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又聾又啞的,吃這么好做什么?早日死了省幾口糧吧!” 說著抓起一塊點心塞到了自己嘴里,又給自己的同伴分了一塊。 他那同伴囫圇的將點心吞了,又伸手去扯啞巴身上嶄新的毯子。 啞巴卻沒像剛才任他們拿走點心那樣把毯子拿走。 那人扯了一下沒扯過來,再扯一下還是沒能拿到自己手中,嗨呀一聲。 “你勁還挺大???” 說著一腳踹了過去。 啞巴被他踹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手中毯子也隨之被拽了出去,沒能保住。 那人搶去毯子之后嗤笑一聲,將他身邊原本那塊滿是漏洞的破毯子又用腳勾了過來,彎腰扯住一角往啞巴頭上一蓋。 “你還是用這個吧!” 說完與同伴揚長而去。 啞巴躺在地上半晌沒動,也沒將那塊又臟又臭的破毯子拿開。 沒人看到毯子下他雙眼晶亮,不似平日渾濁暗淡無光,此刻那布滿疤痕的臉上神情陰鷙,甚是可怖。 他垂在地上的手緊了緊,許久后才艱難地坐了起來,將頭上毯子緩緩扯下,又像之前那般蜷在墻角縮成一團,任誰都能欺辱的樣子。 只是他蜷起時狀若不經意的將剛剛抓過毯子的那只手放在膝頭,靠近鼻尖聞了聞。 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余香,來自那毯子的主人,有些熟悉的清淺香味。 …… 啞巴在墻角坐了許久,直到夜幕漸沉,天色徹底黑了下來,才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平日落腳的地方躺下歇息。 這地方有不少流民,但最暖和的地方早已被別人占了,他只能去那冷風一個勁往里灌的風口。 另有一個跟他差不多的人已經蹲在了這,兩人似乎熟悉了,那人見他過來還讓了讓,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低聲問道:“公子,我餓了一天了,你有沒有什么吃的???” 連城躺在地上:“吃個屁,我還餓著呢?!?/br> 剛說完,就聽噗的一聲,一陣臭氣迎面撲來。 他此刻正在風口,那人為了給他擋上點風又蹲在他前面,可想而知這臭氣幾乎是從鼻子直接灌了進去。 連城蹭的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臉色鐵青,要不是記得自己現在“又聾又啞”,就要破口大罵了。 那下人縮了縮脖子:“我……我今天有點鬧肚子,沒忍住?!?/br> 連城咬牙瞪著他,半晌才把怒意強壓下去,躺回去道:“去給我宰兩個人,順便帶點吃的回來?!?/br> 下人誒了一聲,扶著墻慢悠悠站了起來,跛著腳走了出去。 第92章 施粥 約莫一刻鐘后, 離開的下人又回來了, 坐下后悄摸摸地塞給連城兩個饅頭。 連城躺著把饅頭掰碎了一塊一塊塞進嘴里,動作很輕, 從背后看上去就好像壓根沒動一樣。 他一邊吃著饅頭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這么快就把人宰了?動作挺利索啊?!?/br> 下人訕訕一笑:“沒……沒宰呢,剛才忘了問您宰誰了?!?/br> 連城一噎, 又一口冷風灌進嘴里,嗆咳起來。 這動靜驚動了遠處幾個已經睡著的流民,有人醒來皺著眉頭煩躁地沖這邊喊:“啞巴, 你要死???大晚上干什么呢!要咳滾一邊咳去!讓不讓人睡覺了!” 喊完旁邊有人笑著提醒:“他不僅啞, 還聾,你跟他喊他也聽不見啊, 還不如跟他旁邊的小跛子說呢?!?/br> “跟他說有什么用?也是個不頂事的廢物?!?/br> 那人嘟囔道,裹著身上的毯子又轉身睡去了。 周圍再度安靜下來, 下人因為不能讓人看出自己跟連城的關系, 始終一動不動也沒去幫連城拍拍背,夜風里像塊石頭似的蹲在那一動不動。 連城緩了一會喘過氣, 拍著胸口無聲嘆息。 要不是因為在朔州境內怕被魏泓和他身邊的人認出自己,不能帶以往跟在身邊的老人, 他是說什么也不會帶這個蠢貨出門的。 不過想想自己剛才也忘了叮囑他殺誰,好像也挺蠢的。 他吸了吸鼻子,小聲道:“秦大頭和牛老三?!?/br> 說完又補了一句:“他們身上應該帶了塊毯子, 找個地方收好藏起來, 回頭通知倉城的人去取?!?/br> 南燕對大梁開戰以后, 果然不出他所料, 魏泓開始四處尋找他的蹤跡,朔州各地的城門守衛處都分發了他的畫像,雖然沒有直接張貼出來,但守城官兵也在暗中對進出城的人進行核查,還有人時常拿著畫像在街上走動,恨不能長八只眼睛把他從人堆里挖出來。 相比起來,反倒是上川的核查沒有那么嚴格,尤其是胡城倉城這兩個他以前常去的地方。 因為這里的很多人都認識他,不必拿畫像也能認出他。 這也讓他們都以為他就算要藏也不會藏到這里,放松了警惕。 連城在朔州各地的鋪子還在照常經營,只是被魏泓的人嚴加看管了起來,所以他輕易不聯絡他們,但真想聯絡也不是聯絡不了,小心些不被發現就是了。 進入倉城之后他還一次都沒聯系過他們,想看看這些自己人走在大街上是不是也認不得他。 如果他們都認不出來,那魏泓他們肯定也認不出來,他就算是徹底瞞住了,不必擔心被人發現。 如今數日過去,確實沒有人認出他,倉城的部下甚至都不知道他進城了,也沒必要再強撐著試探了,不然他怕自己真的凍死餓死在街上。 下人應了一聲,準備再溜出去一趟,臨走前連城道:“算了,宰一個吧,一下宰兩個萬一被發現了怎么辦?!?/br> 雖說是街頭的流民,但同時死兩個還是有些引人注目,要是為了那兩個不值錢的狗東西把自己暴露了就不劃算了。 下人微微點了點頭:“那宰哪個?” “毯子在誰那就宰哪個?!?/br> 連城言簡意賅的吩咐了一句,末了又叮囑:“小心點?!?/br> 下人心頭一暖,正要說什么,就聽他繼續說道:“別把毯子弄臟了濺上血?!?/br> “……是?!?/br> …… 翌日,牛老三被人發現死在街頭,死的地方跟他平日落腳的地方離得不遠。 那是一條臟污的泥巷,尋常百姓和富貴人家很少往這邊來,但對于流民來說卻是一處遮風擋雨算得上暖和的地方了,一直被牛老三他們幾個霸占著,只有他們“自己人”才能住,旁人想住都要按規矩每日“上供”才行的。 泥巷拐角是他們起夜時方便的地方,牛老三就死在那里,歪倒在一處污穢旁邊,腦袋上一個已經干涸的血窟窿,血窟窿旁是一塊染血的石頭。 被人發現時他的尸體都已經涼了,從頭上涌出的血灑在地上結成紅色的冰。 巡城官兵聽說這邊死了人,過來看了一眼捏著鼻子直擺手。 “往日就跟你們說不要在這里方便,你們非不聽,看看,死人了吧!” 牛老三鞋底沾著一些泥土和穢物,旁邊地面上一道滑痕,看上去就像是起夜時不小心踩到別人方便時留下的穢物然后滑倒了,剛巧腦袋磕在了地上的一塊石頭上,這才死了。 官兵皺著眉頭讓人把尸體抬走,對周圍的流民道:“王妃決定今日起在城中開設粥棚,半個時辰之后開始施粥,你們到時候都可以去領碗粥喝?!?/br> 這話讓周圍的人眼中一亮,心頭大喜,哪還顧得上地上的牛老三,紛紛道:“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有粥喝了!” “是??!再也不用去街上乞討了!” 還沒高興完,就聽那官兵又道:“但是!只有第一碗粥是白給你們的,喝完這碗粥之后,除了老弱婦孺,確實出不上力的,其他人都要幫著做工,搭建暖棚?!?/br> 流民們一怔,議論聲還沒來得及發出來,官兵又繼續道:“這暖棚蓋好了也是你們自己住,所以你們要是想偷懶呢也可以,我們不管,但以后暖棚要是不暖和可怨不上別人,都是你們自己鬧的?!?/br> 他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話說清,屆時無須他們督促,這些流民就會互相監督著把暖棚結結實實地蓋好,誰偷懶那就是害得大家都受凍,必然要被群起而攻之。 流民一聽暖棚是建來給自己住的,更欣喜了。 “沒想到不僅有粥喝,竟然還有地方住了!王妃真是個善人!” “王妃大善人,王妃活菩薩!” 有人帶頭跪下來叩拜,更多人也跟著跪下。 官兵忙擺手:“行行行了,王妃又不在這,拜什么拜?要拜待會見了她再拜?!?/br> 流民們應諾,紛紛起身,除了秦大頭和他的幾個“親信”以外都很高興。 秦大頭他們往日住在這里,雖然沒有暖棚暖和,但吃著別人的供奉,一日里也餓不著,有時甚至吃的還不錯,比喝粥還強些。 既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白吃白喝,還能吆五喝六地使喚別人,他們又哪還愿意去花力氣做工換粥喝? 相比之下倒是那些平日被他們使喚的人實打實的高興,因為今后再也不用為了換一處比較暖和的住處而被他們使役了。 大家高高興興地問了施粥的地方在哪里,便準備向外走去,還沒轉身卻又被官兵叫住,指著地上那些污穢道:“你們把這給我收拾干凈了!不收拾干凈誰也別想喝粥!自個兒吃喝拉撒弄得哪哪都是,還等著別人給你們擦屁股不成?” 說完留了兩個部下在這盯著,自己帶著其他人離開了。 流民哪敢不應,連連應諾,手腳麻利地把這些污穢就地埋了,確定清理干凈之后才去了粥棚,排隊領粥。 …… “施粥?” 連城眉頭微挑,但因為臉上疤痕和頭發遮擋的緣故,這細微的表情旁人并不能看到。 下人嗯了一聲:“就在城南,離這不遠,公子,咱們也去吧?” 連城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自然是要去的?!?/br> 他們現在也是流民,聽說施粥不去才顯得奇怪。 為了不讓人看出端倪,他們相隔一段時間一前一后的去了。 連城“又聾又啞”,按理說是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的,所以他去的晚,錯過了第一次施粥,到那時正趕上晌午的粥。 早晨整齊的隊伍這是有些凌亂,幾個流民正擠在前面鬧事。 “不是說老弱婦孺病患殘疾都可以直接來領粥嗎?為什么我不可以?” 說話的人邊說邊捂著肚子:“我這肚子是真的疼啊,都疼了好幾日了,根本就沒力氣做工,為何不給我粥喝?” “是啊,都說王妃菩薩心腸,我看也未必!”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兵卻像沒看到似的,任由他們胡言亂語也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