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我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說話。不過躺了三天沒有吃飯,這會子我的肚子開始咕嚕嚕的叫了起來,傷口的疼痛也在麻木過后漸漸襲來,我覺得渾身都不好受起來,甚至輾轉呻吟,忍不住痛苦之聲。 只是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根本無處訴說。想想若是朱棣還在這里,只怕我也不敢吩咐他做什么,也就不再怨恨他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正在我難受之間,門突然又被推開,只見朱棣拎著一個食盒進來。他進來之后,端了一把椅子到窗邊,將食盒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到我的床頭,這才打開食盒,我頓時聞到一股香氣。不由得饞得咽了一口口水。這個小動作也沒有逃過朱棣的眼睛,他歪了歪嘴角,笑道,“這么饞?” 我有些不好意思,“確實有點兒餓?!?/br> 朱棣將兩個大枕頭放到我的背后,將我撐著坐起來,自己還搭了一根胳膊在我后背,用另一只手一勺一勺的舀著小米粥喂我。 “你現在傷口還沒好,大魚大rou是沒希望了,忍些天吧,吃了會發的。小米粥多喝點對身體好?!?/br> 我突然十分感動,別說是在明朝,就是現代,除了爸媽好像也沒有一個人對我這樣細心這樣周到過??墒恰@個人怎么會是朱棣?他難道不是冷血無情殘酷高傲的帝王嗎? 一個病弱的人,對自己身體的敏感度會降低,任由別人擺布。我現在就是這種情況,整個人都癱在朱棣的懷里,像個提線木偶,他讓我怎么樣我就會怎么樣。 一碗粥下肚,我也差不多飽了,胸口隱隱作痛,朱棣見我額頭滲出冷汗,輕聲說道,“你要忍一會,剛吃完東西就躺下不好,坐一會再躺?!?/br> 我點點頭,溫順的像只貓。 沒多久,屋外有人敲門,朱棣喊了一聲“進來”,那人便應聲進來。只見是一個白胡子老頭,拎著一個箱子,看起來仙風道骨的,朱棣見到,略微點頭,“何大夫,您來了?” 難得見他這樣和氣帶人,那大夫也不過是點點頭,并未行禮,走到我身邊,對著我的面色觀察一番,又從朱棣手中接過我的手腕,把脈之后,沉吟良久,微笑道,“王四爺,貴夫人身體好多啦,已經不再危險了。這條命可也真算是撿回來了?!?/br> 我不明所以,王四爺……貴夫人……我迷茫的看向朱棣,朱棣并未搭理我,十分謙遜的對大夫問道,“那內子何時能夠好起來?” “只怕至少也得個把月才能下床。這可當真是虎口脫險,能保命就不錯啦,饒是如此,今后身體肯定也要大不如前,要注意保養啊?!贝蠓蜣哿艘话押?,笑道,“不過王四爺這樣細心,一定會好好照顧好夫人的。我這廂給你們留點藥,也就沒有什么啦,每天按時內服外用,很快就會好起來?!?/br> 朱棣點頭,“這幾日辛苦您了?!?/br> 大夫笑道,“沒事沒事,我在這里出診三天,王四爺給的價錢已經是平時的十倍不止了,何來辛苦之說?!?/br> 朱棣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的看著大夫留下的藥材和藥單。大夫十分識趣的告辭了。 我這才忍不住巴拉巴拉的問了起來,“這大夫就住在這里?” “你這幾天情況都不好,沒有大夫怎么行?!敝扉σ琅f認真的看著藥單,頭都沒有抬一下。 “那……三保和王妃,還有徐公子他們呢?”我問道。 “他們昨天到的行府。不過你不用cao心這個?!敝扉浔拇鸬?,他看完藥單,表示滿意,將藥單放下,也將我放平,“你先躺會兒吧?!?/br> 這個房間拉著厚厚的簾子,看不見外面的天色,我也不分黑白,“王爺……” 見我小心翼翼的喊他,他有些不耐,“又有什么事?” “沒什么事……就是問一下,現在是什么時辰了?”我膽戰心驚的問道,生怕他會一怒之下丟下我不管。 “天已經黑了?!敝扉@了一口氣,柔聲答道。 “哦?!?/br> 我終于閉上嘴,不敢再問他什么??上沂撬苏斓娜?,這樣一下子醒來,哪里還能那么快入睡,身體又疼,不能翻身,只想著和人多說幾句話,是以便總是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朱棣本來是坐在床頭,將身子斜斜倚在床靠上,微微閉著眼睛,聽見我的聲音,張開眼睛,問道,“怎么了,難受嗎?” 我搖搖頭,“沒有沒有?!?/br> “那你怎么不睡覺?”朱棣像是父親跟小孩子說話一樣,輕柔而又平和。 “王爺……您是不是累了?”看他疲憊的模樣,我有些心疼的問道。 我本以為他這樣的人是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言累的,沒想到他很快就點點頭,“是有點累?!?/br> “那您回自己房間睡覺啊?!蔽抑钡恼f道。 朱棣臉色略微有些尷尬,半晌才說道,“你這么昏迷三天,誰敢把你一個人丟下,本王只好跟掌柜的謊稱咱們是夫妻,只要了一間屋子?,F在要是再去要一間房,于你名聲不好?!?/br> 朱棣簡短的解釋之后,我才知道為什么剛才那大夫喚他王四爺,喚我夫人。我還以為他是為了掩藏自己是燕王的身份呢。不過這樣一想,我一個重傷之人霸占著這張床三天,再加上朱棣現在這滿眼血絲的疲憊樣,只怕他真的是有三天沒有閉眼了。 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什么東西撓了一下似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您別靠著床了,我往里面挪挪,您將就著囫圇躺一下吧。都是我害了您?!?/br> 朱棣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見我已經往里面艱難的挪著身子,只好伸手,助我往里,然后慢吞吞的和衣躺在我身邊。 我本來覺得就是搭伙睡覺,可是他躺下來的那一瞬間,似乎所有感覺都變了。我明明白白的認識到,這是一個男人躺在我身邊,那種氣息,那種心跳,那種說不上來的曖昧和溫度,全都讓我渾身的血脈沸騰起來。就連身上的痛楚也都飄到了腦后。 朱棣大概是太累太累了,只沒躺了一會功夫,呼吸就變得均勻而綿長。我悄悄地側過臉去看他,他好像變了一個人,和平時的遙不可及完全不一樣,好像觸手可得,可是又美得那么不真實。 他整個人是睡在邊上的,身上除了衣服,一寸被子都沒有,已值初秋,我怕他受涼,便想著將被角分他一些,便哼哧哼哧的將被子往他身上扯。沒想到他警醒至此,一下子就醒了,“怎么了,你哪里不好?”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是看您沒有被子,怕您著涼……” 朱棣聽了我的話,遲疑了一下,將被子扯了一些蓋到身上,閉上眼睛,低聲囈語,“本王太累了,聽不見你說話,你要是口渴或是不舒服,你就搖搖我……” “好的王爺。不……王爺您放心睡……”我說完這番話,卻并未得到他半分回應,再一看,他已經又睡熟了。 他這幾天到底是多么辛苦! 我心中升起一陣內疚,卻難以言表。朱棣,朱棣,躺在我身邊的人竟是朱棣!我們也算是放浪形骸了。雖說我們什么不軌的行為都沒有,但是這樣同榻而眠,同褥而臥……古往今來,難道不是都只是夫婦的特權嗎。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王妃徐云華每次看到朱棣的眼神,那種眼神,只怕是只有跟他這樣相擁一床被褥之后才會有那樣的柔軟!可是我……我這樣,終究瞎想什么呢。 一時間,我居然對徐云華有絲絲的嫉妒。她可以天天和朱棣這樣相處,不論何人在場,她都能用那種眼神去愛撫她的夫君。因為朱棣是她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暗暗罵自己幾句,“你在瞎想什么!人家不過是憐你受傷,對你一番照拂罷了?!?/br> 第79章.79.較量 我一直胡思亂想著,漸漸地傷口的痛楚又開始清晰起來,越發的睡不著了。半夜,朱棣突然醒來,黑暗中見我瞪著一雙大眼,有些奇道,“你到現在都沒睡?是不是傷口痛?本王睡得太死了?!?/br> 他的語氣中有些自責,我輕笑道,“王爺多心了,赫連真的是睡得太久了,沒了瞌睡?!?/br> 朱棣坐起身來,點了一根蠟燭端到床邊?!凹热荒闼恢?,那本王陪你聊聊天?!?/br> 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這一笑又牽動傷口,變成了一聲“嘶~~”,朱棣搖搖頭,“你這是自討苦吃?!?/br> 我捂著嘴笑道,“王爺您這樣讓我響起了一個詞兒?!?/br> “什么詞兒?”朱棣看著有些神叨叨的我,皺眉。 “秉燭夜談?!闭f出來之后我更忍不住笑。 朱棣聽了也是沒扛住一下子笑了出來,“看來你是真好了,都會說笑話了?!?/br> 這一夜朱棣就聽著我閑聊瞎扯,偶爾應我兩句,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天就亮了,天亮之后,我反而困意來襲,越來越疲倦,沒多久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身邊的人已經不再是朱棣,而是三保!我看著笑容可掬的三保,迷迷糊糊的問道,“三保,王爺呢?” “王爺今天一早去行府啦。你好些了沒?” 我點點頭,“好多著呢。這幾天你們都在哪里?” 三保娓娓道來。 那天我和三保打了兔子遇到老虎以后,三保的馬兒受驚,一溜煙跑了,三保怎么也控制不住發癲的馬,一邊又擔心我,心中只想,只怕我已經命喪黃泉了,正當他制服馬匹的時候,朱棣從一旁略過,便問三保是怎么回事。三?;鸺被鹆堑娜缡钦f,赫連漪在樹林中被老虎吃了!朱棣二話沒說,扭頭便往三保指的方向奔去,三保也一邊趕著那該死的馬兒追上,待到他們趕到,就看到我坐在徐輝祖的馬背上被老虎撕下來的那一瞬間,便用繩陣結果了老虎。 那地方沒有人煙,朱棣吩咐三保帶家眷人馬隨后慢慢趕路,自己便帶著我趕到最近的城中給我請了大夫,當時好幾個大夫都說回力無天了,朱棣氣憤將他們全都趕走,從掌柜的口中得知本城有個最好的大夫,不過隱居山外,醫術精良只是異常貪戀錢財,朱棣聽了立刻便找到那個大夫,直接出了十倍的出診價錢將他請到客棧為我醫治,那大夫也是藝高人膽大,接了這一單認命生意,竭力搶救一番,饒是如此,依舊是給了朱棣一句話,“治得病治不得命,一切看造化了?!?/br> 朱棣聽了這話,便寸步不敢離身的守在我身邊,就連前日王妃他們的大部隊進城了,朱棣也沒有抽身回去,還是三保過來看了看我。直到昨晚我醒轉了,朱棣今早才敢在我睡著以后趕了回去,還立刻著三保過來看顧我。 這些事情其實我心中大概也有算計,猜到大半,只是如今三保一字一句的告訴我,我心中還是感動萬分。突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心中咯噔一下!這事要是不確定,只怕等不到我傷口養好,朱棣就要將他一手從虎口奪下的我立刻再送回去。 徐輝祖當日在場,完完整整的見識了我的所有功夫!而且當時我是逃命,完全是本能的反應,一點都沒有掩飾!此時的他,已經知道了我絕不是王府里的琴師那么簡單!朱棣乃是他的親姐夫,他為了自己的jiejie,肯定會和朱棣說的!我驚出一身冷汗,打斷喋喋不休依舊在說“真沒想到我和王爺趕回去后還能見到你是活的”的馬三保,“三保三保!” 三保見我鄭重其事一本正經,終于停了下來,“怎么了?” “徐公子呢?當日你走了以后多虧徐公子搭救,要不我就命喪虎口了?!蔽倚奶摰膯柕?。 “徐公子???他也受了點小傷,王妃這兩天忙著照顧他呢?!瘪R三保奇怪道,“對了,那天徐公子怎么趕到了,他是如何救你的?” 我的心已經全然飛到了行府里的徐輝祖身上,他要是說漏半個字,我……我就萬劫不復了! “三保,我什么時候能回去???” 三保搖搖頭笑道,“王爺說了,您這身子來回搬動不得,就把這客棧包下來給你養傷了。你放心,過兩天就安排王妃她們先啟程回北平,我們留下來照顧你?!?/br> “你們……” “王爺說他還有些事辦,也暫時不走?!?/br> “三保,你能不能讓徐公子抽空來我這里一趟,救命之恩,我想道一聲謝?!蔽覈肃榘肷?,終于說了出來,此時我心中已經做好打算,若是徐輝祖已然說了出去,那我這幾天就飛鴿傳書越龍城,叫他過來接應我來個一走了之,若是徐輝祖還沒說出去,怎么我也得把他誆住。 三保遲疑一下,“倒是可以,只是他也有傷,不知道王妃放不放他出來?!?/br> “你就說我要謝他便可?!?/br> 三保點頭應允,“這個沒問題的,話我一定幫你帶到,他能不能來我就不能打包票了?!?/br> 三?;厝ズ?,這客棧的掌柜的給我找來兩個干凈清爽的婦人來照料我,一日三餐也都十分盡心。朱棣大概是在安排兩天后王妃他們啟程的事宜,并沒有再來,三保有空就會過來陪我。而我,則是一直焦心的等著徐輝祖的到來。 直到王妃的隊伍臨走前夕,徐輝祖才披著月色前來。他穿著一身玄色長衫,也顯得有些虛弱,不過依舊掩飾不住那稀世絕有的俊美,默默走到我的床前,一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不羈,“你好些了沒?” 我心虛的微笑,保持著防備的距離答道,“好多了,那日多謝公子相救!” “你真傻,那天為什么要自己跳下馬背,不跳的話,你怎么會傷成這樣?”徐輝祖的眼神中滿是真誠,看起來不像在敷衍我。 我一時語塞,當時只是想著,反正也是活不了了,我又坐在后面,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好,索性就跳了下去,現在叫我回答他,我還真的回答不出什么感人的話語,“聽三保說您也受傷了,可好些了?” “我的跟你比起來不算什么?!毙燧x祖柔聲說道,低下身子,仔細的檢視我的面色,一時間那男子的氣息撲到面上,我有些意亂情迷把持不住,連連說道,“我調理幾天,真的好多了,只是要臥床養傷,麻煩得很。要不是徐公子,只怕我現在已經喝過孟婆湯了?!?/br> 徐輝祖抬起身子淺笑,“氣色確實還可以。姐夫這幾天對你也是上心?!?/br> 他說到這里,臉上露出狡黠詭異的笑,看的我心里發麻,干笑兩聲,“徐公子真實會說笑?!?/br> 徐輝祖并不再搭話,只是默默坐在一邊,若有所思的看著我,似乎在等我問他。我猶豫半晌,終于問道,“徐公子,這幾天可有見到王爺?” 徐輝祖見我開口,滿意的笑了,“姐夫并沒有時間見我,我也還沒有機會問問他怎么調教的下人,王府中一個小小的琴師,箭術高超,身手了得。人家從前都說燕王身邊有個馬三保,沒人近的了身。沒想到……臥虎藏龍??!只不知,赫連先生可曾與馬三保切磋過武藝,你們二人,誰更勝一籌?” 我臉色一點點的白了下來,不過還是兀自安慰自己,好在他還沒有跟朱棣說。 “徐公子當真會取笑,赫連哪里有什么身手!不過從小就被拐賣,在雜耍班子也呆過兩年,會些討好人的身段。那日虎口逃命,一時間三十六計,什么都用上了。叫徐公子看笑話了?!?/br> 徐輝祖搖搖頭,“你連我都不愿意說實話,只怕姐夫也不知道你是何身份吧?” 徐輝祖如此直白,逼問的我招架不住,真恨不得手上有把尖刀將他滅口?!昂者B不知道徐公子在說什么?!?/br> 徐輝祖心知肚明似的,笑道,“在雞鳴寺遇到你,見你扭扭捏捏揶揄敷衍,又總是男裝打扮跟著姐夫到處招搖,我還以為你是姐夫新得的寵妾呢?!?/br> 不知為何,他說的明明不是,而且他也并沒有拿此話嘲諷我的意思,但是一提到朱棣,我還是忍不住臉紅了,“徐公子現在也應該知道我不是什么寵妾了吧,不過是和三保關系好,三保去哪里愿意帶上我。我又不是生事的人,王爺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br> “三保乃是個閹人,只怕對女子了無興趣?!毙燧x祖毫不留情面。 見他提到三保這衣服無所謂戲謔的語氣,我有些不平,“三保身殘志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