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那就是混沌的屬性。 它的特質不是平常,而是混亂。 像是洛九江一路走來所感知到的普通、平庸和無足掛齒,亦是它混亂特性的一部分。 混亂究竟是什么呢? 對于平常人的生活來說,假如每天要做的工作都是固定的十件,可今天突然插進來了二十件事要做,那就是一場混亂;對三千世界里的妖族來說,他們世代于族地居住,偏偏今日某位大能結嬰,受他氣息所懾,方圓百里內的無數妖族都倉皇逃離,最終將半個森林都卷入這一場浩蕩潮流之中,那也是混亂。 而對于日日被人蓄養的牲畜來說,人類從羊群里挑羊去剪毛、從牛圈里扯牛去宰殺,都照樣算是混亂。 而此時此刻,洛九江所面對的混亂,卻比上面所有關于混亂的范圍都要寬泛的多。 真正的,最深沉、最兇暴的混亂,乃是不動聲色的暗潮洶涌、包羅萬象。 洛九江連續試驗三次,只不過想打個最簡單的清水決。不料第一次捏出了個圓溜溜的土球,第二次則干脆失敗,第三次就更加離譜,手上直接捧了個完全相反的火團——然而即使已經能感受到那灼手溫度,洛九江仍未瞧見任何光亮。 就像是此處的混沌容不得任何光芒來點亮一般。 他將手抬起到自己眼前,不再做第四次嘗試,面上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此刻,洛九江手指與他視線相距不過一寸左右,卻真是字面意義上的“伸手不見五指”。然而這還不是讓他最在意的事,最讓他在意的—— 洛九江打了個響指。 聲音弱了。 洛九江自從習得音殺以后就勤勉修習,平日與人交手時沒少拿它當做奇兵,日后又蒙公儀先生親身指點半月,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對聲音的敏銳度豈同反響。 在這種安靜到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情況下,本該清晰可聞的響指聲竟然比印象中更輕了。 ……不,他現在已經不能聽清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洛九江甩出火團時沒聽到熟悉的細微噼啪聲,心中已覺不對,如今親身驗證過,方覺果然如此。 先是視力失卻用武之地,再有聽覺難以施展,幸而他現在還能感知到身上面料的粗糙與否,觸覺應該還好,只是不知嗅覺和味覺…… 才剛剛想到這里,洛九江就驟然一僵。 幾乎只在轉瞬之間,洛九江外放的神識感知便完全斷開,仿佛被人隨手捏滅的火焰,也像是跌入某張漆黑無底的巨口,無論洛九江如何努力,也再無著力之處。 “……” 要知道,論及洛九江對神識的使用,比他運用音殺的次數要多得多。當初枕霜流為了鍛煉他的神識,可是直接下狠手把他扔進了五毒洞里。 那之后洛九江意外落入死地,追殺成了家常便飯,感知更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向外虛探著,時時警備,被鍛煉得爐火純青。 直至今日,神識甚至可以代替洛九江的眼睛耳朵,成為他自身的一部分。如今神識被驟然切斷,也幾乎就與砍他一條胳膊沒什么兩樣。 洛九江壓下心底的驚異,暫時按兵不動,只是揚聲問道:“球,棒槌聽不見你了!” 很快五行之精就對他的問題給予了解答:“???你說啥?你——說——啥——?” 洛九江:“……” 五行之精連話都說不利落,究竟化沒化作人身還不一定。要是他和五行之精同時喪失了對聲音的感知力,那更大的可能便是對于聲音的削減也是混沌法則的一部分,而不是他們兩個一起聾了。 以此類推,對神識的控制,也是混沌“混亂”特性的彰顯。 但最糟糕的還不是洛九江目前遭遇的情況,最糟糕的是洛九江不知道混沌的混亂范圍究竟有多廣。 如果說瘋狂、猝死、記憶消失或是驟遇心魔也是混沌的混亂特性,那洛九江接下來面對的情況就很危急了。 洛九江下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他承認自己如今遇上了一個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對手,同時也仍在一刻不停地思考著對策。 要是混沌本身是這樣一種混亂而無序的法則,那龍神當年不管不顧、甚至不曾為開天以后做什么準備,也一定要劈開混沌的舉動,就十分地能讓人抱有同感了。 因為換做洛九江現在身陷混沌,思來想去,第一反應仍是仿效龍神,劈了這團東西再說。 ……從他與往常不大相同的思考模式來看,或許混亂的特性之一,還包括煩悶和急躁。 洛九江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這點,好讓自己反應過來,他現在是在被牽著鼻子走。 他被一個甚至沒有生命、沒有思維的對手困住了。 第167章 番外二 奇跡江江環游現代(5) 洛九江不知道鄭舒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他要是知道了,想必就可以開始大秀特秀的生涯, 好讓鄭舒好好回顧一下那些年封雪感受過的恐懼。 作為一個新進城、看哪兒哪兒新鮮的修真界土大款, 洛九江對于逛街這件事抱有非常的好奇和好感, 如今一個樓層已經掃蕩過一半。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躍躍欲試想去看下一半。 在類比之下, 鄭舒真的又有種自己正在陪女朋友逛街的錯覺——他從前太天真了,還以為男人不會對逛街感興趣! 呵呵,他想少了。 不過商場里又有空調又有沙發, 鄭舒自己雖然沒什么購物需要, 卻也優哉游哉地拎起一本茶幾上的時尚雜志隨便亂翻。正當他閱讀一頁邊角上的花邊小料時, 一個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老遠看到你還沒敢認,怎么著, 帶著人妖逛男裝, 你這真是換了口味啊?!?/br> 聽到這聲音, 鄭舒稍稍打個激靈。 原因無他, 無論誰拎著鏟子挖了別人的墻角,或是前一天剛被對方指使人綁到荒郊野外去, 心里都不會沒有心虛或芥蒂的。 雖然引起兩人矛盾的那位女朋友早就是鄭舒的過去時, 但被人強撬了女朋友的男人根本沒有理智可言——他才不管你到你和沒和他前任分。 鄭舒把那本雜志扔回桌子上, 自己慢慢地轉過頭去, 正對上對方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巧了, 陳丹峰,好久不見啊?!?/br> “不巧,不巧?!睂Ψ酱浇菙Q著個冷淡的笑容, 眼中滿是陰霾之意:“要是你昨天沒做什么小動作,咱倆就能在視頻里見個面了?!?/br> 怎么見面?鄭舒一聽火氣也上來了:他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塞袋饅頭,然后跟視頻里衣冠楚楚的這人見個面? 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在情敵面前丟面子,哪怕是前任情敵也一樣。 到了這種程度,爭奪的已經不是某位女性的芳心,而純粹是兩個雄性生物之間的斗氣了。 “碰上熟人了?”恰逢此時洛九江剛從試衣間里出來。他新換了一件襯衫試,可能是這件衣服設計上有點緊,他一邊走來還一邊扯了扯領口。 洛九江人高腿長,身材又是絕對有范,要不是留了那一頭看起來顯得女氣的長發,他現在都能直接給拉出去,讓攝影師咔嚓幾張做雜志硬照。陳丹峰對鄭舒的時候不覺得怎么樣,一看洛九江噌地一下就被激起了關于外表上的好勝心雷達。 “你最近喜好變了挺多啊?!彼ばou不笑地嘲諷鄭舒道:“不但連路都從水道換旱道,模樣都喜歡硬氣的了?那你干脆一步到位多好呢,整來個長頭發的,不男不女?!?/br> 洛九江站定在三步之外,清楚地聽清了陳丹峰吐出的每一個字眼。 “這位是誰?”他非??蜌?,非常好奇地跟鄭舒詢問:“還有這個就叫sao粉?” 陳丹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粉色popo衫,臉色一下子掛下來。 “哦,就一傻逼,洛哥你不用理?!编嵤嫘睦锎笏?,面上仍然裝的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嗯?!甭寰沤瓬啿辉谝獾貜哪羌窝鄣姆垡路弦崎_視線,再不分給陳丹峰一個眼神,只是自顧自道:“這件衣服感覺還好,幫我刷一下卡吧?!?/br> “行行行?!编嵤孀匀粷M口答應。他看洛九江還要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就忙提醒道:“不用換回去了吧洛哥,你穿著挺合適的,感覺也好一會兒讓她們給你剪一下吊牌就行啊?!?/br> “不是我自己穿?!甭寰沤Φ溃骸笆墙o千嶺。我覺得他穿上一定會很好看?!?/br> 鄭舒:“……了解?!?/br> 眼看他們兩個一個去前臺刷卡,另一位往更衣間里換衣裳,只有他一個偌大活人被無視徹底,陳丹峰徹底壓不住火。他本來就不是什么沉穩冷靜的性格,更何況鄭舒和洛九江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更能讓人來氣。 他一閃身攔在洛九江面前,很不耐煩地問道:“你又是哪個小鮮rou,跟著那姓鄭的多久了,他一個月給你多少錢?” 鄭舒:“……”不不不,包不起包不起。 也不怪陳丹峰這么誤會,首先是鄭舒本身是個導演,職業就很容易讓人往這方面想。何況鄭舒自己對美色也不算把持得住,三個月換五個女朋友這事從前也做得出啦。 再有就是方才洛九江和鄭舒的短暫對話——買衣服讓鄭舒替刷卡就算了,怎么連給別人買都要鄭舒掏錢,他干的這叫什么事,連吃帶拿嗎? 鄭舒心里相當清楚自己是在為防止洛九江被抓去解剖做努力,也是在為現代和修真界初步建設起友誼的美好橋梁。這種刷卡是有益于兩界和平的,是崇高的,是偉大的,是具有高尚情cao的……然而從陳丹峰的角度看來,就只覺得這小明星吃相難看。 ——他心里已經先入為主把洛九江定義成某個明星了??纯搭^發長度,沒準還是哪個要搏出位的男團。 如果他這句話單說出來,沒準以洛九江對現代的了解程度還會誤以為他把自己當成了鄭舒的保鏢。然而結合他前面“旱道水道”的混賬話一琢磨,那意思就非常難聽了。 洛九江悠悠地嘆了口氣。 “二十八年了,”他有點感嘆地說:“你是第一個能從這個方向誤會我的人?!?/br> 要知道從前他遭受的那些誤解,大多是和鄭舒一樣,覺得他可能跟朋友之間有什么不清不白的關系。通常在街頭巷尾的小道傳言里,開后宮那個人是他。 “你和鄭舒的矛盾我也略知一二?!甭寰沤Z重心長地和陳丹峰說話:“單從事情上看,我覺得鄭舒有錯。但是如今親見了你本人,我覺得你有點活該?!?/br> 陳丹峰當場被洛九江的態度和言語內容氣到一佛出竅二佛升天,反觀鄭舒看了一場熱鬧,笑得幾乎蹲在地上。 “你他媽——”陳丹峰脾氣上來,想都不想張口就是一句國罵。他脾氣確實嬌縱了些,發火也不顧及什么公眾場合,直接抬腿就踹,打算先給洛九江一記窩心腳,讓他知道個天高地厚再說。 對付這個等級的對手,洛九江連眼皮都不用多動一下。他懶洋洋地抬起手腕,眨眼之間先別住陳丹峰小腿,再反握上他腳腕。胳膊輕飄飄掄圓了圈丟開,就把陳丹峰向后風車一般三百六十度轉了一遍,仿佛一個后空翻一般。 連陳丹峰自己都沒能反應過來,自己究竟是怎么從抬腿踢人變成一屁股墩兒坐在沙發上的。 洛九江這一下子猶如雜耍一般,整個動作又快又穩,令人眼花繚亂。不但在場眾人沒一個反應過來,兩個銷售小姐甚至背過身去都沒看到。 等她們聽到驚叫聲回身以后,一切都結束了。 陳丹峰呆坐在沙發里,茫然地抬頭看了洛九江一眼,神色中遍布著“你是誰”,“我在哪兒”,“剛剛他媽發生了什么”。鄭舒無意之間和他對上了眼神,發覺他目光里竟然有求助之意,一時間居然都有點可憐他了。 “你、你……”陳丹峰磕巴了半天,最終弱小可憐又無助地問出一句:“你是武生???” 鄭舒:“……” 雖然鄭舒一向被人以“二的可以”“傻的驚人”標簽評價,然而此時此刻,他竟然對陳丹峰升起了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 “行了,洛哥,咱們不跟他計較。走吧走吧?!编嵤娲掖宜⒘丝ㄗ呋芈寰沤磉?,拍了拍他肩膀。 洛九江掄完陳丹峰后也沒在原地看對方怎么發呆。這一件小事被他做來不過隨手而為。趁著在場所有人發愣的間隙里,他居然還進更衣室換好了衣服,速度相當快。 “嗯?!奔热魂惖し逡呀涖卤圃诖?,洛九江當然不至于去找一個凡人的麻煩。他從店員手里接過很有設計感的手提袋,還非常禮貌地和她說了聲謝謝。 等兩人走出了這家店,鄭舒終于忍不住和洛九江小聲說話:“洛哥,其實你剛剛表現出來的那種力量也有點驚人了?!?/br> 洛九江抬了抬眉毛:“當真?可我看你們的……‘網絡劇’里,有人單足就躍過了墻頭???” “……那是武俠劇,要吊威亞的。人類通常情況下完不成這種cao作?!编嵤婺虏鄣?。不過考慮到修真界可能就是習慣動手多一點,他又特意補充了一句:“在我們這兒,按普通男性的力量,你要是能雙手把那賤人甩個圓,那就是正常情況?!?/br> 洛九江點頭,似有所悟。 “誒對了,”鄭舒顯然興奮勁兒還沒過去,只是草草提醒了洛九江一句,就又開始評價陳丹峰的那個熊樣:“他說話太難聽了,洛哥你怎么沒給他點厲害瞧瞧?” “以大欺小,本就不像話?!甭寰沤卮鸬溃骸昂螞r這件事應該是你有錯在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