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孔嬤嬤笑看著她,道:“看長公主的樣子,秦王妃的事應該是辦妥了?” 若沒辦妥她此時應該已經氣急敗壞在屋里跳腳才是,而不是這樣躺在她身上。 成蘭唔了一聲:“最近的一個吉日是十日之后,秦王妃能不能活命,就看秦王能不能在這十日內趕到了?!?/br> 再長的時間她也沒辦法幫他繼續拖延了,魏弛不會等那么久的。 孔嬤嬤點頭:“長公主已經盡力了,其余的聽天由命吧?!?/br> 她這廂松了口氣的時候,陳田已經帶著兩日前從朝堂上突然傳來的消息一路輾轉,直奔朔州,途經一處無名小鎮時又忽然停了下來,沒再前行。 魏泓看到姚幼清留下的帥旗與書信之后便暗中離開朔州一路潛行至此,離京城只有五六日的路程了。 陳田將自己所知所聞悉數講來,跟在魏泓身邊的人聽了之后具是一陣沉默。 雖然已經猜到王妃是來赴死,但是親耳聽到她說的那些話,還是讓人心頭一震。 剛停下來休息不久的魏泓再次啟程,換了匹快馬繼續向京城趕去。 而原本以為至少可以等到十日后的成蘭還沒等時間過去一半,就聽說魏弛打算與姚幼清行房了。 她先前把看守姚幼清的婢女遣出去,告訴她她或許有辦法拖延一段時間,等秦王來將她營救出去,但是需要她先在魏弛面前虛與委蛇。 可姚幼清心存死志,根本就沒想讓人來救,何況她也知道,眼下魏弛不敢動她父親,是因為她當朝指證了他,他怕落人話柄才不敢輕易動作。 但她若逃走了,那將父親又置于何地?今后魏弛若再用父親威脅她,她又該怎么辦? 這些話她并未跟成蘭說,但成蘭心思活絡,略一思索便猜出來了,告訴她說現在看守姚鈺芝的就有她的人,到時候她可以幫忙把姚鈺芝也救出去。 姚鈺芝脫離了魏弛的掌控,她又已經在朝堂上證明過魏弛是什么樣的人,既給魏泓鋪了路,又能把父親救出去和她團聚,共享天倫之樂,那活著自然是比死了要強。 可姚幼清雖然天真單純,關鍵時刻腦子卻清醒得很,根本就不相信成蘭的話,抬頭冷眼瞧著她。 “我若沒記錯,成蘭長公主與陛下向來親厚,當初之所以指我做伴讀,也是為了幫陛下把我召進宮來?!?/br> “不僅如此,你還曾騙我去京郊游玩,然后引陛下與我相見?!?/br> “現在你這般好心幫我,究竟是真的想救我出去,還是跟陛下聯手,想用我把王爺騙來?” 成蘭一怔,旋即失笑,伸手在她額頭點了一下。 “以前看著你蠢笨蠢笨的,沒想到也不傻嗎?” 姚幼清被她戳的往后仰了一下,皺眉坐正,又不說話了。 成蘭笑道:“我這個人向來趨炎附勢,朝中眾所周知。當初之所以幫著陛下,是因為陛下是太子,十四叔又沒有謀權篡位的打算,那我自然是站在太子那邊了,這樣才能保得住我的榮華富貴啊?!?/br> “可如今陛下跟十四叔撕破臉,你又幫十四叔在朝堂上指證陛下通敵叛國,陛下人心盡失,哪里還斗得過十四叔?我自然要幫著十四叔救你了!不然來日他若登上皇位,我這個長公主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姚幼清自認嫁給魏泓之后已經見過形形色色不少人,有崔顥那般聰慧又溫潤的,有郭勝那般耿直又忠義的,也有豆子那般平和親善的,便是厚顏無恥如季云婉那般的人,她也是見過的。 可就算是季云婉,也是被拆穿之后才露出真面目,起初也是做出一副大家閨秀溫婉端莊的模樣。 像成蘭長公主這般直言自己趨炎附勢,還說的理直氣壯絲毫不以為意的,她真是頭一回見,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成蘭笑了笑,手肘支著桌子單手托腮。 “這人啊,要懂得審時度勢未雨綢繆。正是因為我以前幫陛下騙過你,所以現在才更要幫你,這樣就算十四叔知道了以前的事,那我也算是功過相抵了,起碼他是不會為難我的?!?/br> “至于你說的擔心我和陛下合謀,利用你把他騙來,那可真是多慮了?!?/br> “你愿意冒死在朝堂上說出那些話,必然是對十四叔有所了解的,無論是他的為人還是實力?!?/br> “他若真要救你,那一定現在就已經在路上了,便是我不跟你說這些話,他一樣會來?!?/br> “他若不打算救你,等上十天半月他也不會來,那你到時候再求死也是一樣的,跟現在的結果有什么差別呢?” “何況以十四叔的本事,他既然敢進京救人,就絕不怕有來無回,這京城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困不住他的?!?/br> 她說完見姚幼清依舊不語,知道她心中仍舊戒備,但對她剛才的話應該多少還是聽進去了的,便自顧自地交代了拖延時間的法子,讓她再等十天。 這十天她不用特地做什么,只要保重好自己,不激怒魏弛就可以。 然后成蘭便離開了偏殿,轉頭又對魏弛說了姚幼清因愛生恨的那番話,讓魏弛誤以為還有轉圜的余地,哄姚幼清幾天,再挑選最近的一個吉日給她補辦一個“婚禮”。 魏弛病急亂投醫,就算不耐煩也會答應的。 十天內只要秦王派了人來,就一定會把姚幼清和姚鈺芝一起救走,根本不用她出手。 成蘭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在姚幼清面前說什么幫她救她父親根本就是騙她的。 若是宮外她或許還能想想辦法,宮內她可就真是沒轍了。 但秦王只要在意自己的王妃,就不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威脅。 哪怕他跟姚鈺芝素有仇怨,為了這個他也會把姚鈺芝救走。 只是姚幼清當局者迷,太在意自己父親和丈夫之間的過往,想不到這點罷了。 成蘭自以為算無遺策,十天內一定風平浪靜,可沒想到魏弛急于讓姚幼清翻供,剛過了四天就提出要跟她“完婚”,還騙她說明日就是個好日子。 “秦王妃被關在宮內,陛下篤定她不知道哪日才是吉日,所以隨口胡謅這么一句騙她?!?/br> “好在秦王妃是個聰明的,沒有當場揭穿他的謊言,不然陛下必定猜出您在中間撒了謊?!?/br> “只是如此一來……秦王妃怕是活不過明日了?!?/br> 孔嬤嬤皺眉說道。 當初長公主想出這個法子只是緩兵之計,讓陛下能等上十天,又不在這期間傷害秦王妃。 可他若真要跟秦王妃行房,那秦王妃必然是死也不會答應的,到時候要么是陛下一怒之下殺了秦王妃,要么是秦王妃不堪受辱自裁。 成蘭深吸一口氣,雙拳緊握,半晌后又無力地松開。 “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秦王至今沒來,說不定真如嬤嬤所說……他默許了?!?/br> 默許秦王妃去死。 孔嬤嬤嘆氣,正想安慰她幾句,卻見她忽然抬手就將茶盞摔在了地上,砸的滿地瓷片,怒聲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之后氣沖沖地回了內室,砰地一聲關上房門,也不知是在氣秦王,還是在氣別的什么人。 …… 宮人將姚幼清居住的宮殿重新布置一番,外面看上去一點沒變,里面卻插上了紅燭,換上了龍鳳被褥,掛上紅綢,儼然一副婚房的樣子。 姚幼清漠然地看著他們布置這一切,一動不動,直至傍晚將近,宮女催促她換上嫁衣,她這才緩緩起身,卻并未去更衣,而是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 這宮里的四方天空太小了,一點都不好看,還是上川的河流山川,熱鬧街巷更好看。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姚小姐,更衣吧?!?/br> 宮女再次催促。 姚幼清點頭,跟她走到了衣架旁,卻趁她去取嫁衣的時候,抬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白日里她裝作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杯子,趁宮女不注意時偷偷留下了一片碎瓷片,一直藏在袖子里。 只要狠狠地往脖子上一抹,她就可以去見母親和哥哥了。 可魏弛留在她身邊的宮女不止一個,那取嫁衣的宮女雖沒看到,另一個宮女卻不敢掉以輕心,時時刻刻盯著她,見她忽然抬手,怕有什么不妥,立刻撲上去將她那只手死死按住。 眼看著瓷片已經蹭到脖子,力氣小的姚幼清卻掙不過那宮女,只劃破了脖子上一點油皮。 她紅著眼睛掙扎,抬不起手便用脖子往瓷片上蹭,但其他宮女這時也反應了過來,一擁而上,硬生生掰開她的手,將那瓷片奪了過去。 幾個宮女又氣又惱,卻又不敢將她如何,只得苦口婆心地勸說她,試著讓她換上那身大紅嫁衣。 可姚幼清根本聽不進去,掙扎著一心求死,宮女總按著她也不是辦法,怕一不小心力氣大了傷著她,只好先將她綁上,然后派人將這邊的事告訴魏弛。 彼時魏弛本已打算過來,卻因一樁急事被人叫走了,和幾個心腹關在議事廳中不許任何人打擾。 宮女找不見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為首一人道:“先將嫁衣給姚小姐換上再說吧,總歸陛下交代咱們的差事咱們辦好就是了?!?/br> 說了讓姚小姐換上嫁衣,那她們就給她換上嫁衣,至于姚小姐自己愿不愿意,等陛下來了親眼看看就知道了,也怪不得她們捆綁強迫她。 其他幾個宮女點了點頭,幾人合力給姚幼清換上了嫁衣。 姚幼清掙扎不過,待衣裳被人換下時已近虛脫,又被人重新用繩索綁上,為了防止她咬舌自盡,甚至連嘴也被堵住了。 這身嫁衣是民間的樣式,與宮中的吉服不同,宮女給她換好之后將蓋頭往她頭上一蓋,便又各司其職守在了房中。 姚幼清雙手被綁縛在身后,眼前只余大片的紅,淚水從眼中一滴滴滑落,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她不怕死,可她不想死前受辱。 她一想到魏弛待會可能會對自己做什么,就惡心的五臟六腑都恨不能吐出來。 可她身單力薄,在這些宮女面前,竟連求死都不能…… 稍早些時候,魏泓一行人終于抵達京城三十里外的一處隱秘山坳。 這處山坳里有一座荒墳,墳頭的荒草長了半人多高,此刻荒墳被掘開,露出下面的真容,不見棺木,只有一條陰暗潮濕的通道。 跟在魏泓身邊的人道:“王爺,真的要用這條密道嗎?這是貴妃薨逝后咱們挖了五年才挖通的,僅此一條,若是現在用了……以后真有什么急事,可就再用不得了?!?/br> “是啊王爺,宮里的人送來消息,說王妃暫時還安全,咱們再等兩日想別的法子也是一樣的?!?/br> 當初貴妃死于距離華陽門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事后魏泓冷靜下來,便決定挖一條密道,以備不時之需。 這樣不管將來他跟宮中那位起了什么沖突,進可攻退可守,都不至于像母妃一般被困死在宮里。 這密道只能用一次,一旦被發現,就會立刻被封上,絕沒有用第二次的可能。 他的部下理解他急于解救王妃的心情,但對于這樣一條可謂決定了大局勝敗的密道,他們還是不舍得輕易用掉,尤其昨日剛收到宮里的消息,說王妃五六日內暫且無虞。 五六天的時間足夠他們想出別的法子救她了。 但魏泓卻搖了搖頭,因長途跋涉晝夜趕路而消瘦的臉頰上目光堅定。 “我一刻都不想讓她多等了?!?/br> 她那么膽小,如今在宮里的每一刻對她而言都是煎熬。 京城永遠都在這,不會跑,他隨時都可以攻打。 但他的凝兒只有一個,萬一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終此一生都不能再尋回她,就像再不能尋回母妃一樣。 他已經錯過了一次救回至親的機會,決不允許自己錯過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