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花妖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崔靈儀還沒反應過來,便忽然覺得自己不受控制了。之前的不受控制是怎樣都動不了,如今的不受控制,卻是她開始亂動了。她覺得一股力量從她身邊升起,帶著她脫離了土壤,輕飄飄地飛在空中。她低下頭,卻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軀體,只有帶著花香的一陣風。 她隨著這風,進了楊家的小院,看到了正在月光下洗衣的淑娘。這小院和崔靈儀記憶中的小院大有不同,沒有花瓶,沒有風鈴,只有淑娘一人,在清冷的夜里獨自洗衣。 天已黑了,左鄰右舍早就歇息了,楊家的燈也黑了,只有淑娘在井邊一下一下地搓著衣服。她沒有捶、沒有搗,甚至細心地放慢了搓洗的頻率,壓著洗衣服的聲音,不至于打擾到已經安寢的人。一下、一下、又一下……這壓抑的聲音克制地在搓衣板上響起,而淑娘只垂著眼,面無表情。 可即使如此,搓洗衣服的聲音之外,還是有一些別的聲音。這聲音悉悉索索的,從一旁的屋子里傳出,像是有人在說話一般。崔靈儀隨著這一陣風循聲過去,貼在了窗邊,只聽見屋內有一對中年夫妻正在被窩里竊竊私語。他們將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用氣音說話,像是生怕外邊的淑娘聽見一般。 “還在洗,干活真慢,”男人抱怨著,“我家從前的丫鬟,手腳可比這麻利。你說說,從晚上讓她洗衣服到現在,這過了多久了?那衣服可是我明日便要穿的!” “行啦,多少年了,還念念不忘家里的丫鬟。今天惦記人家干活勤快,明兒又懷念那個會識文斷字的,”女人像是輕輕捶了一下他,“是不是后悔,跟著我這么一個人跑出來了?” “嗯,有點后悔,”男人聽著竟有幾分認真,道,“若我當年娶了那富商的女兒,如今豈不是享盡富貴?何至于一件體面衣服,還要翻來覆去地穿?!?/br> “行啦,別發牢sao了,”女人說,“當日里嫌棄那商人女兒丑,如今又來同我說這些,像是我沒把你伺候好一樣。你且別說這些虛的,快想想松兒信中所說之事,究竟該如何是好?” “娶,一定得娶。四門博士的妹子,看上了他,能不娶嗎?”男人十分堅定。 “你只說娶,可你又不說怎么辦!家里這還有一個呢,難道你想讓松兒,瞞下自己在家有妻嗎?這若真是又娶了人家女兒,你要松兒如何同兩邊交代?”女人沒好氣地說著:“說起來都怪你!若非你當年吃醉了酒,便同人稱兄道弟,心里沒個準數,都沒和我商量,早早地給松兒定了親!以咱們松兒的才干,他定然能娶得一個官宦小姐,豈是這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能比得了的?” “你這話說的。若非你當日鼓動我和你私奔,我如今也是在家享清福,我的兒子同樣能娶得官宦之家的小姐。你說,禍根兒在哪?”他反問。 “那還不是你貪圖我的美色!”女人又氣得拍了他一下:“別扯這些,說正事!” “呵,看把你難的,”男人輕蔑地笑著,“這事有什么難的?淑娘老實,我給松兒寫信,讓松兒寫封休書來,這事不就結了?”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br> “可是淑娘她,到底沒什么過錯啊……怎好休妻呢?”女人問。 中年男子聞言,不禁冷笑一聲:“婦人之仁!”他說著,又瞥了眼窗子,嘴角像是勾出了些笑意出來,語氣卻是一本正經:“咱們也不怕別人罵,到時候只還讓她住在家里就好……就如同,咱們的女兒一般。她如今沒了母家,我們照顧著她。這些年,我們也為她做了不少事,待她不薄,如今就算休妻,也不會有人說閑話?!?/br> “聽你這話,你這會子又心軟了?”女人問著。 “松兒的前途是一回事,這淑娘的生活也是一回事,能兼顧才最好?!蹦腥苏f。 “得,你又在這里做老好人了?!?/br> 他們議論著、又互相抱怨著、取笑著,可風聽不懂他們的言語,那些算計對這裹著花香的風而言,只是吵鬧的噪音罷了。如今,這縷香風只牽掛著張淑娘——那個曾為路邊野花遮風擋雨的女子,那個任勞任怨的女子。 于是,風顫了顫,又回旋到了院中,來到了張淑娘身邊。張淑娘并不知道這小院里發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一陣濃郁的花香瞬間籠罩了她。她吸了吸鼻子,又滿足地笑了。她實在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只是,她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終于,她忍不住醉迷在這花香之中,倚著井床,昏昏睡去了。 花香之中,崔靈儀看到了一道若隱若現的青紫光。那光亮圍繞在淑娘身邊,又在皎皎月光下幻化出一個模糊的人形來。是個女子,身姿窈窕。 崔靈儀看不清她面容,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雙眼睛上。那雙眼,未染世俗蕪穢,眼神干凈清明,恰似一朵開得正熱烈的花。她看見那女子溫柔地從背后抱住了淑娘,又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拔襾韼湍??!彼f著,看向了木盆里的衣服,又挪了過去,悄悄地幫著淑娘搓洗。好容易搓洗完,她又起身,將衣服整整齊齊地掛在了晾衣架上。 然后,她又回頭看向了淑娘。 “睡吧,”她說,“你該好好休息了?!迸友凵窦儍?,只凝視著懷里那睡顏疲憊的女子,赤誠的眼睛里全無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