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林其樂不知道,她心里只有未知、不解與越來越多的迷茫。人生的下一站會有什么在等待他們呢? 林其樂高考發揮得異常出色,不知為什么,她的心情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一丁點兒緊張驚慌都沒有。 她在高考作文的開頭寫道:我的家鄉,在一個有著三座晾水塔的地方,我度過了非常幸福的童年,長大以后我才知道,那座小城建立在災難和廢墟之上。 高考結束以后,蔡經理張羅著群山幾個家庭一同出去聚餐,想給孩子們慶祝慶祝??闪制錁穼嵲跊]心情,她從考完后就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對著電腦敲敲打打地聊天。 爸爸mama都去赴蔡叔叔的飯局了,他們很照顧林其樂的心情,給她做了一些飯菜放在餐桌上,也沒勉強她什么。家里格外靜。林其樂走出去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鎮汽水來喝。她穿著睡裙,窗外有夏夜的風吹進來,風熱,吹著也挺涼快的。 貓咪趴在沙發墊上,把臉對著風扇直吹。 網頁還停留在“蔣嶠西”三個字的搜索結果上。蔡方元的id后面顯示手機qq在線,他問林其樂是不是考砸了,怎么連飯都沒心情吃:“我們點了糖醋排骨啊,你來不來吃?!?/br> 齊樂的qq窗口一直彈出來,他說:“學姐,我想和你說一件事?!?/br> 林其樂的手指細長,在鍵盤上快速敲動。 “你快高三了,你快好好學習吧?!彼悬c想把他刪掉了。 齊樂說:“不是,你放心,我、我不再提之前的事兒了。我是想和你說……” “……當時我和蔣學長,我們在福州參加數學冬令營。我爸是領隊,考試結束那天,他想帶蔣學長在福州當地逛一逛的?!?/br> “可蔣學長考完了,回到酒店倒頭就開始睡。我當時覺得他好像特別累,因為別的考生家長都在身邊,他是自己來的,也不管別人在干什么。他一覺睡到下午六點多,睡醒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給你打了個電話,他想你去車站接他?!?/br> 林其樂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愣愣看屏幕上彈出的一行行小字。 “所以我覺得如果他回來,他肯定會第一個就聯系你的?!饼R樂安慰她道。 外面門鈴響了,林其樂遲遲回頭,意識到爸媽都不在家。她推回鍵盤,穿上涼拖,走到外面拿起了聽筒:“喂?” “櫻桃,是我?!彼f。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章注釋: *2008年中國南方雪災是指自2008年1月3日起在中國發生的大范圍低溫、雨雪、冰凍等自然災害。截至2月24日,因災死亡129人,失蹤4人,緊急轉移安置166萬人。受災人口超過1億。 *“在爸爸床頭的磁帶里聽到過的一首歌”:《國際歌》,唐朝樂隊專輯《北京樂與路》,2001年10月30日發行。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四川汶川發生里氏8級大地震。地震共造成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傷,17923人失蹤,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破壞力最大的地震,也是唐山大地震后傷亡最嚴重的一次地震。 第52章 林櫻桃手腕上套著鑰匙繩,她虛掩上家門,飛快踩著樓梯下去。 天黑,樓道里也黑,是聲控的。從樓下看,會覺得林櫻桃好像某種魔法世界的公主,像哈利波特那種,她走到哪兒,哪兒的燈就亮起來了。 終于,連蔣嶠西面前漆黑的一樓也亮起燈來。 蔣嶠西背著書包,手里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他站在樓道門外的黑暗里,五米外的路燈在他腳下拉出一條沉默的影子。 林櫻桃站在一樓的樓梯上,她睜大了眼,穿過門上的空隙看他。林櫻桃更快地走下來,她的睡裙是吊帶的,腳下的涼拖踩在地上,啪嗒啪嗒響。 林櫻桃從里面開了鎖,推開單元門出去。沒有了這層遮擋,她更清楚看見了蔣嶠西的臉。 “蔣嶠西……”她不自覺說,他們好像整個高三這一年都沒有見過面了。 蔣嶠西也低頭看她,他的手一松,手里的旅行包沉甸甸落在了腳邊。 單元門兩側停著電建職工們的自行車,不遠處,有居民在樓前樓后散步,她們遛狗、抱著孩子說話,輕聲笑著聊大大小小的事情,林櫻桃從小就認識她們,平時見面都要喊一聲阿姨嬸嬸的。 蔣嶠西大半身體都背對著光明。 “蔣嶠西,”林櫻桃輕輕叫他,只是說出這個名字,她都覺得鼻子一酸,“你去哪兒了啊……” 很快,她被人一抱,聲音被吞沒在一個吻里。 蔣嶠西一句話也不說,他走近把林櫻桃摟過腰來抱住了,把林櫻桃的腰,林櫻桃細瘦的背脊,林櫻桃兩條手臂,林櫻桃像孩子怕丟似的掛著鑰匙繩的手腕,全都摟在一起了。他低下頭,垂下脖子,去很輕很輕地嘗吻林櫻桃的嘴唇。林櫻桃半仰著頭,一開始有點懵,然后又把頭稍稍仰高了一些。 蔣嶠西把她摟得更用力了。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t恤,t恤皺了。他背著書包,就在樓下這么親吻她。不是過去那種珍惜地碰一下就分開了,蔣嶠西吻了林櫻桃好一會兒,直到林櫻桃緊張得后背都緊繃起來。 有孩子跑到了隔壁單元門口,發出稚嫩的童聲,這肯定會把大人們吸引來。 蔣嶠西伸手拉開了林櫻桃背后那扇鐵門,他握住林櫻桃的手腕,拉著林櫻桃往一樓向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走去。 林櫻桃在樓梯上差點跌倒。 地下室里一片漆黑。走廊幽深,就算一時來了人,亮起燈來,幾秒鐘后也會很快熄滅,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里。 林櫻桃站在走廊盡頭,燈一熄滅,她就真的只能聽到蔣嶠西的呼吸聲了。蔣嶠西按著她的腰用力摟她抱她,把她按在自己身上。林櫻桃本想說,蔣嶠西你的行李還在外面放著,可她的手抱著蔣嶠西的肩膀,很快就什么話都想不出來了。 林櫻桃打開了一點嘴唇,在黑暗中,在這樣的親吻中顫抖著喘息,她的臉頰貼在蔣嶠西垂下來的脖子上,她的眼眶不住發熱。 “櫻桃,”蔣嶠西忽然說,“你別忘了我?!?/br> 林櫻桃一時沒聽懂,很快蔣嶠西又吻她了,吻了一下她的臉,然后是嘴唇。這次不像剛才那樣的溫存,林櫻桃喘息的嘴唇被一下子吻開了,林櫻桃高仰著頭,長頭發從肩頭滑落下來,垂在蔣嶠西摟著她的突起的手指關節上,林櫻桃發出了一點鼻音,她已經十八歲了,但她沒有被人這樣親吻過。 蔣嶠西好像要提前把外面成人世界的甘苦,都吻進林櫻桃的嘴里了。 地下室一會兒明,如果兩個年輕人刻意屏住呼吸,一會兒便又會再暗下來?;廾骰薨?,虛實難分。林櫻桃抬起眼,她臉頰緋紅,趁著明亮的那么幾秒去看蔣嶠西。 她的手從蔣嶠西的肩膀上向上摸,摸他瘦了不少的臉,她抱住了蔣嶠西的脖子。 “蔣嶠西,”她說,“你去哪兒了啊?!?/br> 蔣嶠西睫毛那么長,在她面前垂下來。 “你吃晚飯了嗎,”林櫻桃問他,“我爸爸mama走之前給我做了飯,我還沒吃,你上來和我一起吃?!?/br> 林櫻桃還有太多話想對他說,還是回家去說好一些。 林櫻桃的頭忽然被按到蔣嶠西胸前了。燈又暗下來。林櫻桃感覺蔣嶠西低下來的呼吸蹭在她臉頰上,吻卻落在她的鬢角和眉心。 “櫻桃?!笔Y嶠西說。 “???” 蔣嶠西喉嚨里吞咽了一會兒,他又輕輕親了林櫻桃的嘴唇一下。 “我想吃,娟子阿姨做的棗面饅頭?!?/br> 林櫻桃說:“她今天蒸了好多,我去給你熱一下?!?/br> 蔣嶠西的旅行包還在單元門外的路邊放著,林櫻桃從地下室樓梯上出來,她轉身就要上樓,回頭對蔣嶠西說:“我上去熱菜,你把旅行包拿上來!” 蔣嶠西推開了單元門,站在門口看她。林櫻桃穿著那件有點孩子氣的睡裙,裙子垂墜下來,隱約勾勒出她的曲線輪廓。她的長發落下來,籠罩住肩頭,一走路,發尾輕輕搖動。她腳上踩著雙淺黃色的涼拖,上樓時,腳跟翹起來,細滑的粉色,連一點磨出來的繭都沒有。 林櫻桃被她平凡,卻仔仔細細呵護著她的家人所包圍。她理應生活在幸福里,徹底的,完整的,不會讓任何人憂慮的,無可取代的幸福。 蔣嶠西從外面把門關上了。 林櫻桃急急跑上了樓,她臉頰燙得厲害,一邊兒懵懵的,一邊兒不自覺又笑。她進了廚房,把蓋在籠屜上的蓋子打開,飛快數了數,有四個棗面饅頭。林櫻桃趕忙打開電飯鍋,她一邊忙著接水,一邊去外面餐桌上拿爸爸mama做好了,卻涼掉了的菜。 墻上的分針一格一格跳動。林櫻桃把籠屜放上去,蓋上鍋蓋,插上電源。她回頭注意到打開的房門。 蔣嶠西怎么還沒有進來? 電建集團總部小區,夜里只有阿姨嬸嬸們的笑聲,小狗的叫聲,偶爾有汽車發動,車燈晃過來,照亮了在路中央四處看的林櫻桃穿著睡裙的身影。 是小車班的邵司機,他按下車窗,探出頭笑道:“櫻桃!在這兒站著干嘛呢!” 林櫻桃回過頭,見是邵叔叔。邵叔叔帶著謝阿姨和小寶寶,剛從外面回來。 “櫻桃啊,你怎么了?”謝阿姨也從副駕駛窗戶里探出頭來,她關切地看她。 “叔叔,阿姨……”林櫻桃聲音顫抖地,面對著車燈,“你們來的路上看到蔣嶠西了嗎?” 林櫻桃跑出了小區門口,她踩著腳上的涼拖,站在崗哨前問門衛。那門衛叔叔很年輕,不認識蔣嶠西是誰,只說:“剛才是有個一米八多的小伙子,背著書包,對對,還提了個包,他坐上出租車就走了,是朝那個方向走的!” 林櫻桃沿小區外面的街道跑出去了,她越過了秦野云家的小賣鋪,比參加運動會時跑得還要拼命,她一直到了路口才不得不停下。 四周都是洶涌的車流,連高架橋上也車來車往,車速飛快,一轉眼就不見蹤影。 林櫻桃蹲下來了,她低頭張開嘴哭泣起來。 * 蔣政回家里檢查了一番。他在余振峰家的沙發上坐下,無力地問了一句:“櫻桃呢?” 余振峰說,和余樵他們在屋里說話呢。 余樵過了一會兒從臥室里出來了。正巧玄關處有人用力敲門,小表弟余錦過去開了門,梁虹飛從門外忽然就進來了。 蔣政一下子站起來,余樵伸手把臥室門從背后鎖上了。 蔣嶠西深夜突然回到了電建集團總部,趁父母不在家,他自行收拾了行李。臨走前他只去林海風家見了林海風的閨女一面。 這個男孩,他內向,寡言少語,卻執拗,心事極重,容易走極端。連蔣政在他面前也保持不了威信。他遇到問題,更是從不和自己的父親交流。 可他再如何是個數學天才,也只有十八歲,他對人生的道理又能了解多少呢。 林櫻桃許多天里一直做夢。 夢里,她背著書包,和蔣嶠西一起走在放學路上。 “蔣嶠西,”她說,“你去省城以后會給我打電話嗎?!?/br> “會?!?/br> “你騙我,”她不高興地踢腳邊的石子,“你根本沒有打?!?/br> 蔣嶠西一直沉默地走路,這時,他轉過臉來了。 林櫻桃站在原地,梳著兩條馬尾愣愣看他。 蔣嶠西的身體是一片單薄的影子,林櫻桃一直只顧自己走路,沒注意,一起走了這么遠,他其實一直只是一團虛無的輪廓。輪廓里的“蔣嶠西”不知是用什么對她說:“櫻桃,對不起?!?/br> 林櫻桃說:“‘對不起’有什么用??!” 那一瞬間,“蔣嶠西”忽然散開了,像風里被吹散的一堆沙子,像聚在一起又忽然飛入叢林深處的螢火。 林櫻桃站在原地,呆望著他消失了的這一幕。直到爸爸從背后叫她了。櫻桃,爸爸走過來,把她抱起來。她還仰著頭,怔怔望著。 零八年那場金融風暴,在林其樂這一輩人的生活中并沒有留下太多陰影。他們剛剛高考完,結束了這么多年的寒窗苦讀,大人們的喜悲與他們又有什么關系呢。 高考出分前,高三18班舉行了一次班級聚會,這多少有點“散伙飯”的性質。許多女生都哭了,林其樂卻沒有,她坐在蔡方元和余樵身邊,看著眼前的同學們摟在一起,彼此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