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這日又送來一批傷兵,忙碌過后她身上染了些血跡,一時卻也顧不上換,等好不容易能歇一會的時候便走到外面透了口氣。 周mama見她衣裙上染了血污,道:“王妃,奴婢扶您去馬車上換一身?” 姚幼清搖頭:“換了待會沒準又要弄臟,索性等回府后再說?!?/br> 他們這些大家閨秀勛貴女眷平日里出門在外身上臟了一點都要立刻換掉,不然便是失了顏面,失了體統。 但如今這種境況,誰還顧得上這些呢? 她看著街上來往的人,大家行色匆匆,再沒了往日的閑適,即便商鋪照舊經營,茶樓酒肆的戲臺上依舊有人咿咿呀呀的唱曲,還是有很多事都和以往不同了。 如今放眼望去,也只有那些年幼不知事的孩童依然能為了一個糖人或是一個泥娃娃或哭或笑了。 “真希望這場戰事能早點結束……” 她喃喃道。 戰事若是結束了,就不再有那么多無家可歸的流民,也不再有那么多流血受傷的兵將,百姓們就能過回曾經平靜安泰的日子了。 連城跟在她身后,聽她細聲輕語,視線也在街上掃了一圈,之后又垂眸低下頭去。 魏泓與大梁皇帝之間必有一戰,只是現在還缺一個合理的借口而已。 魏弛缺一個能向朔州發兵的借口,魏泓缺一個可以討伐魏弛的借口。 他們都在等,等抓到彼此切實的把柄,一擊致命,絕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在這個借口沒有找到之前,他們就會一直僵持,可若僵持太久,對他們誰都沒有好處,反而會讓南燕和大金占了便宜。 所以連城估摸著應該不會拖太久了,但最后到底誰輸誰贏…… 連城又抬頭看了看姚幼清的背影,若有所思。 若是魏泓贏了,一切如姚幼清所愿,回到以往。 若是魏弛贏了……她這個昔日王妃,只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照那個大梁皇帝之前勾結敵國派人來擄劫她的性子,她或許會被他關到宮里變成他的禁臠。 而就目前的形勢看來,一旦讓魏弛占得先機,魏泓在三面夾擊之下贏面很小。 連城睫毛輕顫幾下,臉上一抹晦暗神色一閃而過。 他腳下動作稍慢,落后了姚幼清幾步,在她跟周mama轉過一個拐角的時候并未及時跟上,拐過去之后才看到一個年幼孩童正站在姚幼清面前跟她說著什么。 那孩子很小,四五歲模樣,姚幼清與他說話時低下身來,誰都沒有在意,也就沒人看到他塞了一張字條到姚幼清手里。 姚幼清不明所以,想問那孩子什么,孩子卻像是身后有人盯著似的,轉身又跑走了。 周mama皺眉,問道:“王妃,這上面寫了什么?” 姚幼清搖頭,當著她的面將字條打開,映入眼簾的字卻讓兩人同時面色一僵,站在原地半晌沒動。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姚幼清受到驚嚇回頭看去,見是啞巴阿樹跟了上來,這才松了口氣,緊張地吞咽一聲對周mama道:“周mama,我累了,今日就早點回去?!?/br> 周mama趕忙應諾,扶著她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眼看著快到馬車時,姚幼清卻不小心在一塊石墩旁崴了腳,蹲下身來停留片刻,才由周mama扶著繼續向前走去,坐上了馬車。 連城一直跟在他們身后,隱約看到姚幼清似乎從那石墩下面拿了什么,像是一封信,但又不確定。 他心下莫名卻也不好問,便跟車一起回去了,想著回頭讓自己的人查一查剛才那個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 姚幼清一路都沒有將那封信拿出來,直到回府之后,房中只有她跟周mama兩人,她才顫抖著將信打開,信的旁邊則放著剛才孩子塞給她的那張字條,上面寫著:若想姚大人無礙,不要聲張,自去馬車前石墩下取信。 想來是送信的人沒辦法把信親自送到她手中,才想出了這種法子。 姚幼清不知道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但打開之后大概掃了一眼,便知道是誰派人送來的了。 “陛下竟然……竟然讓您去京城指證王爺?” 周mama滿臉驚駭,卻又不敢大聲,說話時嘴唇直抖。 這封信并不是魏弛親筆,但上面的內容一定是他親自吩咐的。 信的前半部分都在講述他自登基以來的諸多辛苦無奈,后半部分才開始寫秦王結黨營私擁兵自重,先前無端派兵攻打蘅水,以至大金不滿,在上川邊境頻生戰事,惹的南燕也想來分一杯羹,這才導致了如今整個朔州被圍困的局面。 還說秦王狂妄自大又多疑多慮,不肯讓朝廷兵馬前來援助,堅持獨自應敵,陷整個朔州的百姓于危難之中。 她作為秦王妃,如果愿意親自出面指證秦王,那么朝廷就能順理成章地削掉秦王的爵位和兵權。 屆時秦王不再掌兵,由朝廷派人進駐朔州,這場戰事也就很快能夠結束了,她也可以回京與父親團聚了。 “他……他這是打量著咱們都是傻子嗎?” 分明是朝廷不肯派出一兵一卒馳援朔州,還一直在背后拖后腿,如今卻顛倒是非黑白,把責任都推到了王爺身上。 姚幼清面色慘白,視線落在信的后半段,尤其是最后那幾句話 ——太傅甚是思念姚meimei,因擔憂meimei在上川過得不好而日漸消瘦。朕亦然。 最后三個字被她直接忽略了,前面那句卻揪住了她的心。 “他在威脅我?!?/br> 她顫聲道,眼圈泛紅。 魏弛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定放心不下父親,也一定不忍戰事持久,生靈涂炭。 他威逼利誘,讓她自己主動回到京城,這樣他就不必再花大力氣來派人帶她回去。 周mama恍然:“難怪……難怪上次他費了那么大的周折想把您擄走!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之前魏弛勾結南燕大金調虎離山,趁魏泓不在試圖擄走姚幼清。 當時魏泓等人都覺得他失心瘋了,身為一國之君竟然為了兒女私情做出這種事。 原來他不止是為了兒女私情,還為了扳倒自己的眼中釘rou中刺。 就算姚幼清當初是由先帝賜婚才嫁給了魏泓,就算魏泓與她父親素有仇怨,但她只要嫁了過去,那便是秦王妃了,這個身份登在皇室玉碟之上,誰也改變不了。 由秦王妃親自指證秦王擁兵自重,多次擅離封地,還有什么比這更有力的證詞嗎? 即便沒有其他證據又如何?有她這個身份,有她當著滿朝文武親口說出的話,那便足夠了。 第99章 光棍 春日漸暖, 姚幼清卻因手里那封信而遍體生寒。 那寒意從她指尖漫延到手臂,又浸透全身,直入心肺。 周mama看著她顫抖的手指, 伸手握了上去。 “王妃, 王爺派人在京城護著老爺呢!不會有事的!” 姚幼清搖頭:“陛下乃一國之君,大梁之主, 他縱然不能無緣無故地派人闖進家中謀害父親,卻可以找借口把他召進宮去?!?/br> “一旦進了宮……是生是死, 就都是他一句話的事了?!?/br> 魏泓的人縱然可以在姚府護著姚鈺芝,卻無法阻止魏弛召他入宮,更無法跟他一同進宮。 姚鈺芝年事已高, 從女兒出嫁后又一直身體不好,還跛了一條腿,這是京城眾所周知的事。 到時魏弛就算真的殺了他, 隨便編個理由說是病故了,或是不小心跌倒摔傷以至亡故了, 也沒人能說什么。 姚家上下已經沒有別人了,沒有親族會為他出頭。 就算姚鈺芝是三朝元老, 故舊甚多,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沒有誰會為了他去質疑皇帝。 當然,在姚幼清沒有去京城之前, 他暫時還不會對他做什么。 因為姚鈺芝若真的死了,他也就無法再威脅她了。 姚幼清眼角落下淚來,把那信紙放下, 無力地靠進了周mama懷里。 “周mama,我爹爹……一生效忠朝廷,連母親和哥哥們過世的時候,都未曾懈怠過?!?/br> “可是……他的忠心,他的恪盡職守,他數十年如一日的cao勞勤勉,換來的就是這些嗎?” 換來先帝駕崩前算計著將他唯一的女兒遠嫁。 換來陛下如今利用他的性命來威脅他的女兒? 周mama眼中亦是含淚,伸手輕拍她的肩背,卻又不知如何安慰。 姚幼清在她懷中哭了片刻,抽噎聲漸止,紅著眼睛喃喃低語。 “人人都說,天子乃是受命于天,我不信?!?/br> 周mama一怔,低頭看向她。 “王妃,你……你想做什么?” 姚幼清卻像是沒聽到似的,繼續道:“我不信是老天讓他這樣對待我的父親,不信是老天讓他勾結敵國發動了戰事,不信天道會如此不公,讓忠臣蒙冤,生靈涂炭?!?/br> 她說著松開了周mama,端坐回去,再次看向那封信。 “君要臣死,臣就一定要死嗎?天子讓我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做嗎?” “若是天子……錯了呢?”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細,帶著女孩子特有的嬌軟,但臉上神情卻極其鄭重,讓周mama打了個激靈。 “王妃……你到底要做什么?” 姚幼清抬頭,仍舊泛紅的眼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他不是想讓我去京城嗎?我去就是了?!?/br> ………………………… 連城想去查一查那個跟姚幼清說話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姚幼清那日回府之后就“病”了,再也沒出門,他也就沒機會出去,見不到自己的下人,更遑論讓他們去查這件事了。 三日后,姚幼清“病愈”,卻沒有去粥棚和安置傷兵的地方,而是提出要去邊關。 這個提議太突然了,管事們紛紛勸阻,說邊關戰事頻發,王爺如今又不在那里,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姚幼清道:“就是因為王爺不在,所以我才想去看看?!?/br> “說起來王爺走了也有一段時間了,邊關送來的傷兵越來越多,可見戰事艱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