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濃煙

    歇了晌覺后，姜展唯領著一家人去了鶴鳴堂。他很少在家過年，不說幾個孩子歡喜，連陸漫都高興。

    幾人一到鶴鳴堂，一身大紅的姜悅就跑過去撒嬌，讓爹爹抱。

    吃團圓飯的時候，長公主看到兩大桌子子子孫孫，笑瞇了眼睛，之前的一些郁氣也消散了不少。近幾年來，這是第一次過年全家大團圓。之前不是三孫子去北邊和南邊打仗，就是大孫子在老家丁憂。

    眾人看出了長公主高興，都湊著趣兒。特別是嘴巴伶俐的大奶奶和陸漫，好聽的話不時往外崩，逗得長公主更是歡喜。

    而這些人里，真正最歡喜的是六爺姜展勛。這么多年來，他是第一次如此揚眉吐氣。他雖然是侯爺的嫡子，但從小到大光芒一直被當世子的胞兄壓著，功課又遠不及二房的姜展玉及三房的姜展鵬，更別提后來者居上的姜展唯。

    如今，他與身份高貴的丹和縣主定了親，還得到了皇上山賜婚。家里又拿出四萬兩銀子置聘禮，可見當家人對他和他未來媳婦的重視。鳳陽公主已經跟他說了，等到今年秋天他從國子監肄業，就會給他尋摸個好缺……

    雖然娶了一個水性揚花、心里裝著別人的媳婦，但自己一點都不虧。來日方長嘛……

    他今天穿得非常張揚，大紅繡團花錦緞長袍，腰系玉帶，頭戴紫金八寶束發冠。性格也難得地張揚了一次，話多，祝酒詞多，笑聲多，到處敬酒，還包括女桌那邊。

    姜侯爺氣得直皺眉，也不好在大過年的罵人。姜展舉也暗自搖頭，他之前曾經私下勸過這位胞弟，說丁二姑娘冰雪聰明，若真能把她娶回家，是他的福氣?？傻艿懿宦?，卻招惹到了丹和。他已經招了當家人的嫌，卻還傻傻地以為他被家里重視了……

    飯后，姜展唯就帶著自己這一房人回了東輝院。今天過年，姜悅也跟著一起回了東輝院，今天晚上她和姜玖住一起。

    老駙馬還有些舍不得，但這么多兒孫會陪他守歲，他鬧了幾句也就撂開了。

    姜悅好些天沒有跟爹娘弟弟一起回自己家住了，開心不已，賴在爹爹的身上不下來。姜展唯也喜歡閨女這樣跟自己親近——再不親近親近，閨女大了，就不會這么黏自己了。跟那兩個臭小子比起來，他更喜歡這個軟軟糯糯又會討人歡心的閨女。

    回了東輝院，餐廳里還是擺了一桌飯菜，東輝院又開始吃團年飯。另外還擺了一個小幾，王嬤嬤、杏兒等幾個有體面的下人在這里吃飯。

    姜展唯知道陸漫喜歡小酌兩盅烈酒，可當著長輩的面肯定不敢喝。所以他給自己滿上了一盅青花釀，又給陸漫滿上一盅。見姜展魁還想討要，擺了擺手，明確告訴他十五歲以后才能喝烈酒。

    陸漫笑得眉眼彎彎，拿起酒盅對姜展唯道，“我祝三爺前程似錦，心想事成?！?/br>
    姜展唯見陸漫笑得一臉燦爛，微紅的小臉如三月桃花一樣美麗粉嫩，心情更加暢淋漓。

    他也舉起杯笑道，“祝漫漫事事如意，順遂一生?！?/br>
    兩人碰杯，再相視一笑，飲盡杯中酒。

    三個大些的孩子已經習慣了兄嫂（爹娘）如此，只有小哥倆急得不行，嚷道，“還有俊俊，還有彥彥……”

    姜展唯又給陸漫和自己滿上，陸漫拿起酒盅對幾個孩子笑道，“祝展魁、俊哥兒、彥哥兒一帆風順，事業有成！祝玖兒、悅兒萬事如意，平安喜樂！”

    幾個孩子都拿著裝米酒的碗喝了一口，說了祝福語。大些的，說得復雜些，小些的，說得簡單些。

    幾人都已經吃飽了，但還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

    姜展唯又去了前院一趟，那里也擺了一桌，是明叔、王析、柳信、方大等幾個有體面的下人在喝酒，姜展唯專門去敬了酒。

    之后，姜展唯就領著弟妹兒女在院子里放煙花爆竹，陸漫和幾個下人、二狗站在廊下看熱鬧。旗長老了，已經不像原來那么喜歡跟主子瘋鬧了，酥心糖一直害怕爆竹，二豆也被派去了丁玉盈那里。

    眾人玩到戌時末，小哥倆和姜玖、姜悅各自去歇息，姜展唯領著姜展魁去前院守歲。內院一下安靜下來，陸漫洗漱完上床。

    把下人打發走，陸漫又從抽屜中拿出mama的相框。如今的相框已經大了一倍，里面不僅有mama的畫像，還有方叔叔——不，是方爸爸的畫像。方爸爸的畫像當然是丁玉盈畫的了，把兩張畫像放進一個大相框里，真像前世的“合影”，這個“合影”丁玉盈那里也有一個。

    今天夜里姜展唯會一直在前院，陸漫非常放心地抱著相框睡了，她希望自己再能在夢中“回”到家里，去看望mama和方爸爸。

    大年三十沒有吹燈，到處都亮如白晝。

    陸漫為了更快進入夢鄉，還把厚厚的羅帳放下。她已經有些微醉，很快睡著了。她睡得很沉很沉，不知睡了多久，沒有“回”到前世的家里，卻被嘈雜的人聲驚醒了。

    她一下睜開眼睛，掀開羅帳問道，“外面怎么了？”

    在側屋值夜的金桔跑進來說道，“奴婢也不知道，這就去瞧瞧?！?/br>
    陸漫不令聽到人聲，還有馬的嘶鳴聲，直覺出了什么事，趕緊起來把衣裳穿上。

    金桔跑出去一會兒后又跑進來，稟報，“三奶奶，不好了，奴婢聽前院的人說，好像丁二姑娘出了什么事，黃豆豆跑回來報信，說是都急哭了，三爺已經領著方大哥等人去了西平侯府?！?/br>
    陸漫嚇得魂飛魄散，一迭聲地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黃豆豆是怎么表示的？去，把前院的人叫來回話?！?/br>
    她說著，就急步出了房門，卻看見西邊遠處有濃煙直沖云霄，在明亮的星光中特別明顯。

    西平侯府就在這里的西邊，濃煙會不會是從那里冒出來的？

    陸漫又趕緊對黃婆子說道，“快去鏡霞閣看清楚，濃煙處有沒有火光?！?/br>
    鏡霞閣是長公主府里第二高的地方，站在小山頂上能看很遠。

    第六百八十八章 暗示

    夜風呼嘯，風非常大。在這個天氣里發生火災，蔓延快且不易救下。

    陸漫心急如焚。

    前院的婆子來稟報，子時過，放完爆竹的八爺回去歇息，三爺和幾個男下人在前廳打馬吊守歲。大概丑正三刻，黃豆豆突然從院墻上跳下來，跑進前廳跳上桌子，沖三爺“喵喵”叫著，眼里有淚光，還用一只前蹄指著外面。

    姜展唯知道自己家的貓有多厲害，也知道這兩只貓被丁玉盈抱去了西南侯府。此時看到它急得流了淚，再看到它的毛有幾處短了卷了，似被火苗燎過一樣。

    他推倒手中的牌問道，“是丁二姑娘出了事？”

    黃豆豆點點頭，又用爪子指指外面。

    姜展唯趕緊起身，吩咐方大和柳壯道，“去叫幾個弟兄，再把馬牽來，跟我一起去平西侯府?！?/br>
    他走出房門，已經看到西邊有煙霧冒出，更著急了，等到幾個護士來了前院，一起去了平西侯府，黃豆豆也跟著一起去了……

    這時，黃婆子也回來了。她說，那片濃煙底下有非常明顯的大火。三老爺和世子爺、四爺也去了鏡霞樓觀看，還說那片大火應該是在朱府那一片。他們擔心不已，怕朱老夫人出事，趕緊讓人去朱府查看。

    陸漫的心更沉了，平西侯府就挨著朱府不遠。

    黃豆豆跑回來報信，說明它和豌豆黃已經發現了危險?？苫馂奶膳?，若是受了傷被救出，燒傷是不容易治愈的，自己還沒有那個本事做整容。

    這場大火火勢很猛，不僅那邊府里傳來嘈雜聲，連隔壁的劉府也喧囂起來。

    大概卯時初，火勢終于控制下來。一個護衛也回府稟報，的確是平西侯府著火了，內院被燒了大半。

    有三個人被燒死，都是庶女丁三姑娘的丫頭。受傷六人，嚴重燒傷的三人，一個是丁三姑娘，還有一個是她院子里的婆子，另一個是服侍丁小七的袁嬤嬤。

    另外輕傷的四個，其中一個是丁小七，他被袁嬤嬤護在懷里跑出來，左胳膊的一塊皮被燒傷。袁嬤嬤有些慘，頭發燒掉一半，身上也有幾處傷。

    丁三姑娘的院子首先起火，所以丁三姑娘奴仆受災最嚴重。而丁玉盈的院子跟丁三姑娘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墻，也受了牽連。其它院子雖然被燒了許多，但人都跑出來了……

    丁二姑娘氣壞了，跑去把丁四姑娘打得慘叫不已，被婆子拉開。

    那個護衛還說，“三爺說，請三奶奶放心，丁二姑娘無事，三爺會陪著丁二姑娘在丁府等京兆府的人，還會向丁侯爺討說法。和郡王爺后來也趕到了，他跟三爺在一起……”

    陸漫放了一半的心。她猜測，這場火勢應該不簡單。丁大夫人母女也夠缺德的了，為了害丁玉盈，又要推卸責任，讓同為庶女的丁三姑娘和幾個下人遭了秧。只是她們絕對沒想到，火勢一起來就控制不住，會燒掉丁府大半個內院，這個禍可闖大了。

    天微亮的時候，丁小七被抱了回來。

    陸漫跟著去了竹軒。小孩子嚇壞了，再加上痛，一直哭鬧不休。陸漫看了他的傷勢，不算很嚴重，左肘處有一塊一寸多長半寸寬的皮燒傷。她又重新幫他處理了一下，給他喝了助睡眠的湯藥。

    陪他回來的丫頭忘憂說得更仔細一些，丁玉盈不放心丁小七住外院，就把他安排在她院子里的東屋住，而東屋正好跟丁三姑娘的西屋只隔了一道墻。

    非常奇怪，她們都睡得極沉，還是跑去大廚房偷吃的豌豆黃和黃豆豆發現不對頭跑回來，跑進屋里大叫著去拉丁玉盈。丁玉盈醒來跑出去大叫，才把她們幾人叫醒跑出來。

    此時，兩個院子已經燒了起來，周圍的枯樹也燃起了火苗，丁三姑娘和丁小七的屋子火勢最嚴重。丁玉盈見丁小七還沒有出來，想進去救人，被丫頭和婆子拉住了。這時，袁嬤嬤用被子把丁小七包著跑了出來，左胳膊沒抱好，所以傷著了。

    這種火勢她們根本救不了，扯開嗓門大叫，才把那個院子里的人也叫了起來。等到前院的男人和一些粗使婆子都來了，從井里、湖里拎水來救火，可已經救不下來了。只得劃出隔離帶，把中間的樹木坎了。

    好在丁玉盈她們住的兩個院子比較偏僻，火勢起來后，其它的院子里的人都被吵醒，跑了出來……

    由于有和郡王和勇衛侯的參與，平西侯府被燒一案，不僅驚動了京兆府，還驚動了皇上，皇上口喻讓京兆府徹查。

    三日后，這個案子便水落實出。是丁大夫人的管事婆子周嬤嬤重金收買了丁三姑娘的一個丫頭，她先趁那些人去吃團圓飯的時候，偷偷在兩個院子的水壺里做了手腳。因為害怕被同來的長公主府的嬤嬤識破，蒙汗藥的劑量并不大。

    因為過年，兩個院子也都放了煙花爆竹。所有人睡著后，那個丫頭就在右耳房里點了火，先燒著的是床單。

    為了避嫌，她也受了輕傷。

    當然，之所以這么快就鎖定了那個丫頭，還要感謝豌豆黃。它一直用小爪子給丁玉盈暗示，指著那個丫頭。姜展唯就把她抓起來審問，丫頭嚇壞了，還沒上大刑就招供出了周嬤嬤。

    周婆子熬不過重刑，招認是丁大夫人指使她做的。說丁大夫人氣不過丁玉盈只是一個庶女，不僅壞了她和丁玉琴的名聲，還搶了丁玉琴的親事成了郡王妃，一直謀劃著弄死丁玉盈。

    因為丁玉盈難得回府住一天，過年要放爆竹，又天干物燥，正是好下手的好機會。她還想好了借口，就是丁三姑娘的丫頭放爆竹，把沒熄滅的線香帶進房里，先燒了地上的繡花鞋，火苗燎到了床單而引起大火。

    丁大夫人或許知道自己逃不過牢獄之災，也或許是丁侯爺的處置，在那個婆子招供后，就上吊自殺了。

    丁侯爺又罰丁玉琴去庵堂一年，為丁大太太抄經贖罪。丁大夫人的誥命已被收回，成為了白身，只能叫她丁大太太。

    第六百八十九章 黏人

    丁玉盈是親眼看到丁玉琴被送走后，在初六晚上才回了東輝院。

    此時，姜展唯和姜漫領著孩子們正在吃飯。丁小七也在，他雖然傷的是左胳膊，可因為疼痛和想念jiejie，一直不好好吃飯，由莫憂喂他。

    雖然那兩個眼中丁被拔出，可丁玉盈一點都不歡喜。她瘦了，一臉悲傷。一看到陸漫，就抱著她哭起來。

    “jiejie，若是沒有你，沒有你讓豌豆黃和黃豆豆跟著我，我又被炮灰了……因為我，三jiejie被燒傷了右臉，毀容了，還死了三個人……嗚嗚嗚……她們怎么那樣殘忍，視人命如草芥……”

    姜展唯等人都沒聽懂“炮灰”是什么，但聯系前后猜到應該是“死了”的意思。

    陸漫哄了她幾句，又讓人拿了幾樣飯菜裝進食盒，陪著她回了曉軒，丁小七也跟著一起回去了。

    陸漫等丁玉盈把心里的郁氣都哭出來，才勸著她多吃一些飯。

    此時的丁玉盈很脆弱，一直摟著陸漫的胳膊不放，訴說著火勢如何嚇人，看到丁三姑娘被燒傷的半邊臉如何過意不去，還有愧對死了的幾個人……”

    那些人，不僅侯府出了撫恤銀子，丁玉盈自己也出了私房銀子安撫。

    對想痛不欲生的丁三姑娘承諾，將來她若嫁人，自己會幫助她在婆家站穩腳根。若她不嫁人，自己會保證她今后衣食無憂。

    有了未來郡王妃的承諾，丁三姑娘和她的姨娘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還有保護丁小七的袁嬤嬤。袁嬤嬤沒有兒子，女兒遠嫁。死了男人后被嫂子誣賴勾引大伯而被趕出婆家門，才自賣自身被丁玉盈買來服侍丁小七。

    袁嬤嬤肯定不愿意回原婆家養傷，就被安排去了忘憂家休養。忘憂是陸漫給丁玉盈的丫頭，家就住在長公主府的后街。丁玉盈給了忘憂家十兩銀子，讓她的娘和嫂子好好照顧袁嬤嬤。又賞了袁嬤嬤一百兩銀子，并說她的傷一好就回來繼續服侍丁小七，還會讓丁小七養她一輩子……

    丁玉盈念念叨叨，眼淚鼻涕擦了陸漫一肩膀。

    等她哭訴夠，才看見豌豆黃和黃豆豆也跟來了，正蹲在椅子上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們。

    丁玉盈趕緊把兩個救命恩貓抱進懷里，感謝了它們一番之后，又對陸漫說道，“我一直納悶，它們是房子著了火才跑回來叫我們的，怎么會發現是那個丫頭放的火？”

    陸漫道，“我猜測，火燃起來后那個丫頭害怕，跑出來躲在安全的地方被豌豆黃發現了，才覺得她可疑?！?/br>
    丁玉盈又親了親豌豆黃和黃豆豆，說道，“你們都成精了，還會分析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