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著眼睛熬到十一點五十七分，她打開微信，在對話框里輸入了“新年快樂”，又覺太公式化，精雕細琢地加上“今年冬天有你，我房間的空調省了很多電?！?/br>
    ……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她咬著下唇，目光緊緊地盯著時間，在時間跳到00：00的剎那，按下發送。

    發出去之后，是漫長的等待。

    說漫長，其實也不過是十一分鐘三十六秒，但是，對于守著時間發送新年祝福的小周來說，的確很漫長了。而且蔣先生的回復言簡意賅：新年快樂，祝萬事順心。

    簡直像群發。

    她不滿地戳著他的頭像，仿佛戳著他的腦袋。轉念想了想，身居高位的蔣先生此時一定處于迎來送往的高峰期，能夠撥冗回復自己，已經很不錯了。

    她不敢多擾，發了“晚安”就睡了。

    ……卻不知，收到“晚安”的人正盯著她發出的微信輾轉難眠。

    新年前夕，他不舍得打擾女朋友，只好禍害他人。作為女朋友的朋友——畢竟被正式介紹過，以及陳墅秘書的孔小杰便榮幸中選。盡管，他本人大概不這么覺得，赴約的時候，臉上充滿了迷茫與緊張。

    蔣修文不欲打擾對方太多時間，很快進入主題：“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忙?！?/br>
    “請講?！?/br>
    “我要小周的節目拍攝視頻?！彼m受集團委派，關注森微，但本身并無實權，任何運作還需通過森微的員工。陳墅向他告狀不過因為他背后的張氏集團以及……當初是他招聘他進來的。

    孔小杰愣了會兒，很快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頓覺為難：“這件事，我恐怕沒有權限?！?/br>
    蔣修文身體往椅背一靠：“那你能否客觀描述，方競雄與我女朋友之間發生了什么事?！?/br>
    ……

    都已經明說了女朋友三個字，還叫他怎么客觀描述？

    孔小杰很后悔。新年都到了，他為什么不在蔣先生打電話之前，摔了老手機，買一個新的。

    此時，后悔也于事無補。

    “我沒有親眼見到，只是聽說而已?！笔虑轸[得那么大，根本掩飾不住，公司上下傳得沸沸揚揚。他畢竟是陳墅的秘書，描述時下意識地將事情重點放在了四杯水上。

    但蔣修文抓重點的能力豈是等閑？

    “你說方競雄罵人了，罵了什么？”

    “我也不確定，好像是……”孔小杰極輕聲地說了。

    蔣修文光看嘴型，臉色就冷厲的不行，嚇得對面差點當場遞辭職信。

    ……

    孔小杰覺得，自己可能是難得要害怕老板被人開除的員工了。

    至于，方競雄誰管他！

    但陳總還要挽救一下。

    他絞盡腦汁地為他開脫：“其實，陳總最近壓力很大。他為節目，為公司付出了很多，經常整宿整宿地不回家，所以很多事就顧不到位?！?/br>
    蔣修文說：“你在暗示他‘失職’？”

    孔小杰嚇了一跳，擺手道：“不是不是。其實是，”他咬咬牙，決定為陳總爭取最后一把，要是這把都輸了，他就真的無能為力了，“馬總來找過陳總，暗示陳總是臨時的，森微未來將從三位經紀人之中選出一位來頂替他……陳總把森微看得很重?！?/br>
    蔣修文沒想到森微建立之初的設想竟會被馬瑞利用，對陳墅的反應卻不太意外。

    ef投資森微沒多久，張復勛就收到了娛樂圈將有大變革的風聲，當即就想公司解散。森微當時的負責人是羅少晨，張知又抵死不從，使他無從下手。

    張復勛便走迂回路線，提出要“更專業的人”來掌舵——本質還是找機會解散公司。ef畢竟受集團約束，張知無奈妥協，于是由蔣修文物色職業經理人出任森微總經理。

    彼時，森微于他，不過是張復勛交付的任務對象，便選了陳墅。

    一個履歷輝煌，但知情人中口碑極差的人。

    ……是他作繭自縛。

    第36章

    得到資料的蔣助理客氣地致謝。離開時, 他看到甜品店窗臺上亮閃閃的圣誕小裝飾。因為日子與元旦挨得近, 很多店家會將圣誕布置保留到新年以后再取下，以增加節日氛圍。

    他突然回頭問：“他們的沖突是在哪一天？”

    正要問女友動向的孔小杰連忙抬頭，不及思考地脫口道：“圣誕節的……前一天, 平安夜吧？”

    蔣修文的臉色有一瞬間的空白。

    平安夜。

    他們看電影的日子。

    那一天，當他為兩人的進展而沾沾自喜，她剛剛在工作上受到了打擊。

    為什么不告訴他呢？

    是不夠信任, 還是沒有必要？

    他站在甜品店的暖爐邊上，身著大衣, 依舊感覺到了一陣涼意，暗暗從心生，漫漫無出去。

    “謝謝。今天的會面, 希望是你我之間的秘密?！?/br>
    蔣修文回過神來，淡然地說, 不等糾結的孔小杰作出回答，就推門出去了。

    驅車在街道閑游, 隨綠燈而行, 于是一路向右，繞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油箱告饒, 他才加滿油回家。

    家里是無盡空虛。

    眾人皆以為他家學淵源深厚, 又是海歸，骨子里定是個又有品位又懂情趣與享受的人，然而, 事實并非如此。早在大學時代，他就懂了情，此后漫漫人生路的樂趣便有了皈依，哪有閑心分與其他？

    他買下的房子是難得的白坯，交由朋友設計，要求是簡單，務求可以在后期改造成任何風格與模樣。然而，住了將近一年，房子依舊是朋友交給他時的模樣。

    預想中的改造遲遲又遲遲。

    落地窗外，是這座城市的母親河。橫跨兩岸的大橋點起盞盞路燈，撐起了這座城市的光明。車與人在燈光的指引下，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但他從這里看去，那些光似近、又遠。

    蔣母發來微信視頻。她正與友人一起游逛英國廣場。這么多年了，她踏遍世界各地，卻很少回來，原因是……中國的街道那么相似，每一條都像我和你爸爸曾經走過的。

    因為太痛，所以不見。

    他莫名的害怕，終有一日，這是他的歸途。

    mama也曾得到過、幸福過，不是嗎？

    視頻里，神采奕奕的蔣母與友人在擁擠的人群中放聲高歌，旁邊時不時有英國人過來蹭鏡頭。她便大大方方地說自己正拍給遠在中國的兒子看。

    于是有了一幕幕生硬的中國式祝福：“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新年快樂！你快樂我快樂全家快樂！”

    “你mama很漂亮！”

    ……這不算祝福，是事實。

    年過半百的蔣母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皮膚光滑，不見皺紋，而且五官深刻，深具中西結合之美。當年她下嫁一名數學老師，實在大跌了一大票人的眼鏡，紛紛不看好這段婚姻。萬萬沒想到，婚姻如預期的破裂了，原因卻出乎意料。

    可見，愛情的勝負從來與個人條件無關。

    蔣母祝福過后，同事、同學、朋友的祝福也從各個渠道進來。每一條都熱氣騰騰、喜氣洋洋，滿屏的歡樂幾乎要破殼而出，卻始終沒有他期待的那一條。

    他突然好奇，如果自己不主動，小周是否會選擇自己？

    難道他們之間，也是一廂情愿的強求與勉為其難的應付嗎？

    如果是別的日子，成熟睿智的蔣修文絕對不會產生這樣的誤解。

    然而，新年太歡喜，越發襯托他的空虛，感情里的悲觀被無限放大，仿佛讓他重回了大學那一年，重回那個用盡全力也無法挽回家庭悲劇的無助青年。

    零點剛過，天空便炸開了一朵五彩的煙花。

    手機屏幕亮起，備受期待的微信終于姍姍來遲……又或者說，來的恰恰好。準點發送的祝福太多，她那條很快被沖了下去，他飛快地點開。

    就看到她頭像上的大笑臉。一樣是照片的抽象化，外人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但他每次看到，腦海都能精準的浮現她的樣子——呆萌與俏皮的矛盾結合。

    “新年快樂！今年冬天有你，我房間的空調省了很多電?！?/br>
    一條文字發送的“有聲”祝福。

    畫面感極其強烈。強烈地擊破了他一個人的自怨自艾，如一盞強光燈，一下子指明了未來的方向。

    他在回復框里慢吞吞地輸入：新年快樂，祝萬事順心。

    最后五個字，輸得極其用力。

    如果語音念出來，大抵是一字一頓的效果。

    奈何對方接收不良，并未領會真意，將幾個字讀得十分輕描淡寫，以為他忙于應酬，非常識趣地道晚安就睡了。糾結接下來措辭的蔣先生被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他對著手機獨自生了會兒氣，終究化作一聲嘆息：“你是小豬嗎？”

    如果這句話讓小周聽到，絕對不肯承認。哪家的小豬有她這么勤快，大半夜才睡，一大早就起來打掃衛生？周家歷年的慣例，由周媽親自制定，周氏父女負責執行，寓意干干凈凈地迎接嶄新的一年。

    打掃到九點半，出門走親戚。

    第一站，外婆家。

    每年去外婆家吃飯，都是一場大型的人才交易會。每家企業的核心思想都是“不能輸”!

    往年周媽帶小周出場，都要全副武裝，從工作到婚姻，她的每一樣防御都很薄弱，但今年，戰斗力明顯上升了一個檔次。

    說到工作，周媽呵呵一笑：“她今年就升了個職，當上了經紀人，能賺什么大錢啊，還要千辛萬苦地熬到藝人紅了，接戲接廣告了，才能抽成。而且藝人也分檔次，哪能個個都幾百萬幾千萬的賺啊。好在她老板有能耐，又特別看重她，接觸的藝人都當紅，我想著……還算有點盼頭?！?/br>
    姨媽們改攻小周的婚姻。

    周媽敷衍得底氣十足：“人的婚姻啊，就像股票，還在上升期，何必急著拋售呢？要是停滯不前了，走下坡路了，倒要急一急，免得砸手里?！?/br>
    ……姨媽們含恨敗退。

    至下午，各路人馬鳴金收兵。小周跟著爹媽趕去奶奶家。與中午的喧嘩相比，晚餐吃得十分和諧，聊得話題天南海北，偶爾扯到個人，也是點到即止，絕不讓對方下不來臺。

    第三代們圍坐在另外安排的小圓桌邊，由年紀最大的小周主持。

    小堂妹一家與奶奶同住，小周與她年齡差大，但感情很好，便唆使她拿期中成績單來看。拿來之后，也不給其他人看，自己閱讀了一遍，悄悄指著七十幾分的數學對小堂妹笑。她小學的成績不算好，但整體沒下過八十分。

    小堂妹被笑得很沒面子，扭頭拿了自己的數學作業給她，讓她講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