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意識逐漸清醒，可眼睛卻怎么都睜不開。身上是異于平常的不適，衣服很重，可身體卻是輕的。

    “還沒醒么？”她聽見有人問。

    “避水丹已喂給她，應該已經醒了，”有人回答著，“只是她不會水，也不會在水中睜眼?！?/br>
    水里？睜眼？

    崔靈儀瞬間打了一個激靈，猛然睜開眼來。那一剎那，雙眼的確有些不適，可當她看清眼前情形后，便陷入了更大的訝異中。

    這里看不到天，只有一片深藍近于烏黑的顏色。屋子不是木頭搭起來的，而是一塊又一塊流光浮動的青色巨石。屋子中間，有一顆明亮的夜明珠高高懸起，散發出幽幽的白光，雖然照亮了整個屋子，卻讓人倍感壓抑。

    水里？難道真是水里？她還活著么？那癸娘呢？

    崔靈儀循著方才傳來的人聲望去，視線卻被床邊的屏風阻攔。她連忙下了床榻，站起身來，沖向屏風外。

    然后，她便瞧見了兩個女童。她們身著黑衣，看著不像活人，竟都是溺死之貌。

    “你醒啦？”一個女童迎了上來。

    “癸娘呢？”崔靈儀顧不得問她們是誰，只急急問著，“癸娘在何處？”既然她莫名其妙地到了此處，那癸娘一定也在這里！一定是！最好是！

    兩個孩子對視一笑，只聽其中一個又對崔靈儀道：“崔姑娘，莫急，那位jiejie的確也在我們這里?！?/br>
    果然在這里?！拔乙娝?！”崔靈儀忙說。

    “可以，”女童點了點頭，“但是，你要先去見另一位jiejie?！彼f著，同另一個女童一起給崔靈儀讓開了路，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崔姑娘，請隨我們來?！?/br>
    崔靈儀打量了一下她們，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又堅定說道：“先帶我去見癸娘！”

    “可是，jiejie說，要你先去見她……”女童有些猶豫。

    崔靈儀更覺奇怪，可心中竟隱隱緊張起來?！八质钦l？”崔靈儀問。

    “是我?！?/br>
    一個聲音自門外響起，崔靈儀循聲看去，便看見了一身黑衣、面容慘白的她，自門外款款走來。

    “崔jiejie，是我?！彼f。

    女子的面容，和傀儡曹描所畫畫像一模一樣。

    崔靈儀愣了一下，剎那間，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瞬間消失，歸于混沌，只有目光不自覺地盯向了女子的左手腕。果然，一塊紅色的胎記落在那白皙的皮膚上，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惜容？”她不自覺地開了口。

    “是我，”姜惜容回答著，盈盈微笑著，“崔jiejie，是我?！?/br>
    “是惜容嗎？”崔靈儀又問了一句，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耳中所聞。這當真是真嗎？

    “是我?！苯菸⑿卮鹬?。

    “你是惜容？”她一遍一遍地確認著。

    “是我，崔jiejie，我是姜惜容，”她說著，想了又想，“你需要我證明一下嗎？”

    崔靈儀抿著嘴，輕輕點了點頭。姜惜容垂下眼來，略加思索，便微微一笑?！按辥iejie，”她說著，蹲了下來，在水底淖泥中，拇指向上側拳一印，又在上方點了五個點，“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學寫字，那時我們對白紙黑字都不感興趣，偏生喜歡胡亂玩弄墨水，弄了滿手的墨，又在紙上印出一個腳丫來……”

    她說著，站起身來，指了指泥上印出的腳丫，對崔靈儀微笑道：“崔jiejie，若我沒記錯，這還是你教我的?！?/br>
    “惜容……”

    此時，崔靈儀終于仿佛大夢初醒，眼圈一紅：是她，當真是她。她闊別了十幾年的表妹，她想要找卻一直沒找到的表妹，傳言中已蹈水而亡的表妹，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她看起來，完好無損。

    可是，不知為何，崔靈儀望著她，竟怎樣挪不動自己的腳步。仿佛兩人之間早已橫亙了一條跨越不過的鴻溝，她再也無法接近她。

    “崔jiejie，”姜惜容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很高興，我也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你?！?/br>
    崔靈儀再也按捺不住，邁出了似乎已失去知覺的雙腳，一步一步，猶豫又緊張地來到了那女子面前?！跋??！彼謫玖艘宦?，小心地靠近她、擁住她。

    “是我，”姜惜容回答著，眼里分明也含了淚，卻動也不動，依舊帶著笑，“真的……是我?！?/br>
    聽了這回答，崔靈儀終于徹底回過神來?！跋?，”她喃喃，“是惜容！”

    “對不起，”崔靈儀說，“真的對不起，我該早點找到你的……我該早點找到你的……”

    她忍淚哭著，哽咽道：“我以為你死了……我還以為你死了！還好……還好……”

    她哭著，卻忽然感覺懷里的表妹渾身不自然地僵住。隨即，她耳畔傳來一聲苦笑。

    “可是，崔jiejie，”姜惜容眼里含著淚，唇邊帶著笑，可聲音竟是木然的，“我的確已經死了?！?/br>
    崔靈儀一怔，不自覺地松開了手、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姑娘。她看起來，明明同活人無異。

    “崔jiejie，你想看看真實的我嗎？”姜惜容微笑著，身體卻迅速膨脹浮腫起來，慘白的面容開始泛綠，眼球也逐漸凸出。

    一個美貌的姑娘，竟在眨眼間便成了駭人的怪物。

    “崔jiejie，”姜惜容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我早已是這大河中的水鬼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