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幾乎在銀亮的劫云剛剛在圣地天邊現出端倪, 深潛于那泓幽藍潭水底部的寒千嶺就為之眉頭一跳。 即使現在他已經分了大半心神在融合潭底的道源碎片上,他仍舊能感覺到這片劫云的殊異不尋常。 在圣地渡劫不算奇怪, 渡個元嬰劫或許算是少有,但這樣獨特,即使憑他的見識也可以說是聞所未聞的劫云, 讓寒千嶺只能聯想到一個人。 畢竟整個圣地之中, 就算把如今的寒千嶺、董雙玉和倪魁統統計作半個, 擁有道源的人數也絕不超出三指之數。 而除了洛九江之外的那兩個異種……倒不是寒千嶺心懷輕視,只是他們實在不像是能引來這種陣勢的人。 那片飛速向著圣山腹地逼近的劫云, 氣息如同千錘百煉的冶金, 鋒銳得仿佛能割傷人的神識, 味道如血又似火。 寒千嶺能夠想象得到, 此時的洛九江身在圣山溝壑之外將面對怎樣的錘煉。而他所愛的這個人,無論在何等艱難的境地之中, 都會如山崖石松或是一桿風中勁竹, 沒有任何逆境能夠摧折他的筋骨。 至于處在圣山山心深處的他自已, 也有他將要面對的挑戰。 寒千嶺稍稍抬眼, 目光仿佛能透過這一池幽幽寒泉, 看透構成圣山的巖石與沙礫,穿過一路上相隔的丘壑和平原,悄悄抵達洛九江的身邊。 那一眼似留戀若不舍, 但只是短短片刻,寒千嶺就收回了視線。他甚至收斂了全部的神識,全神貫注地整個扎進了潭底的道源碎片之中。 此刻擺在他眼前的東西,恐怕有著全天下間第一等復雜的內里,在世間最難纏的東西里,混沌能排老大,它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二。而論起它的險惡與兇險來,只怕混沌都要自覺退去一射之地。 當年龍神留下的最污濁的惡念,配上些許混亂的傳承記憶,融合著圣山多年來對它的垂涎和覬覦,統統一鍋粥般混合在龍神留下的陰陽道源里。 它們彼此之間纏繞得太過緊致,簡直在漫長的歲月之中被熔鑄為一體,甚至和世上現存的所有道源不同,它不是其他道源一樣的液態,反而已經完全凝結成了固體。 那如星星碎片一般的結晶靜靜地躺在白石潭底,周身散發著盈盈的妖異光芒。 湊起來不足成年男子拇指甲蓋大小的東西,竟然能在過去的數萬年間,都持續地把圣山空蕩的山腹照亮。 寒千嶺的神識在其中一粒道源間沉浮,他游經一道有一道拽住他腳步的惡念,那污濁的情緒呵斥他,辱罵他,要他回過頭來正視自己,好好看看十幾年前被他舍棄的一部分。 而那繁雜斷續如同斷層的記憶也是囚籠迷宮,不提地勢如何錯綜復雜,單是那些難辨首尾,虛虛實實的記憶就足以讓人頭疼。 而在這幾粒結晶的道源之外,寒千嶺還另要堅持與天地間某種冥冥的意志相抗。 有許多次,他幾乎要被惡念撕拉硬扯著回歸于泥沼,也有驚險時分,他在記憶回環里來回打轉,神智昏昏,但隨著他一步一步踏過小徑和沼澤,一絲一縷的道源也被他吸收剝離。 這里的時間流轉本就和外界不同,再加上各類記憶糾纏上他,給他往認知里硬添進去的時間,兩者差距就更是難以計算。 在道源晶體里寒千嶺已經險死還生數次,然而于圣地里面時間的流逝,才剛剛夠洛九江挨到第九道雷劫。 第九道雷劫,是洛九江把天劫得罪得最狠的那一道。 霎時之間,寒千嶺背上壓力一松,像是什么一直禁錮著他的存在突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因此無暇他顧。這變故實在讓寒千嶺始料未及,于是力道就一個沒有收住—— 他剝離道源用得乃是最精細的控制力,連一分一毫的偏差都不能有,對于力量如何分流抵御惡念與天道這件事上,他近乎把靈氣控制到厘。 然而一直阻攔著他的天意突然收手,寒千嶺措手不及,再想補救已經晚了。在平衡被瘋狂灌入的力量徹底破壞的一刻,他就像是個最不挑嘴的異獸,啊嗚一口把道源、傳承記憶還有惡念都吞了個囫圇。 這一口所含道源的分量足夠當場撐死一千一百個封雪,可對于寒千嶺來說,他只感覺心底那個無底洞被稍稍地填薄了一點。 惡念如沖垮堤壩的洪水一般沖刷著寒千嶺的理智,而龍神最隱秘的記憶則流水般在一瞬間淌入寒千嶺的識海。寒千嶺下意識雙手按住額頭無力跪下,口里發出一聲破碎的隱忍悶哼。 三息之后,寒千嶺張開雙眼,臉色竟隱隱有些泛白。 抑制惡念已經是他多年以來后天形成的本能,即使這回回歸本體的惡念如此之多,對他而言卻還沒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如今能讓他感到如此震撼與不可置信的,是另一件事。 那件事情,那件他此前一直對此一無所知的事情,來自于龍神的記憶。 想到自己在記憶里看到的東西,寒千嶺哂笑了一聲,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已對龍神心灰意冷。他腳尖隨意踢開了潭水底部剩下的那兩三塊結晶碎片,看他的態度,竟然像是瞬間就對這每個異種都求之若渴的珍寶棄如敝履。 在他的經脈之中,靈氣流已經暴漲到近乎沸騰,寒千嶺的境界三番五次地在元嬰邊緣徘徊,又被他自己生生地按了回去。 他如今對待自己修為的態度,簡直同當初七島小世界里強壓著自己不讓自己筑基時一模一樣。 在把修為強行壓制住以后,寒千嶺立刻轉頭游向水面。從潭底到岸邊的偌長距離,被他壓縮成身形朦朧的一閃。他看起來連一絲一毫的時間都不想耽誤,為此不惜脫掉了那身多年以來辛苦維持的,克制、恭謹、時時刻刻都絕不失禮的畫皮,甚至沒有和圣山道一聲別。 三次閃身,寒千嶺出現在圣山之外,此時他距離洛九江不過咫尺之遙。 洛九江才渡過天劫,還不等長舒一口氣,就見眼前一花,險些以為是天劫被他氣到成精,特意落到地上來揍他。等他定睛一看,發覺面前伸手可及的青年乃是寒千嶺,登時又驚又喜,半是調侃半是真心地笑出聲來:“我今日真是雙喜臨門啊?!?/br> 寒千嶺沒有應和這句玩笑話,他抬頭瞧瞧自己頭頂上正緩緩散去的銀白色劫云,眸光在這一刻冷淡的更勝洛九江的刀鋒。 “千嶺?” 洛九江疑惑地輕喚了一聲,只是還不等他把那個“嶺”字的小半音節吐全,人就先被寒千嶺一把攔腰攬住。對方按著他的后腦,將后半個發音吞在兩人的唇齒之間。 寒千嶺近乎急躁地吻住了洛九江。 這次的吻里纏綿的意味很淡,更多的是急迫,是不甘,是某種無法背離的命運具現,是寒千嶺梗在喉嚨里至死也不會發出的吶喊。如果不是寒千嶺的動作太過迫切,牙齒尖在洛九江舌頭上劃破一道,洛九江也許還能體味到些許被深藏的恐懼。 這是從洛九江認識寒千嶺以來,兩人之間第一個帶著血腥味兒的長吻。 也是直到此時,洛九江才模糊而恍惚地有了這一點認識:原來現下這個將他牢牢固定在懷里,指掌之間這樣用力,像是怕再次失去什么的千嶺,原型本是一只兇獸。 就是在秘境里面,寒千嶺當著他的面長出鱗爪,眼里泛出饑餓的兇光,甚至差點拿他當做午餐,洛九江都沒有升起過這樣的念頭。 然而現在,他竟會因為一個吻升起這樣的聯想。 或許是寒千嶺那不由分說的一吻氣勢太過孤注一擲,洛九江在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的同時,只感覺說不出口的心疼。 “千嶺、千嶺……”洛九江好不容易從這個吻里掙脫,他握著寒千嶺的肩,皺眉打量他的神情,一眼之下,只見對方眼底的蒼藍之色比起之前濃厚了許多,在呼吸之間儼然氤氳如霧。 還不等洛九江完全把寒千嶺的神情看清,他就被寒千嶺重新拉回懷中。這一次寒千嶺沒有吻他,只是用力地環抱住他,仿佛想把他整個人都揉進自己的血rou里。 寒千嶺側過頭來,滾熱的呼吸噴上洛九江的耳根,那感覺熱燙又微癢,讓洛九江肩頭下意識微微一縮。 “如果……如果這一回是我想要,九江,你愿不愿給我?” 洛九江失笑,反用寒千嶺此前的話還回去:“龍尾草的舊事,你不怕了?” “我處理好了,現在不會有這種事?!焙X的手上下在洛九江腰線上摩挲,連呼吸的頻率都加快了些。洛九江和他身體緊貼,能清楚地隔著皮rou感覺到他心跳怦然作響。 “這種時候,原來還要問的嗎?”洛九江用肩頭頂了頂寒千嶺的鎖骨,示意他把頭抬起來些,反客為主地傾身親了親寒千嶺的嘴唇。 他舌頭上那道細小的劃痕還沒有愈合,洛九江自己在口里咂了咂淡淡的血氣,對寒千嶺眨一眨眼,笑容里有點惡作劇后的輕佻得意:“千嶺,你有點火爆嗆口啊?!?/br> 寒千嶺呼吸一窒,再也按捺不住。 他近乎是把洛九江整個卷起,一眨眼就撞進那有紫藤做簾子的山洞里。洛九江被他整個抵在身下,能感覺到寒千嶺的目光先是在自己鎖骨上流連片刻,然后寸寸向下,和呼吸相較起來,寒千嶺的視線里仿佛也帶著火燙的溫度。 此前劃破了洛九江舌尖的兩顆尖牙挨著洛九江的脖頸磨蹭兩下,只在他肌膚上留下幾團紅痕,真正激烈到極致時咬下的那一口,卻是被寒千嶺一偏頭落在了洛九江的肩膀上。 天色仿佛也愿意配合成全這一對有情人般地黯淡下去,在星月的溫柔銀輝之下,沾著汗水和吻痕的情人軀體,看起來只有更誘人。 ……是徹夜的抵死纏綿。 第188章 云雨 少年人濃情蜜意時候,彼此之間又情酣意熱, 精血十足十的旺盛, 因此一鬧起來簡直沒個收拾。 他們兩個這一滾, 可不止做了一夜。第一夜過去,東方啟明初現的時候, 兩個人稍稍停了一會兒,耳鬢廝磨地漫聊了幾句并無意義的閑話。 等話說了不到百句,洛九江實在是忍不了寒千嶺那只一遍一遍地沿著自己脖頸處來回撫摸的手。雖然等他一把扯著肩膀把寒千嶺拽到自己嘴唇前的時候, 從寒千嶺的表情上看, 他可以說是十分無辜,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十萬火急時刻,誰有心細辨你剛剛是不是故意撩撥? 不辜負好春光, 才是第一要緊。 見洛九江興致上來, 如此迫切地朝他索要, 這般美意, 寒千嶺自然也就笑納了。 事后提起此事來,寒千嶺對此還頗有一番自己的道理——要是洛九江這般人物雙眼如星地盯著你瞧, 漆黑瞳仁里除了你的倒影之外別無他物, 他要是還忍得住, 那就別說男人, 簡直連雄龍都不配做了。 他們兩個在山洞里來來回回昏天黑地的翻騰了三個晝夜, 直到洛九江丹田里那個元嬰都能開口說“呸”、“呸呸”和“呸呸呸”了,兩個人才有點遺憾地停下。 卻依舊余興未歇。 洛九江慣來行事遂性,因此別說三天三夜, 只要寒千嶺肯陪,七天七夜他也絲毫不怵;倒是寒千嶺為人一貫的克制冷靜,平時做事的態度分寸簡直標準得像是照著尺子修過,對自己本性的壓抑程度簡直不亞于佛門的得道高僧。 類似這回的這種事,對他而言可以稱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失態放縱了。 可洛九江偏偏喜歡他放縱。 這事往大了說,是他一直都覺得寒千嶺對他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壓抑太過,除了面對洛九江的時候,他活得只像是一個人間的范本,而不是亦喜亦怒的鮮活存在。而且就是對著洛九江呢,他也不是沒有過為了能配合洛九江的性格,打算全力鉆研劍法守勢,而非他喜愛的攻勢的時候。 洛九江實在是心疼他,即使日后明白了寒千嶺如此行事有其原因,他還是發自內心地愿意看他的千嶺更自由、更遂心些。 不過若是往私心里說,那就是洛九江隱秘的、通常不會宣之于口的某些惡趣味的小想法。 就算平日里如何曠達灑脫,洛九江畢竟還難逃某些人性:整潔平鋪、干凈無暇的雪地里踏一個自己的腳印才分外有成就感;枝頭花朵最高一枝也最為孤高驚艷;寒千嶺一副月凝玉雕的模樣,平日里又只表現出冰琢雪砌一樣的冷淡性情,這兩者搭配起來,還真是讓人躍躍欲試地充滿試圖更進一步的欲望。 洛九江視寒千嶺如珍似寶,當然不是想看他發狂發怒,更不能目視他狼狽窘迫。但他喜歡寒千嶺因為他而沾染情緒的樣子,無論是從前真心的笑容、從心底流露出而不遮掩的幾句嘲諷,乃至…… 乃至這幾天來,對方眼尾泛著薄紅,緊握著洛九江雙肩的力道幾乎讓人作痛,胸口激烈起伏,熱燙的汗珠沿耳根滴到洛九江鎖骨胸膛時,那一副看起來甚至有點發狠的模樣。 那一刻洛九江簡直目眩神迷,從身到心都被推上一個前所未有的滿足巔峰,他看著寒千嶺那張如仙人,似神子的面孔上露出這種表情,像是天上的月亮被他一力攬進懷中入了滾滾的俗世紅塵。 這是只屬于他的月亮。 就算此刻云收雨歇,洛九江躺在寒千嶺腿上稍作小憩,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說這話的工夫,洛九江仍能不時地想起寒千嶺的那個表情。 他愛極了這樣子的千嶺。 “說起來……幸好齊溜溜沒在一半的時候突然跑出來宣布自己閉關完畢?!甭寰沤Φ溃骸安蝗凰约旱奈逍兄晾磉€沒吃透,你我只怕又要再給他講一回陰陽調和的雙修道了?!?/br> 寒千嶺修長白皙的手指來回在洛九江頸側的青色血管上摩挲,聞言只是淡淡應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那便拍回去,讓他閉個百八十年的死觀就好了。就是不講,他自己想一百年也相通了?!?/br> “……千嶺?!?/br> “我隨口一說,并不是當真要這樣做?!焙X微微一笑:“不過一百年很長嗎?” “要是你我始終在一起不分開,別說百年,就是千年光陰也只不過眨眼;但要是你不在身邊,那這時光對我來說就幾乎長到沒有盡頭?!?/br> 洛九江稍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他躺在寒千嶺膝上,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寒千嶺也緩緩收起了那抹唇角的淡笑,喃喃回道:“我知道的?!?/br> 他落在洛九江頸側的指尖不自覺一重,把那處重疊了斑斕吻痕的皮膚都按得有些發白。洛九江眉頭微皺,終于問出了那個早就想問的問題:“千嶺你……是不是最近很想啃塊雞脖兒?” 寒千嶺:“……” “我之前就想說了?!甭寰沤瓏@氣道:“你近日里怎么就總跟我脖子過不去,好端端地,這兒都被你立體環繞親上一圈兒了。要是有不知情的看了,可能以為我這人皮都是后染上的,總算等到我狐貍脖子掉色的這天了?!?/br> 寒千嶺:“……” “我……”寒千嶺張了張口又頓住,如今他指尖下緊貼的是洛九江溫熱柔軟而細膩的一段肌膚,血流洶涌地從皮膚底下經流而過,每每把手指和牙尖湊在這里,都能給寒千嶺帶來一種緊貼洛九江命脈的錯覺。 那件從龍神記憶中得知的事情如同亂麻一樣,即使在最歡愉的巔峰,也依舊頑強執著地扯緊寒千嶺的神經,時時上漲的修為也像是一個提醒一般,拼命敲打著他的識海。這幾天來他一半縱情一半瘋狂,雖然面上不顯,但心底實在不忿難平。 可是啊,可是啊。 寒千嶺最終還是半垂眼睫,又恢復了平時那副謙恭而克制的模樣,他溫聲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再這樣?!?/br> 洛九江噗嗤笑出聲來:“是嗎?但偏偏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愛得不行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