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江婺思索了一下,說:“也不是不喜歡,就是覺著,這位林姑姑眼神有些……探究?” 她不太確定,也許是她想多了。不過就算探究,她也很好地掩蓋了自己的身份,應該不會令人生疑才是。 江婺覺得自己掩蓋地很好,卻不知,她給孩子的那把小勺子,已經令人生疑了。 此時林姑姑正拿過勺子仔細看。這勺子由白玉雕成,凸面飄了一抹綠,渾然天成,玉質溫潤,并非凡品。 林娘子有些不解,“姑姑,這勺子有什么不對嗎?” “自然不對了,”林姑姑神色有些嚴肅,“這是宮中御品?!?/br> “宮中的?”林娘子一驚:“那這江姑娘……是什么身份?” 林姑姑搖搖頭。 這名女子身上有許多令人覺著矛盾的地方,才令她探究不已。 而江婺卻為認識了京城本地的鄰居有點高興。 石桃可能因為地處偏遠又不識字的關系,很多事情問起來一問三不知。江婺要打探消息,其實還是要從京城人這里打聽比較靠譜的。當然,為不引人注意,她要慢慢來。 她相信,只要無殃在這個世界,她一定能找到他的。 ****** 皇宮,御書房。君臣正在議事。 新帝登基才一年,戰亂卻有數年,數年來積攢的弊端非一年可除。是以如今天下雖大局是安定的,地方卻還有些亂子,尤其是飽受戰亂之苦的北方城池和□□迭起的南方城鎮,積貧積弱,民不聊生。 如今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新帝年輕,卻難得對天下百姓懷有憐憫之心。如今商議的正是如何使大批流亡百姓安居樂業的事情。 說是商議,其實只是新帝下令,古安聽令。 完了古安正要退下,突然又想起好多人跟他提起的事情,就偷偷看了眼年輕俊美的皇上,硬著頭皮道:“近來多位大臣道,皇上年紀不小,該擇選良女,早日大婚立后……” 才說了兩句,古安便覺身上一冷,說不下去了。他小心抬眼一瞧,果真見上首之人正看著他,面色冷峻,已是不悅。 古安頓時后悔了,暗恨那幫老賊想把自己女兒塞進宮,不敢來說,倒讓他來……又想抽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就傻乎乎地來觸霉頭呢! 這件事情從皇上登基就有人提過了,不過皇上每次都冷臉不理會,對自己的婚事渾然不在意般。又因為皇上當初奪位的雷霆手段,冷情冷心,如今根本無人抵得住他的氣勢,他不喜的,沒人敢提第二遍。 說來也怪,一般皇室男兒到十六歲左右就該成婚了,拖到十八歲的幾乎沒有,何況這位還是皇上,子嗣更關系到天下。當初還是皇子時,無人cao心,婚事便耽擱了下來,如今位登九五,怎么也得把大婚事宜提上日程才是。 然而事實上,如今皇上不僅沒有正妻,身邊連一個伺候的都沒有。帝王清心寡欲到這個地步,可是歷朝歷代都沒有的事,朝廷私下里已經有些議論。 新帝見他閉嘴了,才收回目光,垂眸看著案前書冊,淡淡說一句:“再談此事,提頭來見?!?/br> 古安就蔫蔫地退下了,出來遇見了莊常,不免嘀咕。 “你說咱們皇上年紀輕輕,怎么就半點女色也不沾?好歹為子嗣著想啊。我是不信朝廷里那些猜測流言的,莫非……這其中有什么隱情?” 也就是從小就有過命的交情,否則古安哪里敢跟冷面將軍私下里說這個。他原以為莊常也跟自己一樣擔憂,誰知說完卻不見莊常應聲。 他抬頭一瞧,就見莊常冷硬的面龐上,一雙眸里似有幾分了然。 古安一怔,問道:“怎么,當真有隱情?”又急得追問:“什么隱情?你好歹告訴我!” 莊常瞥了他一眼,卻并不理會,還嫌他廢話多似的,面無表情打發道:“你該走了?!?/br> 古安問不出來,又有要務在身,只能白他一眼,郁悶地離開了。只是心下不免暗暗嘀咕一句:“一個兩個都喜歡冷著臉,嘖!” 第64章 故人 養了將近兩個月, 江婺的小腿的傷口終于痊愈了, 只是留了一道丑陋猙獰的疤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以她每次看見這到疤痕, 總是忍不住皺眉。 不過想想, 如今她在古代回不去了, 夏天里也沒有機會穿短裙短褲了, 所以這個疤痕除了自己大概也沒人可以看見了——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江婺有心結交,這段時間時常買了些東西, 讓石桃給隔壁送去,對方也會送一些新鮮的糕點瓜果過來。一來二去,就十分熟悉了。 她知道林娘子家當家的開了一家點心鋪子,算是殷實人家, 原是夫妻倆一起忙活的,后來林娘子懷了孕, 她丈夫就不讓她在鋪子忙活, 轉而雇了伙計幫忙。林娘子如今主要的時間都用來做刺繡,再拿出去賣, 也能補貼家用。江婺有時候忍不住羨慕林娘子的多才多藝。 與林娘子家熟悉了, 傷又好了,江婺就時不時去隔壁家串門, 坐在一邊看著林娘子忙活,繼而隱晦地打聽一些事情。比如說本朝的國號、年號、戰亂情況這些。林娘子既然是京城人, 對這些事情自然是清楚的, 且她性格和善, 知無不言。江婺在有心打聽之下,很容易就弄明白了這個國家的大概情況。 打聽完之后江婺有點失望,如今年號叫端武,可是她以前問過無殃,他當時說年號是玄武呢——這可是她知道的唯一的線索了。前些年戰亂,倒是跟無殃曾與她說過的相符。 說起這個,她不由得想起曾經他與她討論《孫子兵法》的時候,江婺看出他有一絲躍躍欲試,還曾說過一句“好男兒當文武雙全,不懼疆場”,就是不知道自己困于火光之時,他去了哪里,后來又是否追查那件事,會不會痛苦自責,有沒有想她,后來有沒有跟著上戰場,“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能不能融會貫通,唉…… 林娘子也輕嘆一聲,道:“當今皇上當初還是一名不受寵的皇子,遠赴邊疆,力挽狂瀾,驅除敵軍,保住了大魏江山。所以即便他奪位的手段有些……” 說到這里她突地頓住,驚覺到有些話不是可以議論的。抬眼一瞧,卻見江婺神色如常,她松了口氣,只含糊帶過:“……總之,如今皇上年輕有為,咱們都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的?!?/br> 江婺哦了一聲,對當今皇帝沒什么興趣,轉而打聽了其他國家的年號,但是對于其他國,林娘子就不太清楚了。江婺不免有些失落,心道要是無殃在別的國家,那豈不是更難找?而且這種時代,女子出門尤其不安全。 她不死心,遲疑著問道:“不知道林jiejie有沒有聽說過……一位公子,名叫無殃的?” 林娘子有些奇怪,“我沒聽見過,不過聽著似乎是個小名,那公子姓什么?” 江婺茫然著說不出來。 林娘子一愣,又問道:“這位公子是京城人士嗎?” 江婺遲疑著,也說不出來。她皺著眉,開始懊惱自己一問三不知的,怎么能找到人??! 迎著林娘子探尋的目光,她半天才模糊地說出一句:“可能、可能是大戶人家的落魄公子,長得十分好看,如今約莫十四五歲?!?/br> 林娘子想了想,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當今皇上,當年他是落魄皇子,又確有天人之姿,可惜年紀對不上……故而還是搖搖頭,有些歉意:“未曾聽說過?!?/br> 江婺就很失望。 林娘子看她這樣,忍不住想歪了,“江姑娘,難不成你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就是為了找這位公子?就像戲文里說的,女子千里奔波,為覓佳婿良人……” 江婺臉一紅,忙打斷道:“林jiejie不要胡說,那是我……”弟弟! 不過她這樣一問三不知的,該怎么好說是弟弟,不是自相矛盾嗎?最后只能頓住了話頭,不說了。 林娘子見她臉紅不語,以為自己猜對了,見她臉皮薄,也不再多問,遂抿唇一笑,低了頭穿針引線。 江婺有點有苦說不出的羞惱,要瞪林娘子一眼,卻突然看到她臉側有一道淺淺的鞭痕似的,應該有數年了,她不禁有些愕然。 林娘子秀美愛笑,幾年前應當正是明眸皓齒的少女,誰竟這么狠心,將她打成這樣?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怕觸及人家的傷心事,也不好多問,轉而低頭瞧她手里的活計。林娘子正在一條湖綠裙子上刺繡,一支雛荷顏色鮮亮,針腳細密,十分逼真,江婺不由得坐近了看。 林娘子見她喜歡,就讓她靠近些看,又仔細把繡法說了一些,教她怎么繡,飛針走線之間,雛荷已悄然浮現碧綠水面。 江婺看得嘆為觀止,見她收針了忙拿剪刀來,小心翼翼又興致勃勃地一手捻住線頭,一手拿剪刀貼著線跟兒,一咔嚓剪下去,啊地一聲痛呼——她把自己手剪到了。 血珠立刻從創口崩了出來,她忙不迭甩開手去,免得污糟了人家辛辛苦苦繡出來的作品。 “呀,怎么傷到手了!” 林娘子也是驚呼一聲,忙讓她按著傷口,自己則放下了繡活急急去開了箱籠,從箱底里拿出藥膏,又快步轉回來,“快來上藥,這個藥膏止血最管用了?!?/br> 一點皮外傷,江婺原本說沒有大礙的,后來看到那藥瓶子,卻是渾身一震,整個愣住了。 林娘子只當她是疼得狠了,忙手腳利落地給她上藥。 江婺愣愣地看著那藥瓶,等上好了藥,止住了血,她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握住傷了的手指,狀似不經意地問:“林jiejie這藥真是好藥,只是與尋常所見不太一樣,不知道是哪里來的?” “這個啊……”林娘子眼神落在藥瓶上,竟然微微失神,臉色霎時帶了幾分懷念,語氣更有些失落似的,“……是一位故人贈予的?!?/br> 江婺有些驚訝于她的神色,卻輕聲追問道:“有這等外傷佳葯,林娘子這位故人,莫非是郎中?” 林娘子回憶起往事,低聲道:“他自稱父親是江湖郎中,他也學了些皮毛,可我覺著,他的藥……比其他人遠遠來得好?!庇滞蝗货酒鹈?,“他那樣身份的人,為何偏要……” 偏要什么,卻頓住了。 江婺對比著記憶中的少年,覺得不對,就微微皺起了眉頭,又看林娘子的異樣神情有些疑惑,遂繼續輕聲問:“不知這位故人,如今怎么樣了?” “他啊……”林娘子突然沉默了半晌,而后神色復雜地輕聲開口—— “他死了?!?/br> “什么?”江婺一驚,“死、死了?” “前些年邊境告急,戰事吃緊,他的主子被派往邊疆,他跟著去了,便……” 林娘子語氣平靜,只是平靜里悄然帶了幾分苦澀:“……戰死沙場,一去不回?!?/br> 江婺啊了一聲,整個人都僵住了。 林娘子拿的那個藥瓶,她不會認錯的,絕對不會認錯的,就是她給無殃帶過的無數藥瓶子之一。 當時他還很小,身上又總是帶著傷,她怕他弄錯這么多藥,就在各類藥物包裝上標了序號,又費心引導他記住每個序號代表的什么功效。如今這個藥瓶子標了一個1,代表的就是他小時候最常用到的止血藥。 她帶來的藥,只放在那個后來燃起大火的院子,而那個院子,只有無殃和廣常兩個人。如今這藥到了林娘子手上,她說是“故人”給的,那這故人無非就是無殃和廣常了。 之前林娘子說什么來著?江婺臉色發白地回想。 主子被派往邊疆,他跟著去了,然后一去不回……廣常死。了? 江婺想到這里,不禁有點頭暈目眩,臉色發白地搖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雖然她對廣常的關注遠遠比不上對無殃的關注,可是、可是那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少年啊,那么的英武高大,沉默地站在那里的身影,巋然不動地守護著…… 她嘴唇有些顫抖,繼而又想到,廣常要是戰死了,那無殃呢?無殃怎么樣了? 難道院子發生大火的那天,無殃就是被派去了邊疆,所以看不到人?他那時候才十四歲啊,纖細的少年,沒有廣常在身邊保護,他怎么抵得住戰場上的槍林箭雨? 江婺的心幾乎立刻沉了下去。 林娘子憶起往事,也神思恍惚,并未注意到江婺的不對勁。 江婺想了一圈,才勉強穩住心神,抬眼看向林娘子,正要跟問個明白的時候,外面有陣動靜傳來,然后便是男童開心地用脆脆的嗓音喊了一句:“爹爹,你回來啦!” 這是林娘子的丈夫回來了。 江婺到嘴的話只好生生頓住,轉頭一看窗外天空,才發現已經傍晚了,忙不迭站起身來告辭。 這樣的封建社會,男女大防是很嚴重的。女子之間相互串門說說話沒什么,但是只能是在男主人不在的情況下,否則名譽就有損。何況江婺還是個未婚女子,更要注意這些。 但是偏在這個時候……江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痛恨這些規矩! 林娘子也回過神來,忙送她出去,一邊道:“明日是三月三丄巳節,有熱鬧的廟會可逛,你怕是沒見過我們這里的,明日咱們去看看,如何?” 江婺正想著要繼續追問信息呢,聞言心下一定,點頭道:“好,那明日再見,我先回去了?!?/br> 出到門外,那邊林娘子的丈夫也知道屋內有人,就先抱著孩子退到了一邊。江婺遠遠一福身,低頭匆匆回去了。 第65章 驚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