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楚腰是這樣溫順如水,面對窮奇的命令,他當然不會說一個不字。 他款款走下地錦鋪就的艷紅階梯。在還有三個臺階就要步入宴席間時,楚腰雙手一揚,兩幅水袖從紅紗袖底彈出,在空中飄飄展開,如一對蝶翼一般,配上他接下來的一個雙腿開成一字的凌空躍,相隔數米,從臺階直接落到那紅漆的牛皮大鼓的鼓面上。 宴廳里傳來一聲“咚”的渾厚音節,是這一場舞蹈開端的序幕。 伴隨著這一聲牛皮大鼓的槌響,楚腰腳腕上的金鈴也發出細碎響動。兩只揚起的淺醉仙色水袖還不等收束落下,就又如同漫卷紗簾一般,在急促的金鈴聲中揚向天空。 楚腰肩頭波浪一般翻動,腰肢如垂花一般軟翻下去,水袖是他肢體的蔓延,是他多情的指尖,飄搖著抖落開滿廳的艷紅。隔著這一層薄紗遮掩,楚腰赤裸的足背和著細碎鈴聲一起,終于從他的裙底探出。 他足弓白得像雪,那兩指寬的金鐲束在他的腳踝上,如同捕捉一只金絲雀。在被他高拋又漫天灑下的水袖之間,楚腰左腿像是一只欲招且止的手一樣緩緩抬起,直到腳尖沖向天空,小腿緊貼上自己的耳朵。 火紅的裙擺自然滑下,露出楚腰線條細膩精致到無可挑剔的小腿。那絕色的容顏依偎著那樣一條繃緊的雪白曲線,腳腕上金鈴仍在清泠作響,無端地就讓人口干舌燥、想入非非。 楚腰跳起來,赤裸的腳掌踩在厚實的鼓面上,咚! 他滑步,旋身,踢腿,裙擺飄搖揚起一點又自然垂落,是世間最高明的勾引和誘惑。 他弓步,盤腕,又掃堂探海,鼓面上被他腳步敲打出一串急促的鼓點,配上他下腰時完全袒露的纖細脖頸,讓人心臟急跳,血脈僨張。 有人的酒杯不自知地傾斜,酒液淅瀝瀝灑在桌面菜肴里,卻仍渾然不覺。 接著楚腰一個利索的收袖,水袖落在他掌心的一刻,就像是把看客的心都同時抽緊。水袖收攏后緊跟著的是掀身探海的跳躍,同時楚腰也借力吸腿回旋。 他立起腳尖,鈴鐺聲越發地清脆和急,伴隨著楚腰那飛快的旋轉舞步,他的裙擺花朵一樣鋪開,原本腰間擰成一股的二十一條飄帶也在此時如水波般漾開,像是鳳尾蝶拖曳著的蝶翼。 在飛旋的水紅紗帶之間,楚腰擺簾跳起,隨即借力滑跪在地,而那飄飄的衣帶和裙擺尚還停留在高速旋轉的余力里,于空中滯留尚未落下。 楚腰的腿從裙底探出,是半個似像非像的踹燕,他腳背踢在一條末端系了圓球金鈴的飄帶上,那紅色的紗帶就飛出去,在一面小鑼上敲出一聲“鐺”的脆響。 這一聲蕩氣回腸的敲擊是看客們大飽眼福的前兆。楚腰含胸起身,足尖不時地踢出裙擺,每次探出必然要踢開一條未落的、連著金鈴的飄帶。而他的水袖也再次展開,時而與某幾條紅紗帶纏綿如吻,時而又若即若離的分開。 他腰間一共掛了二十一條飄帶,圓圓的小金鈴相隔著綴在紗帶底端,共計十一個。這十一個金鈴在某一時刻被楚腰統統甩出去,錯落有致地撞上了周圍用于敲擊的鐃镲鐘磐。 高高低低的敲擊樂聲就這樣在殿內傳開,這聲音比鼓點更清脆,更密集。 楚腰旋轉起來,旁腿、探海、掖步又甩腰,那二十一根飄帶因他的腰力被帶動起來,與他紛飛的水袖一起,宛如天間飄灑下的輕紅的雨,又仿佛籠著夕陽和晚霞的霧,因著楚腰的展臂或是高跳而永不落地。 隨著楚腰動作加快,那敲打樂器的聲音也更加急促,是雨打芭蕉,是一夜新荷上承接的驟雨,是乍破銀瓶飛濺的水滴,是一聲聲落入玉盤又迸濺開的明珠。而在音樂和舞蹈的最中央,眾星捧月般被始終拱衛的,卻是楚腰一張極艷而不能掩的傾城容顏。 女性的柔婉與男子的力量,在這一支舞蹈之中,被這雌雄莫辨的美人演繹到了極致。 在某一時刻,楚腰連續七次云門大卷,他的身體在半空中停滯又舒展,所有飄帶如海浪般翻卷又涌出,那叮啷當鏘之音一瞬間就被揚到極致! 這急促的敲擊聲只持續了不到一盞茶,卻催得人連心臟仿佛都蹦到了胸口。楚腰輕喘了一口氣,汗水幾乎打透了他薄薄的紗衣。 他的舞姿漸漸放緩,飄飄欲招的水袖也被重新收回,就在所有人以為他將要結束這支舞時,楚腰腳下鼓點重重一跺,整個人又凌空躍起,在空中倒踢紫金冠,從鼓面上徑直落往那頭酣睡的怒牛后背! 怒牛倘若一醒,當場就能把這婀娜纖細的爐鼎美人踏成rou餅! “??!”席上有人看得入迷,眼看他自尋死路,不由驚叫一聲,幾乎要搶身翻出案幾去救,卻被窮奇無聲地按回座里。 只是這一掙一按的瞬間,楚腰就已經落在怒牛背上,壓腰抬臂,手捏蘭花,做了一個漂亮的收尾。 昔有細腰能做輕身掌中舞,如今楚腰一舞,便是縱身一躍竟也不驚醒沉睡怒牛,可見他體態纖細輕盈到何種地步。 再配上剛剛他那一支從技巧到美感都完全無可挑剔的舞蹈,這一刻,伏在牛背上的楚腰即使衣衫被汗水薄透,瑩白肌膚在紅紗下隱約可見,竟也有種讓人不容輕視褻玩的驚艷。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感嘆道:“絕了,絕了……莫提是披香宮第一美人,說是三千世界第一美也足以當得啊?!?/br> “如此絕色,如此尤物,竟真是人間所有嗎?” “窮奇大人能得此美,足以昭彰天命所歸?!?/br> 一時間吹捧和恭維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大殿,窮奇聞言哈哈大笑,顯然極為快慰。他敲了敲自己的桌案,得意道:“這便夠了嗎?” 不等他話音落下,窮奇抬手飛出一只象牙箸來,他把位置找得極促狹,不偏不倚正中那怒牛鼻孔,將這沉睡的畜生瞬間驚醒。 “??!”這回的短促驚叫來自于伏身休息、暗暗喘息的楚腰。他猝不及防地被發瘋的怒牛掀下后背,重重跌落于地。 楚腰一雙桃花眼中倒映著這被激怒的妖獸身影,纖細腰肢在壯碩怒牛的襯托下幾乎成了小小一粒。 這回是窮奇親自出手,滿堂賓客心里再是惋惜,也不敢有人來救,只有人忍不住求情道:“如此美人……” 窮奇卻儼然不為所動,冷眼看著那怒牛雙蹄高抬,馬上就要沖著楚腰心窩踏下! 第225章 反殺 楚腰狼狽地趴在地上,咳嗽著半轉過身來。 在馬上就要被怒牛一蹄踏下的瞬間, 他那雙桃花眼盈盈欲淚, 掙扎著向這頭怒牛伸出了一只潔白纖細的手。 這頭怒牛的蹄子足有酒碗大, 楚腰那纖細修長的手指看起來只能被生生踩折。然而近乎奇跡般的,怒牛的蹄子竟然懸停在半空之中, 而后它又避開楚腰,把自己高抬的雙蹄放下了。 它噴了一個響亮的鼻息,沖著楚腰的方向低下頭, 然后伸出長舌來舔了舔楚腰的頭發。 有在座的客人看得嘖嘖稱奇, 不由咂舌道:“此人之美, 甚至連怒牛都能辨識嗎?” 窮奇拍案大笑,指著地上那頭赤色怒牛得意道:“這頭牛從牛犢時就全以爐鼎照顧, 每逢發情時也俱是爐鼎侍奉, 這眼界豈同一般? 它何止能識別美丑, 還能嫉丑如仇——你們誰若不信, 丟一個平庸些的爐鼎上前來試試?” 當下真有人揪斷了自己案幾前拴著爐鼎的鐵鏈,意欲把那爐鼎拋過來試試。 還是座中有人拍窮奇馬屁, 諂聲恭維道:“大人設宴, 備下的爐鼎自然都是數一數二的絕色, 哪有什么容色平庸的能拿來試呢?” 那人原本都要把爐鼎丟到怒牛面前了, 聽了這話后覺得再扔不好, 這才訕訕地把手里那截鐵鏈拋下。 窮奇顯然是被那記馬屁拍得極舒服,也就不再顯擺這怒牛鑒別美丑的本事。 他看地上的楚腰蹭著地毯直往后爬,來回躲閃著怒牛舌頭, 終于大發慈悲,對楚腰招了招手,漫不經心道:“纖纖,過來?!?/br> 楚腰抬起手來試圖阻擋著怒牛的靠近,其效果卻不亞于螳臂當車。他實在被這頭怒牛逼得狼狽,一聽窮奇發話,就輕聲抽泣道:“大人,求您……” 原本他那一舞足有傾城之能,妖極艷極,美到近乎有凌然不可攀之態。然而窮奇飛來一箸,先是讓怒牛把他當眾掀落,又將他欺凌得狼狽不堪,再不復一刻鐘前不容采擷的驚艷。 原本廳內氣氛由于楚腰令人震撼的美都已經一清,然而窮奇隨便一個動作,就把楚腰重新置于那種任人擺布遐思的境地之中。 或者比那更糟,在那一舞之前,許多客人還只是想看看楚腰的正臉。然而在這一舞過后,整場宴會中至少一半的賓客都想看怒牛就地把楚腰壓在身下! 美麗而纖細,精致又脆弱,溫順而任憑擺布,他是一個多么難得的美人,是個何等少見的娃娃。 那件完全被汗水浸濕的紅紗裙緊貼在楚腰背上,其中透出的雪白肌膚,與兩片蝴蝶骨的優美弧度讓每個人都想伸手一探。 窮奇被滿殿賓客盯著楚腰的眼神取悅,楚腰是一件天下之間獨一無二的珍寶,而這寶物只被他自己擁有,無論是踏入泥潭,亦或是摔成碎片,旁人都只能垂涎地看著。 當然,他是個大方的主人家,又不是不許別人來摸一摸。 心情大好的窮奇丟出另一只象牙箸,把怒牛定在原處。他對楚腰遙遙伸出一只手,姿態體貼,卻任由楚腰惶急狼狽地從怒牛周身爬開。 楚腰踉蹌著走向窮奇的方向。 他方才那一支舞是多驚艷,多利落,多么的富有力量!然而如今他打著哆嗦,連腳步都像是顫顫的。他看見兩側的賓客們對著自己喉結滾動,就像是由自己如今的落魄樣子聯想到了他承歡無力的模樣。 由于四面投來的垂涎目光引起的不適,從宴席中直登盡頭的階梯,這短短的一段路走來竟然如此漫長。 但楚腰終究是重新被窮奇納入懷中。 窮奇懶洋洋地抱著楚腰,鼻翼輕微地抽動了一下,是在探尋自己想要的欲情之氣。 這回大殿之中聚集的欲情之氣遠超出每一次的春情宴,但這還不夠。如今窮奇內傷未愈,作為領悟了欲情一道的異種,他還需要更多的欲情之氣療傷。 他低頭看著楚腰,楚腰也正惶惶地看著他。被他摟在懷里的佳人有一雙天底下最美的桃花眼。 普通人眼生桃花通常都顯得多情薄情,只有楚腰目光里凝著兩潭春水,無論何時看著他都只有一派深情如許。 如此美人,當真有一點舍不得呢。 窮奇低笑了一聲,揮袖把自己案上的所有佳肴盤碟統統掃落于地,然后在楚腰的驚叫聲中把他按在幾上。 他隨手一撕,楚腰纖薄的水紅紗衣就被他扯下一片,露出光滑雪白的后背。他壓著楚腰,對著滿堂賓客縱情大笑:“今日良宵,當肆意盡歡,直至忘情!” “我這個爐鼎,可不是爐鼎四分之中的任意一檔?!备F奇拽起楚腰的頭發,把他面孔展露給滿殿賓客。楚腰臉色怕得泛白,睫毛濡濕,像是被雨水打落的一對蝴蝶。 底下有賓客見識眾多,觀賞楚腰舞蹈時尚且自若,聽聞此言才倒吸一口冷氣:“莫非是?” 窮奇哈哈笑道:“不錯,就是傳說中的至陰之體?!?/br> “窮奇大人,那至陰之體不是只有女子才有,男性全都活不到十二……” 窮奇笑了起來,他能感受到場內躍躍欲試的情欲被全盤挑起。明明有更文雅些的說法,但他偏要最粗野,最直白,用最能刺激人的語言說道:“所以我才閹了他,救他一命啊?!?/br> 滿殿頓時嘩然。投向楚腰的目光一時間簡直熱烈如火。 “我的纖纖,可是爐鼎記載中從沒有過的陰陽之身?!备F奇不甚在意地將楚腰身上殘破紗衣扯落,把殘缺的楚腰徹底袒露在那些獵奇與興奮的目光之下。 楚腰抽噎一聲,閉上眼睛,把半張臉埋進窮奇的胸膛,有淚水順著他雪白面容滑落,晶瑩一滴綴在鎖骨上,反倒讓他更加誘人。 可就是這樣,他柔軟修長的雙臂依舊緊緊攀著窮奇的臂膀,姿態像是一株柔弱的菟絲子,因為癡戀窮奇,所以無論被怎樣傷害也無法離開。 這顯然讓窮奇更得意了。 情欲上頭的男人,本就留不下太多智力。作為三千世界中最強大的九族異獸,窮奇顯然也不認為區區一個爐鼎能把他怎么樣。 他絕不會意識到,楚腰哭泣著偎入他的胸膛,不是因為羞恥和尋求慰藉,而是在聽他心跳位置的具體所在;他也絲毫沒有注意,楚腰無力滑下的一條胳膊,搭上了自己插著點翠簪頭的發髻。 既然窮奇始終沒有關心過這些事,那毫無防備的堂堂異種,被手無縛雞之力的爐鼎一簪插進胸口心房,也純屬活該! 變故突生于肘腋之間,何止滿堂賓客,就連與楚腰肌膚相親的窮奇本人都猝不及防。 那一簪釘得極狠極透,瞬間扎穿了窮奇的心臟。鮮血登時就從傷口縫隙中涌出來。窮奇后知后覺地感受到心口一涼,有些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懷里的楚腰。 他實在是不能想到,一直對他癡戀入骨的楚腰,從來都柔情似水的楚腰,最關鍵是弱質纖纖的楚腰,他是怎么能傷到自己,還一擊就命中了要害?! 楚腰下巴微揚,第一次毫不躲閃地正視著窮奇。 他那深情的眼神終于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撕扯下去,如今露出的目光里只有一派清亮。楚腰沖著窮奇露出笑容,那笑容里再也沒有討好和獻媚,是窮奇最不喜歡的鋒利模樣。 “你從來沒有把爐鼎看在過眼里,更別提我們修煉的功法了?!背⑿Φ溃骸八阅惝斎徊恢?,遣美訣的真正名字叫‘驚鳴’?!?/br> 遣美訣不是一門爐鼎功法,或者說,它不單純是一門爐鼎功法。 嚴格的來說,這是一門近乎于小刃“斷水脈”的刺客功法。 “遣美”二字的由來,還要追溯到“有鳥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舊故事。昔日楚王聽得勸言,于是遣美三千,誅殺惡臣,重拾朝政,儼然一代霸主。 遣美訣的精義,就在于“三年不鳴”。 修煉這門功法的修士,就和修煉閉口禪一樣,因為長時間的積蓄和不動靈力,當一切都爆發出來時,將會體現出遠遠高于同輩修士的力量。 當然,這種力量只有一擊。 可對于楚腰來說,這一擊就刺盡了他十四年來的隱忍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