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12章 林其樂明顯感覺蔣嶠西的情緒不對。連著幾天,蔣嶠西見誰都不笑,在學校里從早到晚陰著一張臉,夜里來林其樂的小屋子寫作業,也不太和她說話,只沉浸在自己的奧數題目里。 他連寫字做題都變得特別用力,寫錯了也不擦,會一反常態把演算紙粗暴地揉起來,丟到一邊。 林其樂坐在旁邊,只能悄悄看他,悄悄地抱起小精靈來,免得被他的紙團砸到。 蔡方元說,他以前還沒覺得蔣嶠西這個人有什么古怪之處。 “這次寒假,我在省城補習班碰見他,”蔡方元坐在學校的暖氣管道上,周六補課的課間休息時間,他對林其樂幾人講,“感覺他在省城,像變了一個人?!?/br> 林其樂不明白,問:“變了一個人?” “反正就……”蔡方元一臉苦色,“一開始我見了他,我都不大敢打招呼!你知道嗎,他好像不認識我了!” 林其樂不知道蔡方元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都做了半年同學,怎么會不認識的。 “今天是三月四日了!”林其樂把手里的《圣斗士星矢》翻開了,這一翻,周圍幾個男孩子當即“哇”出了聲。只見那漫畫書里冒出好幾張大紅大紅的錢尖兒來?!懊魈炀褪鞘Y嶠西的生日了!”林其樂看他們,高興道,“我們給他買什么好?” 杜尚平時兜里能有個十塊錢就很得意了?!斑@是你今年的壓歲錢?”杜尚問,“櫻桃,你要全花了?” “不,”林其樂搖頭,她從書里面拿出一張一百塊,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她數了數剩下的,是八百塊,“我要花這些!” 蔡方元那雙小瞇縫眼抬起來了,他用一種很耐人尋味的眼神去看林其樂,又看杜尚和余樵。八百,就是對蔡方元來說,這也太多了。 多得不尋常。哪怕蔡方元知道林其樂一向是個一頭熱、自來熟的笨蛋。 林其樂說:“你們每個人再隨便給我點錢,就當我們湊錢一起給他買的,好不好???” “行啊,”余樵聽了,從自己兜里隨便一摸,摸出兩個鋼镚兒,直接扔給林其樂了,“你打算買什么?” 蔣嶠西從教室里出來,他有本習題冊怎么找也找不著了,懷疑昨天是不是忘在林其樂家了。教室里都是同學,蔣嶠西也不能貿然去翻林其樂的課桌和書包。 他站在走廊上,聽到周圍有人嬉笑:“你看,你看,一班那個林櫻桃又犯病了——” “余樵老招她,怎么不去惹秦野云???” 蔣嶠西回想起,昨天晚上,林其樂好幾次讓他陪她玩過家家。蔣嶠西忙著做題,心情也不好,實在受不了了才說了句,你能不能先安靜一會兒。 從聽了那句話,林其樂就閉上嘴巴不講話了。就連今天上學路上,她都沒再煩他。 蔣嶠西站在走廊邊,他看到外面cao場上,林其樂和余樵追打得正兇。余樵個子那么高,手里捏著林其樂這幾天一直特別寶貝的那本《圣斗士星矢》,林其樂怎么追,怎么夠,都夠不著。 蔣嶠西轉身回班里去,繼續學習了。 下午放學,只有蔡方元和蔣嶠西一起走。蔣嶠西背著書包,站在校門口愣了愣,往前往后看,才意識到林其樂幾個人是真的早就沒影兒了。 蔡方元在身邊講:“她和余樵他們上群百大樓了,去買那個——”說到這兒,蔡方元一頓,估計是想起了誰的囑托,“他們上群百大樓玩兒去了!” * 蔣經理下班以后沒回工地。蔣嶠西只得獨自在林叔叔家吃飯。 連林電工夫妻倆也明顯感覺,蔣嶠西這孩子最近情緒很不好。 林其樂和余樵他們一放學就搭公共汽車去群山百貨大樓了。幾個孩子才十歲,一個比一個膽大、有主意,山上山下城里城外就沒有他們不敢闖、不敢去的地方,凈讓大人cao心。 蔣嶠西吃完了飯,背起書包打算走了:“叔叔阿姨,我先回家了?!?/br> 林電工說:“嶠西啊,你不留下寫作業了?” 蔣嶠西搖頭,推開了紗窗門。 林其樂回群山工地時已經是夜里八點多了。余班長開車去群百大樓接他們回家。一路上,余樵被爸爸教訓得狗血淋頭,杜尚在旁邊,聽得也是戰戰兢兢。 林其樂拿著手里的小紙袋,眼望向窗外夜幕中的城市,微微出神了。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蔣嶠西在桌燈下做著題,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一開始是規規矩矩的“咚咚咚”。 然后才略微忐忑地大聲問:“蔣嶠西,你在不在家?” 蔣嶠西手里還在算一道題。他想,我算完這道題再說。這么想著的時候,他已經不由自主把筆放下,站起來了。 門打開,林其樂就站在門外。 夜晚的群山工地,每一點亮光都是一個家庭正在團聚。 “蔣嶠西,生日快樂,”林其樂抬頭看著蔣嶠西的臉,她笑得甜甜的,“我們幾個一起給你買了生日禮物!” 蔣嶠西也許原本還有什么壞情緒,他低頭瞧著林其樂的臉,不自覺后退了一步,讓林其樂進到他家里來。 不比林其樂家那么擁擠溫馨,蔣嶠西的家更像是一個男人簡陋的單身公寓,只是多安置了一個小房間給他這個孩子。 林其樂把手里的紙袋子拿出來了。 那是一只純黑色的紙袋,看上去非常高級,袋子上印了一個熟悉的標志,如果蔣嶠西沒看錯的話,前幾天他才剛剛見到過。 林其樂眼睛睜大了,看起來又幸福又激動。大概在林其樂看來,她在做一件非比尋常的事。 “給,”林其樂走過來,把手里的小紙袋放到了蔣嶠西手里,“你拆開看!” 蔣嶠西聽著林其樂的話,低頭瞥了一眼手中這紙袋里裝的東西。 他的臉一時間非常僵硬。蔣嶠西推開臥室的門,他在林其樂面前坐在了床邊,打開紙袋,把紙袋里的盒子拆開。 一塊純黑色的手表躺在里面。 蔣嶠西垂著脖子,平靜地打量這黑色的表帶,黑色的表盤,黑色的表針。 蔣嶠西抬起頭:“這是誰買的?” 林其樂臉上原本有的期待與緊張,在看到蔣嶠西那神情的一霎那,頓住了。 “我……”林其樂說,“我們幾個一起買的?!?/br> 蔣嶠西就這么看著林其樂,他仿佛對手中這個盒子完全不感興趣。哪怕這是群山百貨大樓鐘表專柜里很貴很貴的手表了,是唯一的美國貨,還正好是林其樂要找的純黑色。手表柜臺老板還告訴林其樂,全群山市只有他們柜臺進了兩只,是最高級的了,拿來送給省城來的孩子,絕不顯得跌份兒:“前幾天剛賣掉一只,就剩這一只了!” 林其樂從沒被蔣嶠西這么看過,林其樂一時很不知所措。 “你不喜歡嗎?”林其樂問,“我……我以為你會喜歡……” 蔣嶠西問:“為什么會喜歡?” 林其樂說:“你不是喜歡黑色嗎?” 蔣嶠西一下子嗤笑出聲了。 林其樂說:“而且你想去美國——” “誰告訴你我喜歡黑色?!笔Y嶠西說。 林其樂漸漸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并不知道蔣嶠西現在是怎么了。 她只知道她不喜歡蔣嶠西這樣和她說話。 蔣嶠西把手里的腕表盒子連同那個紙袋在床邊隨手一放,獨自進了他的小房間去。 蔡方元今天在學校說:“感覺他在省城,像變了一個人?!?/br> “……見了他,我都不大敢打招呼!” 林其樂突然想起這些話來。她走進蔣嶠西的屋子里。 蔣嶠西看上去根本不在乎林其樂買的禮物,哪怕這花了林其樂幾乎一年的壓歲錢,對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這有時就是未來一年的積蓄。林其樂和余樵、杜尚跑了那么多專柜,挑挑揀揀,一起湊錢,才買到了這只最合心意的手表。 林其樂不太甘心,她到了蔣嶠西身邊。 蔣嶠西坐在臺燈下繼續寫奧數題目,他突然說:“我在省城見到陳明昊了?!?/br> 林其樂一愣,她心里還想著怎么告訴蔣嶠西這只手表有多么好。 蔣嶠西抬起頭來了,他望著林其樂那懵懂的,因為過于幸福,總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笑著的臉孔:“他不記得你是誰?!?/br> 林其樂站在原地,看著蔣嶠西,安安靜靜。 蔣嶠西低頭看自己的奧數書,說:“我提醒他了。他說,是不是就是那個戴著個紅色塑料珠子,還以為是琥珀的小女孩?!?/br> 屋子里安靜極了。 林其樂走了。蔣嶠西抬起頭來,他沒有聽到林其樂哭,甚至沒有見到林其樂生氣,哀怨,甚至憎恨誰的模樣。 蔣嶠西想低頭繼續寫他的題目了,卻一時半會兒無法寫下去。 他剛剛對她說了什么? * 林電工推開紗窗門,見是蔣嶠西在門外,一愣:“櫻桃不是……給你送生日禮物去了嗎?” 蔣嶠西說:“她剛才走了?!?/br> 林電工笑著說:“她沒回家,那估計是去誰家玩了吧?!?/br> 蔣嶠西向林叔叔道了再見。有那么一會兒蔣嶠西想,如果林叔叔知道他剛剛怎么和林其樂說話,可能就再也不會像這樣對他好了。 還沒走到余樵家門口,蔣嶠西就聽到杜尚的聲音了。 “櫻桃,看我,看我??!”杜尚說著,突然就響起了清脆的竹板聲。 “竹板這么一打呀,是別的咱不夸!我夸一夸——” 杜尚模仿得惟妙惟肖。哪怕蔣嶠西根本沒看過今年的春節晚會,也在大街小巷收音機里聽過郭冬臨的這一段了。他知道這非?;?。 他沒走進余樵家,就隔著那片紗窗門。夜色中,他看見林其樂坐在沙發上一邊笑,一邊抹眼淚。 林其樂連哭的時候都能開心地笑。她頭上戴著一片黑色的發卡,這會兒還沒摘下來。余樵mama也在旁邊被杜尚逗得樂不可支,她剝著手里的炒板栗,把剝好的塞到林其樂手心里,像對自己的親閨女。 夜里十點多,蔣嶠西在他的書桌上埋頭學習,聽見外面客廳里突然又響起了敲門聲。 蔣政在外面打開了房門,意外道:“櫻桃來了!” 蔣嶠西下意識就站起來,他離開了書桌。 林其樂卻不是來找蔣嶠西的。她手里端著一筐熱騰騰的棗面饅頭,抬頭對蔣政道:“蔣叔叔,mama讓我過來給你送這個?!?/br> 蔣嶠西隔著臥室的門縫,看到林其樂頭發上那片黑色發卡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 蔣政在客廳里笑道:“我就跟你爸爸提了一句,想要一個明天路上和司機當早點吃的,怎么拿這么多???” 林其樂對他甜甜地笑道:“我mama蒸太多了!多給你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