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為何不忍？

    剎那間，崔靈儀只覺心臟好似不再跳動，周圍的寒風卻更猛烈了些。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正當此時，身后的山洞里竟隱隱約約飄來了幾句嘶啞難聽卻陰森悲傷的歌聲：

    “春日啊百花開，女兒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故人遠歸來?！?/br>
    “夏日啊蟬聲起，女兒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女兒長泣啼?！?/br>
    “秋日啊西風鳴，女兒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故人舊蹤影?！?/br>
    “冬日啊霜雪落，女兒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女兒獨悲歌?！?/br>
    第88章 玉女有悔（一）

    嘶啞的歌聲飄蕩在空氣中，那一瞬間，崔靈儀只覺自己手腳冰冷。她垂了眼，只默默撿起腰帶，站起身來，干脆利索地將衣服整理好……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走吧，”崔靈儀說著，竟強忍著不再看癸娘，“我們還要回藥蛇村，做個了斷?！?/br>
    癸娘也沒再多說話，她扶著木杖站起身來，便跟在了崔靈儀的身后。崔靈儀終于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直到癸娘自己走到她身側，她才又如往常一般扶過了癸娘。

    兩人且行且尋著，總算發現了一條不算難走的路。她們穿過層層松柏林，一路向山下走去。果然，在到山腰處的墳塋附近時，崔靈儀便看到了那群熟悉的身影。袁安正坐在一個墳頭前，面色焦急。

    崔靈儀知道，他們定是在等待自己的死訊。她登時按捺不住，火冒三丈，這兩日的憤懣都在此刻爆發出來。寒光一閃，背上的劍被她一把抽了出來，只聽她咬牙恨道：“竟敢算計我……”

    她說著，徑直沖向那片墳塋。袁安這才看見她過來，頗有些驚訝，又慌亂起來。他剛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解釋些什么，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崔靈儀一抬手，便將他狠狠捅了個對穿。

    袁安口中登時涌出鮮血來，辯解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便永遠地隨著他一起倒在了這墳塋中。藥蛇村其他人見了，大驚失色，當即便要四散逃命。崔靈儀卻也不急著追，她似乎是在盯著袁安的尸身看，卻目光渙散，唯有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幾分。面頰濺上了幾滴血，她也顧不及抹去，只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可是，似乎還有人沒有走。崔靈儀抬眼看去，只見下方的墳塋之外，還有一人立在樹影之間。那人頭發花白，崔靈儀當即便認出了她。

    “衛老娘子?！贝揿`儀說。

    “崔姑娘，”衛老娘子倒也不懼，只是問道，“你可見到紫菁根了么？紫菁根，是什么樣子？”

    “沒有見到，”崔靈儀盯著重重樹影里的人，“但紫菁根并非藥材，且早已在百年前絕跡。這山上，以后都不會再有紫菁根了?！?/br>
    “當真么？”衛老娘子問。

    “當真?！贝揿`儀回答著。

    衛老娘子似乎笑了：“也好，終于解了我這些年的疑惑?！彼f著，似乎是向崔靈儀拜了一拜：“多謝崔姑娘。先前老身有所隱瞞，致使二位姑娘身陷險境……是老身之錯。如今老身心愿已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br>
    崔靈儀聽了這話，提著劍便要向下走?？晒锬锏穆曇艉鋈辉谒砗箜懫穑骸皩幹??！?/br>
    崔靈儀愣了一下，終于厭惡地擦去了臉上的血點。再回過頭時，癸娘已撐著木杖走到了她身后。

    “衛老娘子，”癸娘的語氣里第一次有些急迫的意味，“我們出發前，你是唯一一個提醒我們的藥蛇村人。此事我們不會再計較，你可以走了?！?/br>
    衛老娘子聽了，又朝著二人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一拜，道：“多謝?！庇值溃骸叭蘸蠖蝗粲惺裁葱枰?，盡管開口?！?/br>
    “不必，”癸娘說著，又催促道，“你可以走了?！?/br>
    衛老娘子聽了，這才離去。崔靈儀靜靜地看著癸娘，卻不覺紅了眼眶：“你以為我會殺她？”

    “你方才殺袁安，是在泄憤?！惫锬镎f。

    “嗯，我的確是在泄憤，可我也沒有失了理智，”崔靈儀也不反駁，她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得出奇，“袁安該死。他騙我們來此，是想讓我們成為祭品。好在蛇窟里只有一個可憐的袁月菱，若真是你我敵不過的惡神，只怕我們早就命喪黃泉了！”她說著，想了想，又糾正道：“不對，只有我會命喪黃泉?！?/br>
    崔靈儀說著，越發一本正經起來：“他該死。他已存了這念頭，若是不殺了他，他遲早還會害了別人。今日是兩個過路人，明日說不定就是身邊的人！今日是將兩個活人扔進蛇窟，明日說不定就要將人宰殺之后再送去祭神。我可不能讓這種禍害留在世上。行走江湖，這點決斷還是應該有的?！?/br>
    她說著冠冕堂皇的理由，全然不理會癸娘話語中真正的含義?！昂昧?，走吧?！彼f著，便急著要走。

    “寧之，”癸娘又開了口，“你分明知道我說的不是……”

    “別這樣叫我！”崔靈儀竟吼了一聲，打斷了癸娘的話語?？伤S即便有些錯愕，似乎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有一天竟會這般粗聲惡氣地對癸娘說話?？僧斶@些日子所有幽微隱秘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被驟然揭開，卻注定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結果時，所有的情緒便不受控制地上涌了。

    “我……”癸娘只說了這一個字，便嘆了口氣。

    “對不起?！贝揿`儀低了頭，不禁又哽咽了幾分，卻還是一步一步向癸娘走去。終于，她在癸娘面前停了下來。她望著她的雙眸，即使她知道她根本無法從這雙無神的眼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