覺得什么奇怪?!?/br> 三??纯粗扉?,轉而看看我,和煦的笑道,“不如您問問赫連先生,如果赫連先生也覺得奇怪,那就不是我多心了?!?/br> 我輕輕笑道,“三保果然是個鬼靈精,將這個燙手山芋扔到我手里?!?/br> 朱棣見我通透,一掃臉上的陰霾,“你說說,三保想問你的是什么?” “岷王與王爺看起來十分交好,而且岷王較王爺來說,自然是年幼了些,不過他也算是少年得志,這么年輕就封了藩王,應當是知人事的。咱們此番前來,正是皇上新立儲君之后。立儲之時,岷王不在京師,按說,他是最最好奇為何皇上不立太子,反立太孫的,可是自打咱們到來,他對皇太孫一事只字未提?!蔽翌^頭是道。 馬三保拍手叫好,“我就說赫連先生七竅玲瓏,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奇妙之處?!?/br> “你可別這樣埋汰我了三保。咱們聽聽王爺是怎么說的?!?/br> 朱棣瞇起眼睛,“老十八雖說剛剛封王,對戰事也不甚了解,但是于人情世故絕對在我們哥幾個中算是人情練達,他與誰都交好。當年太子還在的時候,就十分維護這個小弟,他們感情自是不必說。就連允炆,與他年紀相差也不大,所以十分投緣。太子駕崩,不管是重立太子還是立太孫,終究輪不到他頭上。若是新立了太子,他只怕更受壓制,立太孫,他還能端一端皇叔的架子。所以此番允炆成了新儲,只怕他還要拍手叫好呢?!?/br> 朱棣這番話說的非常通透,也完全在理。朱楩的反應也著實印證了他的話??墒俏疫€是擔心,“王爺您說,岷王會不會私自將我們前來助他的事情報到皇上那兒去?” “老十八再想拍馬屁,也不會把自己搭進去。再說現在也不是他拍允炆馬屁的時候,父皇身體健朗,西去的日子還早著呢?!敝扉淅涞恼f道,“他此時和本王示好,將來,恐怕是怕允炆上位,瞅著我們這十幾位叔叔不順眼,要把咱們的封地收回呢。父皇是我們的父親,父親將手上的財產分發給每個兒子掌管,那自然是放心的,一個侄子,江山都握在叔父們的手里,只怕就要寢食難安了?!?/br> 我心中一凜!朱棣竟然這個時候就能預料到將來朱允炆會削藩!恐怕將近二十個藩王,沒有哪一個有朱棣這樣的先見之明,朱元璋還好好地在位,朱允炆還是那個純良的小孩子,誰能料到將來的事故?帝王之才……帝王之才,朱棣造反當皇帝,所有人都認為他是被朱允炆削藩逼的,都以為是個歷史巧合,誰能真正理解,這皇位也許天注定就是他的,這是歷史的必然! 三保神色緊張,“王爺此話是說,將來太孫會將您和其他王爺的藩地都收回去嗎?” 朱棣笑了笑,“本王也是猜測罷了,不到那個時候,誰也說不準?!笨粗扉ι畈豢蓽y的眼眸,我知道,他能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是朱允炆,他也是一定要執行削藩的。朱允炆削藩沒錯,他反抗也沒有錯,錯全在朱元璋身上他選了一個最最不該做皇帝的人去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