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我這才明白他為何如此憂慮的矗立這么久,朱棣雖覬覦皇位,卻從無造反之心,他的時代和他父親的時代不同,他父親起義那是適逢亂世,抗擊元朝,驅除韃虜,民心所向。 他若篡位,那就是亂臣賊子一個,只會受到詬罵的。 此時他的哥哥病危,他心里不活動是不可能的,一方面不知皇位將來會屬何人,一方面也不忍同胞英年早逝,是以才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我在他面前已經說過了太多的錯話,屢次幾乎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此時不敢多言,便不咸不淡的安慰道,“太子乃將來的真龍天子,必有上天眷佑,肯定能夠逢兇化吉,王爺不必太過擔心?!?/br>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半天才說道,“學聰明了。三更天了,還不回去休息。明日還要趕路?!?/br> “是?!蔽胰缬龃笊?,連忙行禮道別,便先往臺階下去。 “慢著?!边€沒走兩步,朱棣便又喝住了我,我皺眉,不是吧,剛剛才放了我,這又改變主意了? 我停住回身,朱棣卻什么都沒說,只是走到我前面,不緊不慢的比我先下去了,他始終與我只保持著兩三個臺階的距離,我終于明白他的意圖,他是怕我會失足,是以走在前面保護我。 我跟在他后面,又一次迷茫了,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轉眼間我們已經到了平地,朱棣依舊在前,他沒有轉身,只是說道,“路上慢點,早些休息?!?/br> “是,王爺?!蔽业兔柬樠鄣恼f道,便轉身朝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準備喊他,卻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我捏著袖中的帕子,微微笑了,沒想到這帕子跟我倒是有些緣分。 接下來的一路,都是這樣……每到州府都有官員接待,皇子出行就是不一樣,本來是一家老小遷徙,應該風塵仆仆,可是在這里完全看不到這景象,所有人都像是趕廟會似的興奮不已,倒弄得像游山玩水一般。 這一路風和日麗,臘月初七我們便趕到了京師金陵。這次開城迎接的陣勢可就比各州府的大得多了。 先是朱元璋親自派宮里有頭臉的公公來迎接,后有各大臣列隊迎接,燕王本就位高權重,先到的其他皇子也都過來迎接兄弟,端的熱鬧非凡。 這一年來我都是在北平,此時的北平并不繁華,朱棣被選中就藩北平,是因為北平地處邊關,風沙陣陣,又有蒙古鐵騎虎視眈眈,哪里比得上金陵舊都繁華熱鬧? 十里秦淮河河膩脂粉,兩岸建筑鱗次櫛比,這里地處交通要部,魚米之鄉,富碩顯貴,一片升平。 我許久不回來,已經有了生疏之感。 除了燕王和王妃帶著孩子們直接去皇宮給圣上請安,我們全部都被安排到燕王行府中。這是朱棣十歲封王后二十一歲就藩北平前的住處,雖說沒有北平的府邸宏大,卻顯得小巧精致許多。一應用具都是齊全的,也一直有人看守打掃,我們一來便是十分舒適的住處了。 路上因朱棣一時心慈,我被安排和兩位郡主一起,到了這里可就是王妃做主了,畢竟她才是這里正兒八經的女主人。 再說兩位郡主隨王妃去看望李淑妃的時候,淑妃玩笑道,“小子們淘氣,把兩個丫頭留在我這里陪陪我這個老祖母吧?!庇谑莾蓚€郡主干脆不在府里住了。我就更顯得多余了本來我就是以不荒廢郡主學業隨行教導她們的由頭跟來的。 不過王妃也沒有功夫管我了,她要侍奉婆婆應酬妯娌,還有各路大臣的大老婆小老婆們擺了各種宴席請她去,再加上馬上就要過年了,朱棣一家子今年一定是在皇宮里過年,但是燕王府也不能太馬虎了,終究也是要有過年的樣子的。 從到金陵那一天開始,除了初七晚上匆匆見了朱棣一眼之外,就再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兒了,身為藩王的他,比徐云華一定要忙上千萬倍。宮中也傳來好消息,太子也沾染了過年的喜氣,病勢好轉起來。 朱元璋大喜之余,更是喜愛心疼皇長孫懂事孝順,在太子病床前衣不解帶的照顧,與他的每位叔叔夸獎這個年僅十五歲的男孩子。 大家都各忙各的,我就開心了,因為在行府里,我幾乎是自由的。不過心里卻一直在等越龍城。 可惜,沒有等到他來找我,我就離開了燕王行府。 第22章.21.淑妃賞賜 已經過了小年,朱玉英姐妹在李淑妃宮內承歡膝下,淑妃聽說兩個孫女在學琴,十分高興,玉英說出自己想要表演給朱元璋看,淑妃更是支持!還主動提出要把宮中的琴師叫來輔導兩位郡主。玉賢人小鬼大,說王府中有專門的琴師,互相熟悉,教習更默契些。 于是我就被安排進宮了! 雖說我做錦衣衛也有八年,在京師呆的也多,時常在皇宮四周辦案,卻從未有權利與資格踏足皇城半步。 沒想到……現在,我居然以燕王府琴師的身份進宮了。 朱元璋乃是草根皇帝,馬皇后還在的時候,也是以簡樸教訓子孫,是以皇宮外雖然金碧輝煌,莊嚴肅穆,內里卻另有一番古樸。 太監將我帶到鐘鼓司住下,剛剛收拾好,便有宮女來宣李淑妃口諭,宣我覲見。我整理了一下便跟著宮女去了。 馬皇后逝世后,朱元璋發誓再不立后,東宮閑置。而李淑妃便代替馬皇后掌管后宮,她住在西宮春和殿內。我現在就站在春和殿前,抬頭看著這高樓廟宇,不禁有些寒意涌上心頭。 “快進去吧,娘娘等著呢?!睂m女兒笑盈盈的說道。我冷眼看她,一番舉止也是嫻雅恬靜,比一般的大戶人家小姐氣質還要好?;蕦m深院,果然不同。 進殿之后,穿過外間,到了里面暖閣,只見一個珠圓玉潤的綾羅婦人坐在軟榻上,正閉著眼睛聽著小曲兒,手上還抱著一只圓滾滾的波斯貓。一看就是李淑妃娘娘了。 彈曲兒的人正是朱玉英姐妹。 一曲完畢,李淑妃睜開眼睛,我連忙上前跪下請安,“淑妃娘娘萬安?!?/br> 李淑妃瞇著眼睛問道,“這就是英兒賢兒說的琴師了?” 還沒等我回話,朱玉英就站起身高興地答道,“是的皇祖母,這就是赫連老師!” 我也低低答道,“草民便是赫連漪,玉英玉賢二位郡主的琴師?!?/br> 李淑妃朝著我招了招手,笑道,“你過來,本宮瞅瞅?!?/br> 我起身上前,李淑妃仔細的從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笑了起來,“倒是俊的很,看起來也溫文爾雅的,賢兒本宮不cao心,英兒是個愛鬧騰的,你要好好管束?!?/br> 我連忙應道,“兩位郡主,英郡主活潑,賢郡主貞靜,都是極好的女兒,淑妃娘娘有福!” 李淑妃聽了我的話,滿臉悅色,“你這話倒是不錯,就是怕逞了她們的臉!” 朱玉英撲倒她懷里撒嬌道,“皇祖母何必要貶低我們姐妹,難道所有人都沒有允炆哥哥強嗎?” 李淑妃抿嘴笑著,也不答話,只是指著我說道,“赫連,她們都說你琴彈得好,來一曲本宮聽聽?!?/br> 我彎腰退到琴旁,問道,“不知娘娘愛聽什么?” “本宮年紀大了,愛熱鬧,那些個高山流水是聽不慣了,鳳求凰吧?!?/br> 我點頭應許,戴上玳瑁做的假指甲,在腦海里理了一下譜子,吐了一口氣,這才開始彈奏。一曲終了,李淑妃忍不住鼓掌道,“吾孫誠不欺我,你彈的很好!賞!” 我受寵若驚,伏身在地,“謝娘娘謬贊。博得娘娘一笑,赫連很是歡喜,不過賞賜赫連不敢收?!?/br> 李淑妃溫和的對著兩姐妹笑道,“你們學學人家,德言容功,樣樣不落。關鍵時刻也是不卑不亢。云華挑人的眼光倒是有些?!?/br> 宮女兒早已經托著個盤子到我面前,我抬頭一看,只見是一個通透水靈的碧玉鐲子,心里煞是喜愛,終究還是推辭道,“赫連不敢收娘娘這樣重的賞賜?!?/br> 宮女兒捂嘴笑道,“你也是太小心了,娘娘玉口既開,豈有收回的道理?!?/br> 我看看李淑妃,她也笑瞇瞇的點頭,我只得雙手接過玉鐲,戴到腕上,又是一番謝恩才站起身來。 “燕王妃到!”就在這時,門外太監高聲傳道。 第23章.22.換裝面圣 我心里咯噔一下,燕王妃徐云華似乎對我很有些芥蒂和忌憚,我此番進宮,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只怕又要多生一番是非。 來不及問朱玉英姐妹,她已經蓮步緩緩走了進來。 一眼瞥見我的時候,她的眼神已經變了,我立刻便知道糟了,我進宮來的事,她一定此刻才知曉。心中知道不好,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只好乖覺的向她請了個安。 徐云華非常和藹的命我起身,笑道,“自己府內都沒有這么多禮,如何換了地方反倒生疏起來?” 我小心翼翼答道,“王府內承蒙王妃賢善,我們做下人的自然囂張些,到了皇宮里,若再沒有規矩,只怕王妃不責備,也有宮中嬤嬤們要教導了?!?/br> 李淑妃將徐云華喊到自己身邊坐下,憐愛的說道,“我的兒,這琴師是你選進府里的?果真是個好人才,怨不得英兒姐兒倆進了宮還巴巴的求了本宮把她招進來?!?/br> 徐云華尷尬一笑,“齊泰齊大人薦的,并不是臣妾選的?!?/br> 李淑妃“哦”了一聲,點頭道,“齊泰也是有眼光,他與方孝孺是一班子的人,自然尊師重教,給你們挑個琴師都這么認真。英兒賢兒琴技大有進步呢?!?/br> 徐云華看了我一眼,“是呢,連王爺都夸赫連先生琴彈得好?!?/br> 我滿臉通紅,連連推辭,“這都是王爺王妃謬贊。赫連何德何能!” 李淑妃揮揮手,“這丫頭謙虛得很,本宮看她在這里也拘謹,回吧,趕明兒好生帶兩位郡主彈琴,年里她們倆要彈給皇上聽呢?!?/br> 我如同孫悟空離了緊箍咒,跪下告辭。逃也般的離開了春和殿。 回到鐘鼓司,我才抓起一壺茶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來,剛才那一番應付我已經筋疲力盡,口干舌燥。 這里是皇宮!比那燕王府更險惡嚴峻,哪怕說錯一個字,都有可能立刻性命不保,更何況現在徐云華只怕又把我多討厭一點了。 只是這一切都還不是眼前的問題,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我怎么聯系上越龍城?他說我帶我面圣,雖然我現在已經身處皇宮,卻完全沒機會去面圣??! 這晚,我正在沐浴更衣,突然一支冷箭射入,我從水中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上了長袍,伸手接住了那根冷箭。正準備往外追尋是何人竟能在皇宮大內造次,便發現箭尖上赫然插著一張紙條。 打開一看,“二更,隆禧館”。 我嘴角揚起笑意,緩緩走到窗前,一個錦盒擺在窗臺。往外一看,月黑風高,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越龍城的身手敏捷,自然不會留下什么痕跡。紙條上的筆跡出自越龍城,化成灰我都認得。他一定是知我正在沐浴,不好意思進門,便想了這么個法子,想到這里,我突然有些羞臊。畢竟現在我已經長大了,或者說……赫連漪已經長大了,再不是那個可以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小丫頭了。 打開錦盒,只見里面是一套飛魚服并一塊刻著我名字的錦衣衛腰牌。我知道越龍城是叫我穿上制服面圣,豎上發冠,穿上飛魚服,鏡子里出現一個英姿颯爽的身影。 我都快認不出那個人了。這一年來,我都在燕王府里,每日扮演著柔弱的琴師,扮著扮著,便會迷茫,以為自己真的是那個與世無爭的琴師??蛇@飛魚服穿上,我又成了錦衣衛。這些年,雖然越龍城對我十分維護,幾乎不愿讓我接觸什么血腥的事情,但是我依舊殺過人! 我曾在潮濕的牢房里對毫無罪行的忠臣施以重型逼供,給他們安上莫須有的罪行,我也不是沒有做過。我的手上占滿這個時代的鮮血。 我總是以自己沒有選擇作為借口來安慰自己。因為我知道那些被錦衣衛陷害的人,并不是因錦衣衛而死,皇命在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就是皇權,這就是*。 今夜,我便要去見這個時代的最高統治人,見那個造成這一切繁華又隱藏這一切黑暗的人。 我的手心止不住的冒著汗。我很緊張,也很激動。 好不容易挨到了二更天,我來到隆禧館宮側墻,越龍城已經在那里等我。 第24章.23.父子芥蒂(1) 越龍城見到我,伸手替我理了理帽子,這才輕聲說道,“待會兒面圣,萬歲爺問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br> 我的心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萬歲爺……要問我什么?” 越龍城難得淺淺一笑,“萬歲爺還能問你什么,無非是燕王府的事情。私設兵庫,勾結交趾,這些事雖然沒有一個人拿到證據,但是不斷地傳到皇上耳朵里,你覺得皇上還會認為燕王一點異心都沒有?” 我面色凝重,不知道如何回答,越龍城突然靠近到我耳邊,低聲道,“何況,太子如今雖然還在,終究看起來不像是有壽之人……皇上難免要對剩下的王爺們有所考察和忌憚。是以萬歲爺要親自見你,聽聽你的話……你……你千萬謹慎。我還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王爺府里的眼線都面圣了,萬一只有咱們過來,那燕王的處境可想而知!” 越龍城其實想跟我說,我今晚跟朱元璋說的每句話,都有可能帶給朱棣毀滅性的的打擊。 我點點頭,“赫連心中自有分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