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著那么多村人的面兒，他再厚顏無恥，也說不出拋妻棄女的話來啊，一時就懵在那里。

    “臭丫頭，別跟你爹說些沒用的，你說吧，你想咋樣？”許老太見離婚這事兒眼巴前是辦不到了，那就想把這娘倆趕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奶，咱們村分糧食規定是細糧每人十斤，粗糧玉米是二十斤，紅薯八十斤，這是按照人頭來分的，我跟我媽也不多要，就請奶把我們倆人的分給我們就成！rou票，布票，糧食票這些呢，也一樣把我們兩人的份兒分給我們，支書爺爺在這里呢，我相信具體數目，奶您是不會糊弄我們娘倆的？”許家妮這話一說，險些就把許老太給氣得昏死過去，啥？她們還想要來分家里的糧食跟票兒？門兒都沒有??！

    “不可能！村里是分的糧食是許家的，姓許的才有資格！而且分糧食是在年初，這都快年尾了，我上哪兒弄那些糧食給她？”

    “奶不答應，那支書爺爺，您說呢？”許家妮轉頭看著許旺財。

    許旺財心道，小丫頭，你也不琢磨琢磨，我許旺財會為了你跟你娘這兩個在許家屯沒根基的人得罪老許家上上下下嗎？何況聽說許大春在城里找的這個女人，可不是個簡單的，上頭有人罩著呢，不然許大春能死心塌地地跟她好嗎？

    是以，他沒吭聲。

    這個時候，其實沒吭聲就已然是表明了立場了。

    許家人都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來。

    尤其是許老太那一臉的老褶子都要笑開了，她冷哼一聲，“羅惠瑛，看看你都把妮子教成什么樣兒了，她眼底哪兒還有長輩？一個小丫頭片子在這里跟長輩談分家，簡直是忤逆不孝！”

    “既然支書爺爺作難不好管，那好吧，我明個就學學劉三姐告狀，去闖闖公社找人說理吧！”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這個是我早就寫好的給公社書記的信，其實我寫的內容大家都知道，無非是我爹腳踩了幾條船，回家來逼著我媽離婚，我奶呢，想要把我們干干地趕出去餓死，一點糧食不給！哦，支書爺爺，我可是在信里表揚您了，夸您是村里的好領導，村民受的任何委屈您都管，您都能處理得可好了……”

    這個……

    許旺財的老臉微微泛紅了。

    “媽，這天也亮了，您在家里等著吧，我去趟公社……”許家妮說著，就要往外走。

    第4章 朝陽

    “家妮，你等下……”許旺財急忙叫住了她。

    “支書爺爺，咋啦？沒事兒，您放心，我在信里可是夸您來著！”許家妮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許旺財。

    許旺財臉色很難看，啥夸獎啊，你那是夸獎嗎？說什么，我啥事兒都能處理的好好的，能處理好了，你還去公社里找領導??？

    “老許家的，既然你不同意把糧食分給妮子娘倆，那你就得對人家好點，你看看妮子她們都吃的啥？”他掃了一眼內屋鍋臺上，放著一碗沒吃完的野菜粥，哪兒有一點米粒都是野菜，再看看妮子跟她娘的臉色，那就是活生生的菜色啊，他眼神如刀子似的盯了一眼徐老太，“都是一家人，咋就不能好好相處？古話說，家和萬事興，別等著被人戳脊梁骨，說你們錯待了親生骨rou，挨了千人指，你們才覺醒！”

    “哎呀，支書，我們真沒虧待她們……”許老太哭唧唧的，想要哭訴。

    被許旺財一句話懟回去，“沒有虧待？那我不管了，你就擎等著大春被公社派出所的同志來提溜走吧，這傷風化的事兒，眼下抓的可正緊呢！”

    ??？

    許老太啞口無言，看看許大春，許大春后頭的黃淑芬下意識地往后躲。

    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更何況他許大春這是明目張膽地帶著情、婦在人家正房娘子跟前嘚瑟，簡直是過分。

    旁邊有人不屑地啐了一口，道，“對啊，既然不想分糧食給惠瑛娘倆，那就得給人家吃飯，不能欺負人家惠瑛娘倆，可憐見的……”

    “就是，若不干脆把這邊的幾間大瓦房也分分，讓人家娘倆住那七八十年的老房子，你們也狠得下心去！”有人這話一說，許老太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她意識到，如果她再不答應估計她那幾間大瓦房也剩不下了，所以，她一咬牙，一跺腳，道，“成，以后她們可以到正屋來吃飯，但有一樣妮子不能上學了，我們家就指望著老大在城里賺點錢養活這一家老小，哪兒經得起她一天到晚的要這個學費，那個書本費的，再說了，一個小丫頭片子，再上學又能咋樣，到頭來，還不是圍著鍋臺轉的貨？！”

    “奶，這您可說不了算，現在國家提倡全民教育，誰若是敢不讓我上學，那不用我去公社找領導，學校校長就來找家長了，我爹可是遠近聞名的能賺錢，不會連我的學費都交不起吧？再不就是我爹拿回來的錢奶您都收了，不想給我交學費？”許家妮不急不緩地說了這番話，許老太老臉都掛不住了，“我……我收什么了？你爹攏共交了那么點錢回來，我……”

    “嗯，奶，我理解您，您把持這一大家子也是不易，昨兒個我槐花姐、春花姐她們三個穿著新衣裳給我看，我還夸她們好看來著呢！奶，我槐花姐可說了，您跟我爹去了趟城里，光給她們買衣裳就花了二十多塊錢呢！奶，我學費一年也用不了二十塊呢！”

    許家妮這話說得貌似無意，其實聽著的人都癟嘴了，冷眼瞅著許老太，什么人啊，把人家老大賺來的錢都貼補她自己個兒閨女的孩子了，人家老大的孩子要讀書，她倒嚷嚷著沒錢交學費了，這也太不是人了！

    “許家的，本來我不想多說什么，這是你們老許家的事兒，但這為人做事不能太過分，這妮子的學必須上，誰敢讓她下學，我要誰好看！哼！”許旺財惱了，折騰到天亮，除了那三十塊錢，他什么好處也沒撈著，還險些就被一個小妮子給告到公社去了，真那樣可算是把他的老臉給丟盡了，這都是老許家這老娘們搞出來的事兒，可惡……

    他狠狠瞪了許大春一眼，丟下句，“你沒事兒也別光在城里耍，回家來看看妮子，這是你親閨女！”他就走了。

    “他叔，你這就走了??？”許老太在后頭訕訕然一句，許旺財也沒回應。

    見支書都走了，圍著的村民們也都散去各回各家了。

    城里來的黃淑芬見不但沒把羅惠瑛趕走，反而被人給背后罵了一通，她氣得扭頭就走，許大春不敢耽擱，馬上追去認錯了。

    許老太氣哼哼地瞪了妮子娘倆一眼，要轉身走，許家妮比她動作快，眨眼間到了她跟前攔住了她，“奶，我要吃早飯，然后去上學……”

    “吃什么吃？長了張嘴光知道吃！”許老太恨不能掐她兩把。

    “奶，我這嘴可不單單能吃飯，我還能去公社跟領導們聊天呢……”這話就等于是威脅了。

    許老太的臉色驟然變了，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你等著……”

    “哎，奶，您甭給我做特別的，就跟我槐花姐她們一樣就成！”許家妮聲音歡悅，奶也叫的甜，但只有許老太知道，她越這樣叫她，她越是恨這個丫頭，恨不能把她一腳踹出許家！

    但是她不能，許旺財那話里可是有話的，家妮跟羅惠瑛她都不在意，但村支書可是得罪不起的，這村里派活兒，隊上年底分糧食，還有她家三兒還沒媳婦呢，三兒沒媳婦就是因為在隊上沒個好活兒，她正準備著讓老大在城里買點啥拿得出手的東西，回頭給許旺財送過去，也好讓他給三兒安排個好活兒，湊合著把媳婦娶回來??！

    所以，許旺財讓她好生對待妮子，她就得照辦，不然妮子這個丫頭虎了吧唧的，再跑去許旺財那里一說，他家里那婆娘可是羅惠瑛的表姨，若不是羅惠瑛實在是沒啥東西去討好她汪娟，就那女人，能聽她許老太的？

    很快，早飯就做好了。

    許家三兒三女，三個兒子不用說了，許大春就一個閨女，也就是許家妮，許二強呢，一兒一女，兒子小聰剛五歲，閨女秀兒七歲，這倆都還沒到上學的年紀，就許家大閨女許芹兒因為生了三孩子都是閨女，被婆婆逼著跟男人離婚了，帶著三閨女住在娘家，這三閨女槐花、春花、荷花都上學，每天早上，許老太都要起早給三外甥女做飯，飯還都是精細的，用她的話說，這三個丫頭讀書用腦，那必須得補！

    補，非雞蛋莫屬。

    所以，每天早上槐花他們的飯桌上都有三個雞蛋。偶爾會有四個，多出來的一個給了老二家的小聰，小聰挺聰明的，嘴巴又伶俐，一口一個奶叫的可甜了，許老太聽了受用，所以就小聰在吃食上就格外的親厚。

    “奶，我來不及了，早上要去找老師背課文，先走啦！”許家妮過來說了這話，又從飯桌上抓起兩個熟雞蛋就跑了。

    “姥兒，我的雞蛋……”許芹兒這三個閨女，荷花最小，眼見著自己跟前的紅皮雞蛋不見了，她哇的一聲就哭起來了。

    槐花終究是大，心眼多，趕緊就把桌上剩下的一個雞蛋攥在手里，“姥兒，我也先走了……”她也跑了。

    就剩下春花跟荷花這倆腦筋轉得慢的，坐在那里，你哭我也哭。

    “那個挨千刀的賤丫頭咋就這樣快？”許老太看著哭得倆外甥女，氣得不行，轉頭對著小院喊，“羅惠瑛，你個賤貨，快點滾過來……”她心里壓著火呢，不找羅惠瑛發xiele，她哪兒能舒坦？

    “哎呀，奶，我媽出工去了，您找她，等晌午吧！”許家妮背著綠書包從小院里跑出來，她是回去給老媽送雞蛋的，送完了就讓老媽從后面小門溜了，早就算定了為了這兩個雞蛋許老太得找老媽的麻煩，果然！

    她心里琢磨著，幸虧后面有道小門！

    “去出工了？我咋沒看到她出門啊、娘，那賤貨就是不想出來見您呢！”許芹兒聽到倆閨女哭，就急急忙忙出來，一看桌子上沒雞蛋了，立時就明白了，對著許家妮就嚷嚷上了，“真是賤人養賤貨，許家妮，你多大了還搶別人的雞蛋？”

    “呵呵，大姑，您多大了，不都還住在娘家？我奶說了，這許家的好處就姓許的能得，荷花跟春花可不姓許呢！”許家妮說了這話，就跑了。

    身后傳來許芹兒罵罵咧咧的聲音，但許家妮卻不在意，挨幾句罵，自己跟老媽都有雞蛋吃，劃算著呢！

    廟豇初中，是這十里八村唯一的一所中學。位于許家屯的隔壁廟豇村西頭的河岸旁邊，校舍都是平房，一排平房就是一個年級，以一條石板路為間隔，兩邊分別四排房子，最前面是初中一年級，依次往后，第三排是初三，最后的一排房子是教師辦公室以及總務處等用場。

    許家妮上初三，成績不但是班級前面，在級部也是前五名的學生，考高中她是沒問題的，問題就是她能上一個什么樣的高中!

    她跑進了初三一班教室，剛坐下，同桌叢美媛就很神秘地跟她說，“家妮，你知道嗎？咱們學校要來一個轉校生！”

    “哦?！痹S家妮有點困，能不困嗎？一晚上都在跟老許家一家人斗智斗勇。

    “家妮，你咋一點都不關心??？”叢美媛驚訝地看著她。

    “我干嘛要關心？轉校生是老虎？能吃了我？”許家妮腦子里其實在盤算著晚上她們就要到大屋那邊吃飯了，許老太一定不舍得給他們吃好的，不成，還得使用今早上的法子，出其不意，拿了好吃的就跑，反正奶的腳小，追不上她。

    如此想著，她就嘴角微彎起，露出一抹純真的笑意來。

    正在這時，班主任周學東從外頭進來，他并沒有跟往常一樣直接到講臺上板著臉教訓大家，而是邊走，邊往一邊退讓，“李朝陽同學，你看看吧，我們班雖然位置有點偏后了，光照不是特別好，但我們班……”他話說到這里就停住了，腦子里急速地在想，初三一班到底有啥特大的優點能留住這位轉學的李朝陽！

    教室外頭站著幾個人，都是一身軍裝，目光凌然，他們一眼都沒看周學東，他們一直注意的是李朝陽的面部表情變化。

    李朝陽已經把這所學校里全部的班級，從初一到初三都給看了個遍，一個也沒看上。

    這個似乎也……不咋地！

    因為他的眉頭皺起來了。

    第5章 第一印象

    “算了，咱們還是回去吧，讓朝陽到城里去，最多安排一個人每天負責接送……”其中一個穿軍裝的男人低低地對另外一個說道。

    “嗯，也只好這樣了……”另外一個人點點頭。

    他們的對話落入了周學東的耳朵里，他的心都涼了，要知道今兒早上校長可是在臨時會議上強調了，不管是哪個班級，只要能把李朝陽給留1下，哪個班級的班主任今年年底的獎金最少多一百塊！

    那可是一百塊啊，能買多少糧食??！

    周學東所教的初三一班在學校最后一排的最邊上，本來他心里還不滿，覺得前頭那些班級一定能把李朝陽留住，自己是沒戲了。

    可是沒想到，李朝陽竟就一個班級也沒看上，最后到了他們班！

    周學東暗中求老天保佑，一定把這個一百塊的財神給留住??！

    但眼下看，好像是不可能了！

    他蔫頭耷拉腦了，心里暗中疾呼，一百塊啊，我的一百塊飛了……

    “張叔，趙叔，我就留在這個班吧！”忽然，李朝陽說話了，聲線略略帶一些沙啞。

    張恒跟趙世鼎兩人驚訝地對視了一下目光，屋子里的周學東先是一怔，而后就是狂喜，“李朝陽同學，你能選擇留在我們初三一班，這可真是明智的選擇啊，我們班可是全校最好的一個班……”

    “老師，你是說你班的位置最好？”

    李朝陽嘴角抿出一抹嘲諷的冷笑，他看都沒看周學東，其實，從一開始他的目光就著落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穿著一件藍色的小褂兒，領口那里繡著一朵紅色的小花，看著挺別致的。褲子是黑色的，洗得褲腳都泛白了，腳上的是黑色布鞋，家做的那種，腳尖那里還破了，被人巧手用黑線勾出了一個圖案蓋住了破洞。

    “呵呵，我的意思是初三一班的同學們都是最好的，他們最熱情，最友愛，最……”周學東的話沒說完，李朝陽就不耐煩聽了，他徑直走到了許家妮的身后，那里有一張空桌子，他大咧咧地過去，先在許家妮跟前停住了，低頭看著許家妮，近距離比遠距離看，這小丫頭更好看了，瓜子臉，唇紅齒白，水汪汪的大眼睛，翹起的小鼻子……似乎書里用來形容女子好看的詞匯都能用在她身上，李朝陽嘴角揚起了一抹弧度，對著許家妮就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李朝陽，是新來的轉學生，請多多關照！”

    “額？……歡迎你！”許家妮正在謀算咋樣把晚上許家飯桌上的好吃的拿到手，身邊很突兀地多了這樣一個大個子，她先是一怔，而后本能地說了這話，但人卻是往后縮的，握手的禮儀似乎都是大人們之間才有的，她還是小孩子，雖然他看起來已經不是了。

    個子都比她那沒良心的老爹高了，咋還來讀初中呢？

    她納悶。

    不過，這似乎跟她沒什么關系，兩世為人，她多了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想不通的事兒不想，做不來的事兒不做，她這一世就為自己和老媽活，別人都靠邊兒。

    “呵呵，看看朝陽同學多有眼光啊，咋一眼就看出來許家妮同學是咱們班上學習最好的呢！張同志，趙同志，您們就放心吧，我會讓許家妮同學好生照顧朝陽同學的，互幫互助是我們班的優良傳統呢！”

    周學東一臉討好的笑說著。

    我照顧他？

    許家妮仰頭看著高出自己一個頭的李朝陽，有些呆愣。

    “朝陽，你確定要留在這個班里？”趙世鼎進來，輕聲問。

    “不然怎樣？你們回吧！”李朝陽聲音很冷淡。

    趙世鼎臉色有點異樣，但沒說什么，轉身要走，李朝陽又說，“我就不回去住了，你們給我安排到……她村里就成！”

    “這個……似乎不行？”趙世鼎看看張恒，張恒暗中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