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蔣嶠西以外的人。但很明顯,她在那封信里寫了什么,是包括余樵在內,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的。 余樵肯定要笑話她了。 林櫻桃刷完了牙,彎腰漱口。她洗了臉,臉上還有水,她睜開眼睛對余樵說:“剛上初一的時候?!?/br> 余樵看到林櫻桃說著話,還一副揚起嘴角要笑的樣子。 “這有什么好笑的?!庇嚅园櫭嫉?。 “那我也不能哭吧?!绷謾烟覍λ隽藗€哭喪的鬼臉。 余樵抱了個枕頭,今天他不得不去沙發對付一晚上。林其樂擦干凈臉,也準備去睡覺了。 走過廚房門口的時候,林其樂透過門縫,能聽到大人們在里頭正喝著酒,說話。 余班長和爸爸也很久沒見了。 “從來都是老實人吃悶虧,老林,你這虧,吃得有點太多了?!庇嗍迨妩c著煙灰,道。 林電工光笑。 余班長說:“不來的時候沒什么感覺,來了之后覺得啊,省城這個環境對孩子們的成長確實有幫助……” 余樵mama在旁邊應和道:“反正你們房子也辦下來了,等工地一結束,你們一家三口就趕緊過來——” 沒等林電工開口,余班長提前說:“你們兩口子到時候愛來不來,我告訴你,林海風,櫻桃她必須得過來!大不了住校??!高中你不能再讓她在群山那么糊弄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櫻桃就要來省城上高中嘍。 --------------- 本章注釋: *《海底總動員》:由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制作,于2003年由華特迪士尼發行的美國電腦動畫電影。 第23章 小學畢業那年,林其樂經常在日記里記錄自己做過的噩夢。 她的小兔子死了,朋友們都走了,她自己上學,自己放學,群山工地要被拆掉了……二〇〇四年的新年夜,林其樂從噩夢中忽然驚醒。 她坐在床上,眼睛睜大了,呼吸急促,她又夢到了省城實驗附中,夢到那么多人的面孔。 林其樂感到疑惑:為什么呢? 林其樂一直生活在工地上,生活在電廠小學和爸爸mama的庇護之中。 也許人長大了,走出家門,夜里的噩夢也就隨之變大了,隨之走出了群山,到了更廣闊的,林其樂從未感受過的天地里。 從省城回到群山以后,林其樂的日子很是不平靜了一陣。因為連續兩天曠課,哪怕林爸爸百般求情,群山一中的老師也給了警告處分,通報全校。林其樂站在辦公室里低頭挨批評,她兩天不在學校,兩天班級信箱中都塞滿了信件,十有九封是全國各地《漫畫party》的小讀者們寄給“宇宙超級無敵小飛俠林其樂”的交友信。 現在這些信全都堆在班主任的辦公桌上,像一群毫無意義的紙垃圾。 “你現在的目標是好好學習!已經初二了,林其樂,你看看你的成績,比入校時落后了多少名?你已經墊底了??!你再看看別的學生,誰不是在用功學習??你還去省城實驗附中,人家實驗附中的學生哪個不是在好好學習??誰有那個閑功夫理你!還交朋友,還寫交!友!信!” 班主任將手里一疊信摔在辦公桌上,也許是見林其樂一直低著腦袋,哽咽著也不說話,她也有些無可奈何了。 這個一貫不好好學習,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娘,居然也能幾句話就被她說哭了。 “你年紀還小,”班主任抬起頭,對林其樂語重心長道,“老師告訴你,人生很長,在這么小的年紀里,你交到的朋友以后基本上都會分開的。只有好好學習才是你的正途,才會給你真正有意義的未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其樂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擰開了臺燈,她拆下最新一期《漫畫party》的讀者回執單,用自動鉛筆在上面寫道:“對不起,我是群山市第一中學的林其樂,我收到了很多小朋友寄來的信,但老師說等初中畢業才會把信件還給我,謝謝小朋友們給我寫信,對不起,我無法和你們做筆友……” 她無法想象,會不會有人像她當初期待蔣嶠西的回信一樣期待她的回音。 林其樂又打開抽屜,從里面找出一張信紙來,鋪在桌面上。 她在上面寫: 蔣嶠西,我沒有給你寫情書。上一封不是情書,這一封也不是。只是我很久沒見到你了,杜尚他們會給我打電話,你不打。所以我才寫信給你。我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人,我不喜歡你,我也沒纏著你,蔣莼鱸和你也沒有什么關系,我只是畫給你看一看而已。 林其樂又忍不住哭了,她一個字一個字寫得極慢,又寫道: “我去省城不是找你,是找余樵和杜尚他們,正好碰到你了。我以后也不給你寫信不給你打電話了,不會影響你的學習?!?/br> 林其樂本以為,她會很快就接到杜尚或是秦野云的一通電話。他們會在電話中說,林櫻桃,我們都看了你給蔣嶠西寫的信啦,你沒有給他寫情書,你也沒有纏著他,你也沒有耽誤他的學習。 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林其樂在杜尚打給她時隨口問了一句,杜尚愣了愣:“蔣嶠西?我不知道。費林格他們最近都不拆蔣嶠西課桌里的信了,”杜尚這時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櫻桃,你不會又給他寫信了吧?” 林櫻桃說:“沒有啊我沒有寫?!?/br> * 爸爸mama并沒有就林櫻桃的“省城之旅”特別批評她什么。爸爸只是說,以后不要再自己跑去這么遠的地方了。 “你還小,爸爸mama什么都不知道,省城那么大,找到你以前,急得飯都吃不下……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或是你遇到了什么困難,櫻桃,你要給爸爸mama說。不然爸爸mama怎么幫助你呢。你還這么小,誰是你的依靠?” mama則在一天洗衣服的時候,趁著洗衣機嗡嗡震動的間隙,坐在后院的臺階上。她突然和林櫻桃講起了自己和林電工在工地上相識、相愛的事。 “那時候就是同事,”林mama把閨女抱在懷里,櫻桃長大了,長高了,已經不像小的時候那么容易抱了,“我就沒想過要嫁給他!” 林櫻桃把額頭貼在mama胸口,mama的身體溫暖極了。 “有的時候,朋友之間在一起待久了,就容易混淆這到底是友情,還是‘愛情’?!绷謒ama突然提到的這個詞,讓林櫻桃身體一僵。 “有時候,看到一個人,那么的特別,與眾不同,就像在一群雪白的小兔子里突然看到一只黑的,”mama說,“這種新鮮感,也常常被人當成是‘愛情’?!?/br> “mama,”林櫻桃睜大了眼睛,問,“我和蔣嶠西之間,不是‘愛情’嗎?” mama沉默了會兒 林櫻桃說:“我和他在一塊兒就很開心,不在一塊兒我就總是想他,我想和他結婚,和他住在一起,這都不是‘愛情’嗎?” “櫻桃,”mama笑著感慨,“你還太小了?!?/br> “你以前還說過,你要和余樵,和陳明昊,和你表哥,還有你爸爸結婚?!眒ama笑道。 “???”林櫻桃徹底懵了。 “你都忘了嗎?”mama笑著問她。 人喜歡一個人,有一萬種喜歡的方法。有的出自親情,有的出自友情,有的源自于共同經歷的冒險,驚險刺激,快樂得叫人難忘,也有的出自感激,出自共同的愛好,出自一段時間的陪伴……所以人和人才會相聚在一起。而只有幼兒園的小朋友,才會動不動用“結婚”來詮釋一切。 “所以……我其實不一定‘喜歡’蔣嶠西?”林櫻桃問。 林mama低頭瞧著女兒。從蔣經理的兒子轉學回省城以后,從余樵、杜尚他們全都搬走以后,從群山工地逐漸開始拆遷,櫻桃所有的情緒低落她都看在眼里。 櫻桃正在長大,正遇到一些成長道路上的挫折。而這是難免的。 “我們人的感情,就像是水,”mama握著櫻桃的手,把她的小手心展開了,后院上空的天色正逐漸轉暗,“一片水落到你的手里,你分不清它是露水,還是雨水。只有等你長大了,變成見多識廣的大人了,你才會慢慢看出來?!?/br> “mama,我現在還沒有長大嗎?” “你還小呢。你承認自己還小嗎?” 二〇〇四年四月份,從北京又傳出非典的消息來了。林櫻桃在爸爸mama的陪伴下過了生日,年滿十四歲了。 她在群山給北京的大姑家打電話,她說想去北京看望大姑,看姑父和表哥。 大姑樂不可支:“你這個小姑娘不得了了,以前自己一個人就往省城跑,現在還要跑到北京來!” 林櫻桃說:“大姑以前說我很勇敢的!” 大姑說:“小丫頭片子,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北京現在鬧病呢,別來別來!” 二〇〇四年的暑假,爸爸mama在工地上班,林櫻桃獨自一個人在家。沒有小朋友來找她玩,她便和波比小精靈說話。她給芭比娃娃和萬年青布置了一場婚禮,婚禮很豪華,從早辦到晚才停。林櫻桃坐在竹席上吹豎笛給這對新人慶賀,她只會吹《兩只老虎》,倒也顯得很喜慶。 暑假作業很快就寫完了。林櫻桃打開電腦,電腦里幾乎每個游戲都存有蔣嶠西留下的存檔,榜單上都有蔣嶠西打下的分數,林櫻桃嘗試玩了好幾次,都刷不掉他的名字。她干脆把電腦關上了。 暑假才剛過一個星期,林櫻桃便去主動報了一個補習班。她對爸爸mama說,她要好好學習了。 * 同桌耿曉青還經常纏著林櫻桃問那些男孩子們的事:余樵、杜尚、蔡方元……特別是余樵的故事,她總是很想聽。 林櫻桃卻在專心做題,課間也不被她干擾。 只有體育課上,林櫻桃才會給耿曉青講上幾句。她已經沒有多少關于余樵的事情可講了,講了三年,有多少故事都要講完了。 耿曉青抱著排球,說:“櫻桃,你是不是要去省城上高中?” 林櫻桃說:“我不知道?!?/br> “那你知道余樵……他會上哪所高中嗎?”耿曉青問。 林櫻桃搖頭:“不知道?!?/br> 耿曉青說:“我爸爸mama同意我搬家去省城了!” 林櫻桃遲鈍道:“???” 耿曉青說:“我不會現在就去的,我高中才會去?!?/br> 林櫻桃低下頭。 對于“省城”這個詞,林櫻桃現在已經不懼怕了。 “到時候我給余樵打電話,要是你們在一所學校就好了!”林櫻桃說。 耿曉青問,櫻桃,你有喜歡的男生嗎? 林櫻桃上完了體育課,在水管下面低頭洗臉。她搖頭,要回教室去繼續做題。 耿曉青納悶道:“你怎么變得只知道學習了?” 二〇〇四年的年底,林其樂向學校請了三天假。她跟隨爸爸mama回了一趟老家。 大姑一家也從北京匆匆趕過來。 十四歲,林其樂第一次參加葬禮。 她的爺爺去世了。 老家的人說,林老爺子一生平安順遂,子女都很孝順,也沒什么大病大痛的,這是喜喪??闪謾烟也幻靼?,人去世了,哪里來的喜? 林電工并沒有表現出特別大的悲痛。在林櫻桃的記憶里,爸爸似乎一直都是那個特別冷靜的人,任何對林櫻桃來說如同天塌下來的災難,對爸爸來說都不是什么事情。爸爸總會笑著,面對所有困難。 反而是大姑的情緒更激動些,林電工這個做弟弟的一直照顧著jiejie。在靈前跪著的時候,姐弟倆也一直相互扶持著。 從老家回群山的火車上,林電工突然對林櫻桃說。 “爸爸是沒有爸爸的人了,”林電工握住了櫻桃的手,說,“櫻桃還小,還有很多幸?!职帜芤恢闭疹櫮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