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
幾百年來的第一次,花宴望心中升起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仿佛死地功體被破的當年。 他強壓著自己心中的不妙之意,試圖擾亂洛九江:“臨陣換了刀法嗎?年輕人啊年輕人,此乃交戰大忌,你到底還是……” 洛九江抬起眼來,對他微微一笑。 他問饕餮:“你有沒有見過朝顏花?” “……什么花?”花宴望微微一愣,沒想到在這種生死關頭,洛九江竟會問自己這么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饕餮主一向目中無人,當然更看不見區區一朵小花?!甭寰沤馕渡铋L道,“來,我給你長長見識?!?/br> 那一刻洛九江刀光暴起,丹田中的世界射出極其耀眼的璀璨霞光。朝顏界殘余的最后一點世界核心應和著洛九江的呼喚,在花宴望身前身后制造出無數朝顏花的幻影,每一朵傘狀的小花都是潛藏了凌厲殺機的刀意,眨眼間就把饕餮的化身本體統統剮得鮮血淋漓。 “這下認識了嗎?”洛九江挑眉問道。 花宴望幾乎要破口大罵! 洛九江直接拿“朝顏花”這個名字問他,他當然不知道。但如今把刀影化成花影,饕餮自然分辨清楚這種小花的模樣。 他在剛剛入界時看過這種漫天飛舞的花朵,對此唯一的印象就是沒味道,哪兒都是,還糊嗓子。 他不曾關注過這種嬌花的名字,沒有探尋過這種花朵的來歷,自然也從來沒想過為什么一夕之間朝顏花就從此方世界褪去了蹤跡。 洛九江刀出如星落,但即使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他仍鄭重地跟花宴望說話。 他說:“你死之前,張大眼睛好好看看這種花——它很漂亮,是我的朋友最喜歡的絢麗早妝?!?/br> 花宴望恨不得立刻抽洛九江一臉花妝。 他切實地感受到,有什么他自己不曾發覺的東西,已經在潛移默化中無聲改變。而他至今還不曾察覺到這改變的源頭,以及它的命門所在。 ——所以他當然也不知道,此時此刻,世界的聲音正在向洛九江匯集,如百川入海一般,縉云界、縉空界、縉地界,縉云連環的三個世界無一缺席。 三個世界的故事同時向洛九江展開,三個來自過往的嘆息將洛九江的小世界團團圍繞。 世界們把最后的一筆遺產慷慨地贈送給愿意妥善保管的主人,然后義無反顧地投入小世界的懷抱,成為洛九江力量的一部分。 它們比脆弱的紙張記載更可靠,比異種的傳承記憶更悠久,也比口口相傳的故事更加堅實。 世界的本源意志們,還記得它們被饕餮煉化之前的事。 而對于這些,花宴望已經全無印象。 所以他不理解洛九江突然暴漲的力量來自何處,他也不能明白,為何那力量竟讓他感到熟悉。 第287章 殺饕餮 朝顏界里,洛九江以一敵二, 單刀正對饕餮的本尊和元嬰化體, 絲毫也不落下風。 雙方戰力堪堪陷入僵持局面。洛九江氣定神閑, 刀勢既沉且穩,如落千鈞, 而花宴望的攻勢卻稍顯凌亂,心中也漸漸泛起了急意。 此時此刻,對戰的兩人都能感覺到, 洛九江的實力正在以一種穩定的速度微妙地向上攀升。 花宴望不知道變故究竟來源于何處, 但他能夠確定的是, 平局的場面再這樣持續一會兒,到最后輸掉的人絕不會是洛九江。 該死!真是該死! 洛九江這個人, 真是饕餮生命中的一大意外。 其實, 從縉云連環界一層世界套著一層世界的風格就能窺得, 饕餮做事求穩求實, 還喜歡留下許多后手。 當年死地里但凡修為到了筑基五層的人要被帶走是一重保險,滅絕人性的絕情緝又是另一個。 便是這次他主動出窩, 也是多面開花——本體帶著二十余個隨時可以當炸彈扔的兒女去椒圖界碰道源的運氣, 分身則帶著一群愿意自我獻祭的孩子過來侵占幾個他早看好的世界。 即使前來支援的修士是枕霜流, 算是他沒能料到的一大變數, 饕餮也能利用自己早就布置好的手段從容而退, 眨眼之間已經回到縉云界老窩。 然后他就此切斷縉云界和三千世界的關系,帶著縉云界大搖大擺地在幽冥里任意出行。論起來,只要他不碰上玄武, 基本是能在三千世界里橫著走的那個級別。 ——可惜啊,他是沒碰上玄武,他碰上了聞訊而來的洛九江。 ——在后世修仙史中素有“修真界第一外掛”、“天眷之子”美名的刀神大人。 值得悵然的是,饕餮并不會預知未來,不然他至少能知道自己接下來是怎么死的。 看不透未來走向的饕餮只有滿心滿肺的怒氣:他雖然不能知道洛九江未來會有怎樣的成就,但他至少還記得洛九江給他帶來多大麻煩。 死地被破,洛九江干的;輸給靈蛇,洛九江間接的手筆;被神龍按在朱雀界毆打,寒千嶺是洛九江道侶,以及現在——朝顏界剛剛到手,洛九江這里就起了幺蛾子。 饕餮一生順遂,吃癟的機會不多,但所有憋屈的來源,卻好似都和洛九江有關。 這個乳臭未干的人族小子,難道是命里克他嗎?! 洛九江沒有留給花宴望多思的時間,他拖著火花的長刀毅然迎上花宴望的rou掌,碰撞聲中,銀色的刀光和皮膚扭曲著摻雜在一起,讓人看不清本體的影子。 于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個瞬間,花宴望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近乎詭異的預感。 我得殺了他!花宴望汗毛倒豎地想道:若不這樣,本尊遲早有一日要死在這個區區人族手上! 如今兩人算是平手,招數之間相互掣肘,不容喘息?;ㄑ缤霃默F在的局面中掙脫出來,就需要一個小小的機會…… 一個如同剛剛洛九江從萬山碎石雨中掙脫出來的,那樣的機會。 花宴望這里才剛剛眼神一動,不遠處的封雪就猛地抬起頭來,顯然和幾十只饕餮一起收到了花宴望通過血脈傳遞的消息。 她疾聲道:“九江,他要召喚子女過來干擾你!” 洛九江頭也不回,刀光如電,整個人似乳燕投林一般義無反顧地撞進兩個花宴望的埋伏網里,又生生憑一己之力攪出一道rou眼可見的空門。其悍勇之姿,宛如劈海分山。 他對他的朋友們高喝一聲,算作對饕餮手段的防范:“幫我!” 在他話落的瞬間,楚腰,封雪和小刃同時橫開了劍。 楚腰神色仍是柔柔的,艷美的眉目間決計瞧不出半分殺氣。他甚至還有心思叮囑封雪:“封雪姑娘,我辨認異獸的本領要差一些,所以請你盡量不要化作饕餮原型,好不好?” 當那雙柔媚的桃花眼專注地停留在一個人身上時,對方恐怕連天上的星星都愿意給他摘。 封雪先是走了個小差,第一反應是:這大美人的聲音真好聽。 隨即她才回過神來,對楚腰連連點頭。 楚腰就彎起那雙天生多情如水的眼睛,對封雪微微一笑。 下一刻,這笑容夢幻絢麗如桃花雪落的男人就持劍殺進一片首當其沖的饕餮之中。 他身姿飄逸而舒展,劍鋒抖開時清逸得像是一場美夢,身影旋停之間多情得仿佛雨絲,卻是白刃貫進紅刃拔出,既狠且厲,招招無絲毫容情。 最狠的一次他舉劍刺至沒柄,rou眼可見地穿透了那只倒霉饕餮的半個頭骨,生生把它連頭帶命給釘進青巖。 艷美的笑容不曾一刻從楚腰臉上褪去,他姿態優雅地拭去了眼角的血。 沒擦凈的淡淡血痕在楚腰眼尾拖了半道,像是一條鳳凰尾,如半面桃花妝。 封雪:“……” 封雪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他,感覺自己腦闊疼。 她和小刃雙劍合璧,一攻一守。小刃走得是不要命的下斷水刺客法,而封雪則用劍、用手、用自己附有饕餮血脈的身體作盾,一時之間橫掃一片。 身后乒乓作響一片,廝殺聲,入rou聲,殘肢落地聲,鮮血飛濺聲混成一塊,洛九江卻依舊全神貫注地對戰著饕餮的本體和分身,別說回頭,就連神識都沒有稍偏一分。 他仿佛一點也不擔心身后會有什么東西猛然襲來。 花宴望看這一幕簡直恨得牙癢,他厲聲警告道:“你死到臨頭了!” “是你死到臨頭?!甭寰沤寥坏?,“我的身后,有我的朋友?!?/br> 他口中的“朋友”二字,顯然不僅僅是指楚腰和封雪姊妹。 因為當他話音落定的那一刻,無數朝顏花攀著他的肩頭而生,用細密的絨羽沿著他的脊背織出一條多彩而絢麗的輕霞。 此時此刻,洛九江如披霞光。 羽霞織就的披風浮現之后,是云氣付諸在洛九江腳下,承繼云氣的是桂枝的花冠,花冠以外,還有一條浮空的清冽水帶柔柔環在洛九江周身。 這一刻,洛九江得到世界們最后的祝福加身。 他周身靈氣暴漲,氣勢一時如電如虹。他刀尖直抵饕餮胸膛,聲音清亮,字字逼入花宴望的耳道深處。 他清喝道:“饕餮,你回頭看清楚了,拿云、捧桂、流溪三界在上!” 縉云界原本的名字不叫縉云,縉空界原本的名字也不叫縉空,縉地界的名字就更不是縉地。 它們本來不是連在一起的三個整體,是饕餮把他們強行煉化成自己的功體,然后把殘留的軀殼一層層地套在了一起。 然而今日,來自過去的訴說聲音,穿過一層層的曠野和荒原而來,直到傳進洛九江的耳朵。 世界最后的饋贈沒入洛九江的丹田,和洛九江那個小小的,新生的世界合二為一。 拿云送給洛九江世上最美的云氣,捧桂送給洛九江世界盡頭駐扎的一棵木樨,而流溪則化作一條蜿蜒的溪流,無聲無息地滋潤貫穿了小世界的大地。 除此之外,他們也贈予了洛九江的元嬰一個驚喜。 溪水叮咚作響地跳進少年元嬰的酒壇,溫柔的淺黃花朵紛飛而下,密密鋪滿了酒液的漣漪,然后天上的云朵主動飛下來,裹住壇口,成為了一朵白色的封泥。 少年元嬰飲下了這壇甜香的桂花酒,便抽條一樣的生長起來,像是繼承了來自溪流、桂花和云氣旺盛的生命力。 少年元嬰就這樣成長成和洛九江別無二致的青年,丹田里的青年元嬰仰起頭來,恰好與分出神識內視的洛九江目光相撞。 洛九江說:“來幫我?!?/br> 青年元嬰說:“幫倒可以,不過你還欠我一頓酒沒喝?!?/br> 兩個人便一齊笑起來,俊朗的眉目是一般的如刀鋒利。 于是在饕餮的分身本體同時和洛九江僵持角力的瞬間,他們眼前突然跳出一個手持黑色長刀的青年。 眨眼之間,同仇敵愾的兩個饕餮就被兩個洛九江合力分開。在兩柄同樣悍然無畏的長刀之下,花宴望敗象已現! 這個鼓鼓囊囊的大癩蛤蟆終于發出了這場戰斗以來的第一聲驚叫,和他脫口而出的驚呼聲一起飛濺開來的,是一道清晰的血箭。 不過一個轉瞬,饕餮脅下已經橫過一道見骨的刀傷。 此刻,從位置上看,洛九江背光而饕餮正面太陽。然而不知為何,光耀的陽光之下,饕餮卻眼前泛黑,感受不到一絲的暖意。 他只見到洛九江舉刀高擎,身影在這一刻仿佛被拉長一般,竟高大如神祗,在云氣花朵和清流的環繞之下,朝他劈出了不容抵抗的一刀。 洛九江和自己的元嬰聯手,同心共力。仿佛是上天有意促成的巧合一般,兩個洛九江和兩個花宴望的姿態,此時都是一樣的整齊劃一。 就好像另一對人影是前面這對的彩色影子。 兩柄刀,兩個人,卻是一條心。他們共同用刀鋒宣告了一個惡贏滿貫的異種性命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