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他非常懷疑這是傳銷。 海市是傳銷重災區,新聞報導過很多次,學校也專門給學生們上過防范課。 腦子急速飛轉,幾句閑扯后,陸月歌裝作動心地問道,“真的大學的學費都能賺到嗎?” “是??!聽說很多人都賺了大錢,比我們辛辛苦苦干農活養鴨子好多了,成本都不用,領導說這期培訓完后我就能出師了!”電話那頭的蒙仁峰好像真的賺到錢了一樣高興。 這個傻哥哥! “這么好……這樣吧,過幾天就是國慶了,我想過去找你,順便去看看怎么樣?” “好??!你來吧?!?/br> “你們在哪個地方上課?到時候我坐車去找你?!?/br> “在海市x區……”蒙仁峰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一個明顯不是本省腔的女人接過了電話,“喂,你好,請問你是阿峰的弟弟嗎?” “是的,你好?!标懺赂桄偠ɑ卮鸬?。他聽到了電話那頭的蒙仁峰在夸自己,說著我弟今年讀高二,他可聰明了,長得又好看…… “你國慶要過來是嗎,幾號呢,我們的地址不好找,你人生地不熟的,到時候我們和阿峰一起去接你?!迸朔浅6Y貌貼心地說。 ——地址都不直接報,肯定有鬼。 陸月歌猶豫道,“這,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 “沒關系的,我們和阿峰都是很好的朋友,他平時也幫我們不少,應該的?!?/br> “那真是麻煩你們了,1號我就搭火車過去吧,你看行嗎?” “當然可以,那你方便留個電話嗎?” 陸月歌還沒答話,蒙仁峰就在那邊說,“我弟沒有手機,他們班很多人都有,等我賺錢了就給他買一個?!?/br> 那女人就繼續溫和地和陸月歌說,“沒關系,等你哥賺了錢后就叫他買一個貴的送給你。你買好車票了就告訴我們一聲,等你到了我們就開車去車站接你?!?/br> “好的,太謝謝你了?!?/br> “不客氣,我們公司很歡迎你這樣有文化的年輕人?!?/br> 掛了電話之后,陸月歌馬上和鄢雁平聯系說了這件事,鄢雁平聽他這么說,也非常懷疑蒙仁峰是被騙去傳銷了,兩人商量之后,買了去往海市的車票。 國慶來臨,陸月歌和鄢雁平搭上了去往海市的火車。海市是沿海旅游城市,時值國慶黃金周,車站人來人往,陸月歌和鄢雁平壓低了鴨舌帽,果然遠遠看到人群中蒙仁峰和兩人男人如約來到出站口等待。 他們沒有上去,而是在一處隱蔽的地方看著對方。一個多小時后,陸月歌才給他們打電話道歉,說火車上人太多,他在車上睡著坐過站了,買不到票,只好順路去親戚家住幾天,不能去找他們了。 對方也很好講話,直說沒關系,隨時歡迎他的到來。掛斷電話后,陸月歌看到他們上了一輛面包車,鄢雁平招了一輛的士跟在他們后面。 小城市車站交通無序擁擠,才兩個十字路口他們就把面包車跟丟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車牌上。 結果去警局一查卻是假牌,那時實名制還沒有完善,所以很多東西都查不到,無憑無據,加上現在是國慶旅游旺季,警局也沒有多余的警力去追查一個疑似加入傳銷的成年人的蹤跡。 海市傳銷團伙眾多,盤根錯雜,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長一茬。本地人習以為常,還有不少人靠出租房屋給這些外地人賺了錢,各方利益驅動下,讓警方的清掃工作遇到了不少阻礙。 鄢雁平只是一介清貧的教書人,在海市的幾個朋友也只是一些平頭百姓,無權無勢的,也幫不上什么忙。 在海市呆了兩天,卻怎么都套不出他們的地址,那些人太謹慎了,說不定已經懷疑他了。 陸月歌有些焦急,他問了幾個同學,經過幾番輾轉,才聯系上了一個當地的初中同學,同學帶他去了幾個窩點附近轉了轉,只能碰碰運氣了。 普通傳銷人員并不是躲躲藏藏神出鬼沒,他們“上課”的時候會集體出巢,一大波人三三兩兩結伴涌向某地。 同學騎車帶陸月歌轉了一天,陸月歌不停張望,盼望能在人群中找到蒙仁峰。 三號下午,陸月歌獨自騎著自行車,在北郊區的一片村民自建樓房處晃蕩。這里很多都是剛起沒幾年的新樓房,外墻沒有貼瓷磚,一眼望去是一排排的紅磚樓房,再遠一點就是秋收過后的田地。 昨晚八點多的時候,他遠遠看到一個大門緊閉的宅院里好像有爭吵,一個人剛爬到高高的圍墻上,就有幾個人打開大鐵門把他連拖帶拽了回去,再后來就沒了動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陸月歌今天又來到了這里,附近走動的村民看他眼生,路過的人都警惕地看他幾眼。 下午的太陽還是很炎熱,陸月歌買了一瓶水坐在榕樹下,正焦急尋思著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蒙仁峰,突然前方另一處不起眼的宅院里狗吠聲響起,有人在高喊著什么。 陸月歌抬眼望去,太陽偏斜的墻頭,一個高大的男生從兩米多高的圍墻躍下,落地的時候好像是扭到腳了,他在地上蹲了幾秒才拖著左退一瘸一拐往前跑。 大門開了跑出幾個男人,里面的人又把門緊緊關上了,帶頭的男人低聲喊著,“別讓他跑了!小兔崽子!” 聽到這外地口音,陸月歌一咬牙,不管是不是傳銷,打架也是可以報警的,先報警了再說!他快步走到旁邊的小賣部打座機報警。 男人們幾步追上了那個男生,罵罵咧咧踹了他幾腳就要把他往大院里拖,男生不顧落在身上的拳腳抵死反抗,摸到空隙對著他前面的一個矮個男人就是一記上勾拳,嘴里大喊著,“救命啊,傳銷殺人了,殺人了,警察來了——啊、艸……” 陸月歌聽到傳銷這兩個字,身體一震,電話剛好接通了,他有些緊張地和電話那頭說,“喂,110嗎,這里是海市北區梅廠村235號,從路口的白沙超市就可以看到這里,有幾個傳銷在打人……臉上很多血,他被三個男人打……麻煩你們快來!” 這通電話陸月歌說得還算清楚,雖然人生地不熟的,但是這幾天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在小本子里仔細記下轄區報警號碼和詳細地址,現在剛好就用上了。 “好小子,偷了東西還敢誣陷我們是傳銷,警察來了剛好!”一個魁梧的男人喊得更理直氣壯和大聲,“看我不打斷你的手!” “呸,賊喊捉賊!” 這片區域的房子大多是租給這些“外地人”的,很多房屋大門緊閉,路上走動的人不多,發生這種事也幾乎沒人敢理,原本在路上玩耍的孩子被大人拉回家了,小賣部店主連連叫陸月歌不要多管閑事。 陸月歌快速報完警后穩了穩心神走上去,故意用本地的官話大聲說,“別打了別打了,有什么話好好講……” “還敢過來!你們是同伙吧,小兔崽子打電話給誰了?”一個男人沖陸月歌撲去,“把他一起抓進去!” “媽的,先讓里面的人趕緊撤離!”陸月歌聽到另外一個男人壓低聲音吼道。 撤離?果然是在搞什么非法活動吧!陸月歌頓住腳步心跳飛快,十四歲的孩子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只后悔沒帶著姑父一起出來……要是被他們抓住就糟了!顧不得多想,他撿起的地上的一塊磚頭。 還在大聲喊叫的男生被毆打著一路拖行,他嘴角紫了一塊,流出的鼻血染花了大半張臉,經過一棵榕樹的時候他緊緊抱住樹干不撒手,嘴里仍舊在大喊大叫。 “小子,放下磚頭,不然等下——草!”男人的話還沒說完,陸月歌直接把磚頭拍到了他臉上,但旁邊的大個子下一秒就踹了陸月歌一腳,蒲扇一般的大手直接扣住了他的兩手手腕,用力扭到身后。 陸月歌疼得臉上一白。 完了!要被抓走了! 路上的小孩都躲去了別處,小賣部一家人也縮進了里屋。 “抓小孩了?。?!”抱著樹自顧不暇的男生大喊了一句,雨點般的拳腳落在他的背后,“你們抓人小孩干嘛,沒聽到他講的是本地人的話嗎……” 他抱住樹干的手被粗硬的鞋底狠狠一碾,“先顧好你自己吧!” 兩個孩子也是能忍,被打狠了還在拼命掙扎,想把他們扯到院子里沒那么容易。有兩個年紀大些的村民看不過了,也在邊上勸著,卻反而被他們吼了幾句少管閑事。 陸月歌渾身都疼,他被拖拽著往大門走,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在路口的超市剎車,然后拐彎,直沖到他們前面幾米處才猛地剎車。 車剛挺穩,一個理著平頭的高大男人利索下車,直沖正被兩個男人圍毆的男生大步走去,整個過程也就幾秒,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那兩個男人就被他踹飛老遠,沉重的麻袋一般“噗通”飛到地上,估計骨頭都要斷。 天降神兵!陸月歌怔住了。 “大哥!”沒了禁錮的男生撲到了男人懷里,伸手指著剛才圍毆他的人,“他們就是傳銷,這房子里面還關了很多人!快救他們出來!” 又有幾輛藍白警車開了過來,車門拉開,一溜穿著制服的公安下車,幾個男人臉色一變,掙扎著起身,拔腿就跑。 男生長腿一伸,絆住了剛才抓著陸月歌的大個子,大個子摔了個狗吃屎,男生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膝蓋緊緊卡著大個子的背部,把他的手用力扭到身后。 動作非常漂亮利索。 被男生叫做大哥的男人幾腳踹開了院子大門,兇狠的大狗想撲人卻被鐵鏈勒住,院子里站了十幾個無措的男男女女。不多時又有一批人被幾個警員從樓房另一側趕了出來。 警燈閃爍,一百多個年齡相距甚大的男女蹲在院子里。陸月歌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他找了許久的蒙仁峰。 陸月歌安撫被打懵了的蒙仁峰,再回頭的時候,載著那個男生的吉普車已經開走了。 他臉上很多血,腳踝也腫得厲害,挨了那么多拳腳,應該是去醫院了。 后來聽警方說多虧了那個男生的電話和他大哥的果斷,除了被洗腦被強迫的幾十個人獲得解救,有兩個差點被打死的人也及時送到了醫院,還抓了幾個傳銷高層,可以說這其中有他很大的功勞。 陸月歌那段時間經?;叵肫鹉翘?。 下午的太陽偏斜,男生從高高的圍墻躍下的身姿,不屈的踢打掙扎,死死地抱住樹干不松手大喊大叫的樣子,學著電影動作把人扣住的樣子,吃東西的樣子,帶著淤青的臉笑的時候右邊嘴角浮現一個小窩的樣子…… 他一直記得他的樣子。 第6章 第六章 兩年多不見,他變化并沒有很大,還是高高的個子,但是更結實了,短短的碎發也沒變,當初還有些青澀的臉,現在已經是青年人更堅毅的輪廓了。 “哥哥……農子劍,你還記得我嗎?”陸月歌有些激動地看著眼前正在看手機打字的人。 “嗯?你認識我?”農子劍抬起頭看著陸月歌,他什么時候認識這么帥的小哥了,完全沒印象啊。 鄢烈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我們是舍友,他是我表弟,見過有什么奇怪的?!?/br> 陸月歌說,“20xx年國慶,海市,你從圍墻跳下來,腳扭傷了……” 農子劍驚訝了,他放下手機,仔細一看,眼前這個帥哥……好像還真有些眼熟,“你當時……” “兩年前你們見過啊,是什么事?”鄢烈問道。 “仁峰被人騙去海市那次?!?/br> “啊,那件事啊?!臂沉抑烂扇史灞或_去傳銷的事情,雖然他當時沒去,但后來老爸經常會拿這個事來教育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農子劍還是想不起他是誰,“你也是被關在那個院子里面的?我不記得……” 農子劍對那件事印象深刻,剛升上高二那年的國慶,有初中時關系不錯的同學邀他去海市旅游,等被關到那個院子里,他才知道自己被老同學騙了,對方是看他家有些小錢,想把他騙入傳銷發展下線。 那是他第一次正視社會的黑暗面,自己被打、被威脅,還有兩個不屈服的男人也被那些人打得半死。 被關了三天后,他終于找到機會,偷到手機悄悄給大哥打了電話,最后才被解救出來。 但是他不記得有見過鄢烈的這個表弟。 陸月歌有些失望,他竟然不記得自己了,“你不記得了嗎,我當時拿了一塊磚頭,也被那些人抓了,后來你大哥就開車來了,第二天我們還一起吃過東西……” “??!你是那個小孩?”他這么一說,農子劍就記起來了,確實有那么一個小孩,他是看到自己被打時唯一一個報警的人,他們第二天還一起吃東西了,怪不得他剛才喊自己“哥哥”,原來是那個乖小孩,他好像叫…… “月……月歌,是嗎?”農子劍隱約記得他的名字。 “嗯!”原來他還記得,陸月歌點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