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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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沒有再看一輪海豚表演,而是走到外面,買了一小份白菜,在水池子邊上喂海龜。明黃色的“動物兇猛”告示牌,愈發襯出海龜皺巴巴的臭臉,早川使壞,有意把白菜扔到它背上,等另一只湊上前,兩只海龜圍繞一片白菜,當即干起架來,她樂呵呵地看著,結果被濺了一身水。 幸村的表情很顯然是“你活該”。早川翻遍全身上下五個口袋,掏出一張餐巾紙,將就著擦干,只聽幸村問:“去哪里可以看到你的作品呢?” “嚇死我了。什么作品不作品的?!痹绱ㄠ凉?,“你這樣我會以為是編輯催稿。給個蘿卜再給根大棒?!?/br> 她大學時候寫稿,宛如母親經營旅游博客般認真,不僅有正文,還有采訪手記,為此一并學了如何排版、如何寫網頁代碼。幸村聽著有趣,要來地址,拿手機一搜,津津有味看了頭三篇,往下一拉,問,后面怎么不寫了? 早川說,就是覺得沒意思了。最開始還一步一個腳印的,現在橫豎沒有路,瞎走,當然也就看不到腳印了。 幸村又問,你覺得你的工作沒有意義嗎? 早川沒繃住,笑了:“你要這么說,工作本來就是沒有多少意義的嘛。歸根結底,我們故作嚴肅,還是為了從廣告商口袋里掏錢,然后去買廣告商宣傳的產品——別看我,你也一樣的?!?/br> 起初一切都順利。她悶頭寫稿,只為自己開心,誰知作業被老師欣賞,改了改推薦給出版社舉辦的新人大獎賽,編輯jiejie問她要不要來實習,后來又把北海道公益項目的聯系人給她,她做了一年志愿者,也寫了一年的雜志專欄,回來后,順理成章讀了新聞專業。 早川不怕吃苦,也總有亂七八糟的靈感。認識的人都說,你很適合做這行。她欣然接受,因為這畢竟是她自我治愈的手段。事情何時悄悄變化,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后來,自己也厭倦了那些花里胡哨的選題,覺得仿佛一桿子捅下去,插進泥漿,探不到生活混沌的內里。 她跟幸村說,我們那些稿子,都是有章法的??粗仟氁粺o二的故事,其實無非幾種,工科女沒有offer,文科女沒有未來,30歲御宅族找不到對象,家庭主婦缺少獨立人生,知識分子全都躲在清凈小樓的角落里冥思苦想,飽食窮民打著狗屁零工在超級都會街頭流浪,企業家大部分寫成了不起的蓋茨比,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然后一腳踏空?!斑@種稿子,一天過五篇,一個月你就厭了。我們說要接觸生活,其實敘述框架早就給你定死了。全是人工。比如以前,網球部那個稿,看起來都是事實,但是我來寫,和其他人,截然相反的立場,可能就是兩種結果。我那是給你們面子,所以會把調子很昂揚,如果壓根不看好你們的人呢?可能就會放大‘勝者為王’這個信條的傷害性,覺得輸了也是活該?!?/br> 某年情人節,她做情感專題,去采訪研究表情包和外籍勞工婚戀的博士生。論文寫得極端細膩的人,咖啡店里見面,卻是掛著兩個黑眼圈,一副委頓模樣。她們準備出一期文字稿,一期播客,聊天時開著錄音,只聽博士生講完研究經歷,慢慢道:你說寫這種東西,對你研究對象,到底有多少幫助? 她被問住。不等回答,那博士生又說:其實是沒有的。對吧?你自己也知道是沒有的。 這段話后來沒有被剪輯進去。在她,卻像是玻璃門上撞了個大包,腫塊遲遲不消,一按就是一個淺坑。那段時間她推進一組和養老有關的選題,為此專門去東京當地的老年旅游“蹭”了幾天,和那些頭發花白的叔叔阿姨一起逛淺草寺。記錄他們的衰老,修改他們的衰老,然后拍幾張有普利策獎風格的黑白照片發出來,讀他們雜志的年輕人肯定喜歡。對此,她母親表達了直白的不忿,母親說,你搞那些干什么,你轉轉我的博客也好的呀。 她顧左右而言他,總之有點不好意思。掛了電話,自己都唾棄自己,對于身邊的人,不敢有具體的交流和深刻的共情,對不認識的人,反而帶著蓬勃的熱心。真是葉公好龍。她翻到母親的博客看一眼,心想,總不見得要一本正經地去問母親:“媽,你是什么時候意識到自己步入老年的?你年輕時候對老年的想象是什么樣的?”好像她采訪別的老人一樣,這也……太尷尬了。 “所以有段時間,我是真的很灰心。文字是最會騙人的,天天寫這些東西,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彼炎詈笠黄撞巳~子遠遠地扔給海龜,“可能跟你怎么也拿不到大滿貫的感覺是一樣吧。雖然你是想要贏的,但我這里,已經沒有輸贏了?!?/br> 后來父親病重,她在醫院陪床,倒是看到了很多本以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事情。隔壁床一對伉儷纏綿至極,那老先生每次來探望太太,都帶著大包小包,保溫桶配熱水袋。早川心里有一點酸澀的羨慕,然而這人前風光體面的老先生,會在一個人坐在病床前,突然轉過頭來對她說:“人還是死在年輕時候最干凈。如果是我,我寧愿早點死的?!?/br> 第二天,她又聽到隔壁床的老太太和女兒私語,用的是小姐妹聊天口氣:“可惜你爸爸,沒風度?!?/br> 早川在病房里還算是個受歡迎的人。也許是因為她鎮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不愿和父親面對面枯坐,所以誰叫她幫忙,她都會去搭把手。病房中的家長里短,和田野調查不一樣,用不著挖空心思、追根究底,豎起耳朵悄悄地聽,事情自會水落石出。她于是積攢了不少八卦,閉上眼睛,十幾平米的病房好像織著一層厚厚的蛛網,不過這回,她自己也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