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第154章 “圣山山心里還保存著一點我的東西?!焙X在當天晚上最后這樣告訴洛九江,“圣地這回才十五年就重開, 便是因為這個——它在召喚我。等我此回前去取出自己的東西, 以后便不會有什么百年一歷的圣地了?!?/br> 洛九江順著寒千嶺的話往下問道:“什么東西?” “一點點的……道源?!焙X閉上嘴巴頓了一頓, 臉上漸漸浮現出絲縷曖昧神氣,“也就是助我踏進元嬰的東西?!?/br> ————————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 或許由于話都和洛九江說開的緣故,寒千嶺連對外時的氣息都要比之前更加柔和。 搞得封雪時不時驚悚地沖他們兩個投來一眼,在背后注視寒千嶺的目光也日漸詭異, 不知道腦子里對此給出了一個什么樣的定義。 而按寒千嶺的指點連續走了幾個月夜路以后, 圣地終于重新迎來了新的白日。當再一次看到那一抹明艷朝陽的彤云紅重躍天際時, 連洛九江都忍不住吁出一口長氣。 和白日一同到來的,還有圣地的春天。 據寒千嶺的口述, 圣地一年四季里的溫度變化倒是不大, 故而景色差異也不明顯。然而春日里青氣萌生, 風雨東來, 各色草木催開花蕾,樹梢處處再添蟲鳴, 自是一派絕佳好景。 寒千嶺原本引著他們一路西行, 然而走到某一澗谷處時, 他卻帶著隊伍貼著谷邊, 往南方轉個了大彎。 圣山就位于圣地的中心, 是天然絕佳的地理位置定位目標。寒千嶺這次行程改變得莫名其妙,所有人rou眼可見他們不但沒能靠近圣地,反而還更遠了些。 眾人心里都覺得蹊蹺, 然而敢問出口的人卻只有洛九江一個——實在沒辦法,盡管都已經彼此相處了大半年,但隨著寒千嶺愈來愈堅固的領導地位每日劇增的,乃是他的權威。 大約是出身問題所致,寒千嶺本來給別人的“人味兒”感就不強。而在黑暗中的那段時光,寒千嶺那對圣地未卜先知強大技能更是又無意間深化了他給人的這種感受。 這種看法所造成結果是立竿見影的:寒千嶺若有吩咐,整支隊伍令行禁止,然而如非必要,基本十天八天也沒人想主動湊到寒千嶺面前和他說一個字。 ——他和人間的聯系如此淡薄,洛九江見了每每要在心中暗嘆一聲:難怪千嶺至今看待整個世界,印象居然還是“一群讓我很想伸手拔一拔,不過還是可以忍住自己不要沖動的……蘑菇?!?/br> 這種縮頭風格也確實挺蘑菇。 “千嶺,我們南行的這三日,是為了抄什么近路嗎?” “不是。在朱雀界的時候,我曾經向封雪姑娘許諾過一味靈藥?!焙X微微一笑,“現在是我踐諾的時候了?!?/br> 他們兩個一問一答時,封雪離他們還不足五步遠,一聽這話便激靈一下,猛然抬起頭來,恰好對上寒千嶺一雙彬彬有禮卻也客氣疏離的笑眼。 那人沖她笑著,口里的聲調還放得相當溫柔,正在不厭其煩地回答洛九江一連串的問題:“不,靈藥是給封刃姑娘用的。嗯,我猜應該有用。當然,不管結果如何,我們現在總能先試試?!?/br> 寒千嶺對封雪雖然一向有問必答,禮遇有加,但他只承諾給過封雪一件事情,那就是小刃。 他答應過在圣地里給小刃找藥,或許能治小刃的神智。 一時之間,封雪胸中似乎潑了一瓢開水,熱騰騰地冒起了泡泡。 至于寒千嶺,他瞬間在封雪眼中由一個年紀存疑·感情變態·底牌無數·第一志向斯托卡的磨人小妖精,變為一個憨厚老實和藹可親的帥小伙。 看看這細眉鳳眼的。封雪心中欣慰無比地想:可靠,踏實,一看就不會背叛革命??! ———————— 等一行人又跋涉了一個下午,寒千嶺方領著他們來到澗口,取了一條草木稀疏的泥濘小道,順著那曲折道路蜿蜒而下。 這山間里奇石遍布,洞xue滿眼,兩壁間還夾了一條深溪,常年帶著蒙蒙水汽,澗中還有依著兩側崖壁扎根的各色花樹。澗里但凡有風聲掠過,便可見粉白淡橘等各色花瓣簌簌飄揚而下,半數落入溪水,半數歸于見底,當真是美不勝收。 常道亂花漸欲迷人眼,然而這兩側澗壁上大大小小的洞xue至少有上千口,才是真正讓人眼花繚亂。寒千嶺卻仍是一副鎮定神氣,目光慢慢從那一個個看起來除了洞口石堆形狀數目外再別無差別的山洞上巡視過去。在場諸人皆凝聲屏氣,不敢驚動了他分毫。大概半刻鐘后,寒千嶺將眼神鎖定在其中一處洞xue之上,緩聲道:“就是這兒了?!?/br> 隊伍中實在有人好奇得不得了,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主動開口,畢恭畢敬地向寒千嶺請教:“寒宮主,您是對所有靈草都有隔位辨的本事嗎?” 寒千嶺對此倒也不吝惜回答——實際上只要有人問問題,他多半都會回答,只是答案可能視當下語境和對方身份具有溫柔、誠懇、冷淡、嘲諷等不同功能。 封雪已經觀察到了這一點,以往她只覺得寒千嶺挺沒架子,這在普遍牛逼了就愛裝逼的修真界里著實不易,現在她卻兩眼放光,心想這應對方式跟某種設定好的自動回復程序一樣,配上寒千嶺平日花容月貌的冷淡面容,還真是種反差萌。 ……所以說來人性真是千年不變,難怪重復的故事和事故總是跨世紀跨人種地再三發生。至少此時此刻,指鹿為馬的原因便能從封雪身上窺得一二。 “我分辨的不是靈草本身?!焙X淡聲道:“我所觀察分辨的,乃是每個洞口留下的異獸痕跡和氣息。澗中上千口洞xue,其中四通八達,異獸至少居住了二十來頭,但不同異獸所偏愛的草木也會有所不同,我正是由此得知,” 這問題要是洛九江來問,寒千嶺還會細細給他講一遍這澗里不少山洞都能通往同一個洞心,有的異獸也愛廣圈地盤,所以同一只異獸在十幾個洞口處都留下氣息痕跡也是有的。此時此刻該如何根據藥草特性和異獸特性結合判斷。其實他也說不上有十足把握,只是自己點出的那個洞口可能性最大,若是不對就再換一個罷了云云。 但既然開口發問的乃是朱雀使,后面這些事無巨細都可以拿來當佐酒故事講的種種內容,自然也就免了。 寒千嶺稍稍停頓了片刻,確定沒有人意圖再問問題,就重新側臉朝向封雪解釋道:“洞內約有一條赤云蟒,似乎剛進食不久。若要等它再次出洞,大約還要再于此處盤亙三四日?!?/br> 須知此類靈草多半有伴生異獸守護,若是不想和異獸動手,將其引開是最好的法子。 自然,他們人多勢眾,若想一窩蜂闖進洞xue強殺異蟒奪寶也不是不行,只是洞xue中地形曲折古怪,又是這赤云蟒的老窩,百年下來還不知道被布上了多少蛇毒埋伏,若是一不留神令人丟了性命,還不如在此靜待幾日。 封雪一聽整支隊伍都要為她的私事在此駐扎,心里便覺過意不去,她停下來想了想,就出言推辭:“若要為了我的私事耽誤大家的行程,我也實在不好意思。不如隊伍先行趕路,待我和小刃再追上去?” “我接下來會抄小道,封雪姑娘要追恐怕很難?!?/br> “……那從圣山折返之時,咱們可還路不路過這山澗?” 寒千嶺淡言道:“封雪姑娘若是想,那就還可以路過。只是我要取的乃是靈草之上的花露,這靈草百年八十年一開花,一花又只開一個春季。封雪姑娘若執意要等,我也沒有奈何?!?/br> 封雪:“……” 話都說到這份上,封雪自然不會再吐半個字反對。她回身來對著隊伍里的諸人深施一禮,感嘆道:“還是要耽誤大家行程了?!?/br> “圣地開放的目的,本就是以靈草異獸的獲取為主,自來就少有人能入圣山,封雪姑娘先前所想,實在多慮了?!焙X在她背后不緊不慢地敲著邊鼓,“隊伍也是順勢捕獵這赤云蟒,一箭雙雕,不至于太多感謝?!?/br> 他這話放在以往自然沒錯,能入圣地的英才多半是沖著濃厚的靈氣和豐富的資源來的,對于傳說中的圣山敬畏居多,立志要征服的卻少。然而自入圣地以來,寒千嶺帶路始終沒有紕漏,隊里就不可免俗地有人動過入圣山腹地的心思。 如今聽寒千嶺話里意思,似乎沒有帶大家深入圣山的念頭,兩三個分外警醒的已經失望地垂下了眼神。 被寒千嶺暗示了一番,隊伍由此前行路如飛,推進氣勢如虹攢起的驕狂之氣也褪去了些,各個人亦老老實實地想起了寒千嶺的本事并不等同于他們的本事——何況至今為止,除了洛九江和封雪姐妹,隊里還沒人說得上和寒千嶺相熟呢。 ………… 不管這花露是否真有作用,在到手以前封雪就忍不住將寒千嶺謝了又謝。寒千嶺對這袒露的謝意殊無觸動,只是按照禮節推辭:“封雪姑娘不必太過客氣,能殺異蛇,我自己也覺得安慰?!?/br> “……”洛九江聞言無聲地看了寒千嶺一眼,拿不準自己是否該踩他一腳。 不管這話是否有暗示枕霜流的成分,洛九江還是把話題接了過去:“千嶺和我沒什么分別,雪姊何必和我們兩個客氣。其實要我說來,雪姊若怕耽誤時間,我孤身進洞去,一刀把赤蟒斬了,取回花露給小刃服下就好?!?/br> 寒千嶺當即瞥眼道:“我不同意。蛇類陰險狡詐,老謀深算,詭計多端,卑鄙無恥,你怎么總想一個人送上門去?” 洛九江:“……”他現在確定了,寒千嶺確實是話里有話。 可憐寒千嶺都把蛇類給誹謗到這種程度,竟然還沒有靈蛇界的才俊伸手打他。想來原因一共三點,一來枕霜流強行合并三個大世界又強行更名,大家對“靈蛇界”這名字的認同度還不高;二來洛九江這個靈蛇界少主都在,也沒有出手毆打深雪宮主,那也輪不到他們狗拿耗子。至于第三點嘛…… 朱雀界和靈蛇界相隔千萬里之遠,一個老巢處在朱雀界的深雪宮主,犯什么跨級平白罵靈蛇界主一頓?那非得是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了吧? 第155章 正如寒千嶺所預言的那樣,等這條赤云蟒終于肯冒出頭來時, 他們一行人已經在山澗中盤亙停留了五天之久。 幸而修真歲月長, 就算大家按照寒千嶺的安排, 在山嶺中連打了五天守株待兔的埋伏,居然也沒有人出口叫苦。期間封雪還有余暇向洛九江和寒千嶺按前世常識請教問題:“蟒蛇應該都無毒才是吧?” 花碧月遺留給她的記憶殘破不全, 她能知道自己現在這具身體姓甚名誰就已經相當不錯,不能強求其具有生活常識。封雪一個外來者對這些知識純屬半路出家,新生活又是以八百年不變樣的死地為開端, 期間認識的人除了明顯缺弦的小刃, 就是自幼便陷入死地的謝春殘, 故而很多知識還要一點點在未來里補足。 洛九江耐心給她解釋:“除了幾個特殊妖種,蟒蛇新生時通常無毒。修煉上了三百年, 也就是相當于人類筑基七層修為之后, 便能從腔中噴出毒霧。筑基修為的毒霧多半只會致人麻痹, 金丹修為后的毒霧隨著種類分化不同, 威力也全不一樣,有得甚至能在照面時就要了普通修士的命?!?/br> 封雪眉毛輕跳了一下:“活的久真是開掛?!?/br> “嗯?!甭寰沤呀浟晳T了這種夾雜著一兩個他不解其意詞語的溝通方式, 聞言只是笑道:“我們不必活得久就能修煉得再進一層, 而且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雪姊面對大多毒霧屏息就成?!?/br> “至于這赤云蟒向來不以毒性聞名, 雪姊對此不用太過掛懷。咱們不進山洞是因為山洞中蛇毒經年累月, 怕是已經深滲泥土,板結成霜,一個不慎便要中圈套。但若一口蛇毒噴在外面, 隨便一掌就在空中打散了,和帶點腥味兒的水氣也沒什么區別?!?/br>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封雪心中暗暗記下,又把目光投向寒千嶺,看他有沒有補充。這些日子以來寒千嶺對于圣地物種了如指掌的表現都落在諸人眼里,遇到拿不準的事情就看一看他幾乎成了大家共有的常識。 寒千嶺察覺到封雪的視線,肩膀稍微一緊,淡聲道:“九江是個弄蛇的行家,行家面前,寒某向來少說多做,免得貽笑大方?!?/br> 這話語氣之平靜,態度之溫和都和往常一般無二,然而封雪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她仔細回想了一遍,覺得蹊蹺可能出在寒千嶺夸贊洛九江的時候,向來沒有這么平靜。 怎么這回寒千嶺沒有一邊搭著九江的肩膀,一邊深情款款地看著九江的眼睛,再用他那清越溫柔如春泉水的嗓音笑著講:“論及對蛇類的了解,十個我也及不上一個九江。封雪姑娘只聽九江說便夠了,我沒有什么需要再補充?!绷四?? 他們兩個明明剛剛還當著她的面親得好好的! 不等封雪眼神變得八卦,洛九江就先笑出聲來,他往寒千嶺身邊貼近了一點,語氣里滿盛著無奈:“怎么還一提蛇就這樣?你真氣我那天踩你的一腳?” 寒千嶺轉過臉來微微一笑,顏色端的動人:“你一片片拔了我的鱗去,我也不氣你半個字?!?/br> “你叫我我怎么舍得?!甭寰沤押X手指湊到自己唇邊蜻蜓點水般的吻了一吻,看得封雪一臉木然地轉過頭去,心想我就是在給自己找事情。 “我不是置氣,只有一點不高興?!卑咽謴穆寰沤搁g抽走以后,寒千嶺緩聲解釋道:“我是才想到,我種族生得不好,讓你對我種族的了解未必比對蛇多?!?/br> 要是一般人這樣說,多半還是怒意未消……或是醋意未消。但若被寒千嶺講來,這話就有十萬分的真心實意:須知他這種族唯一一條樣本還死在一萬多年前,洛九江要想深刻了解,故紙堆里都未必翻得出來,這得到神話故事里去找。 “我了解蛇族,是有更了解的人教我?!甭寰沤ν度ヒ谎郏骸叭粢腋私饽愕姆N族,那就非要有個我最能聽進去他話的人來教?!?/br> “要沒人肯教呢?” “那我就只了解千嶺,不了解……了?!?/br> 寒千嶺啞然失笑:“你怎么這么有辦法?” 恰逢此時被寒千嶺標記過的洞口處傳來一陣簌簌之音,像是長蛇腹部鱗片滑過沙地時的摩擦聲。封雪眼神一亮,正想順勢擺脫這尷尬局面跳將出去,便看到相距自己一步左右的寒千嶺把手在洛九江肩頭似捏似按地一搭,把已經擠出半個身位的洛九江推回原處,自己倒先一步躍出去了。 洛九江被他掌心一按,果然不再動作,只是得意地沖著寒千嶺的背影回答了上一個問題:“我對會動的長條,從來都很有辦法?!?/br> 寒千嶺短短一想,發覺真是這么回事。從七島之上把海蛇打花結,到他把枕霜流克到沒脾氣,再推及洛九江結識沉淵的種種,沒準他天生屬性里就專有一條叫做“克長條”。 這關于九江的,生動活潑的想象,讓寒千嶺即使橫劍攔在赤云蟒面前,眼中仍帶著未散盡的笑。 而反觀他身后封雪臉上,卻是另一種猶疑混合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緩緩轉過臉來,和洛九江確定道:“九江,你剛剛……說什么?” “嗯?長條?” “是我想的那個長條?會動的長條?我沒記錯的話你才十五對吧?” “大概還有十天半個月可以過十六生辰,具體誤差要問千嶺,進圣地以來我不太記日子——雪姊在說什么?雪姊是指什么長條?”洛九江迷茫道。 “……” 后來這段對話被殺蛇回來的寒千嶺偶然得知,他還特意去找封雪聊了一會兒天,主要內容基本就是“封雪姑娘,寒某著實有點好奇,你的家鄉究竟環境如何?封雪姑娘上回說的不健康讀物又是怎么回事?” 封雪對此語調僵硬地回答道:“我的家鄉,就是五文錢可以打包三十部那種動態春宮圖的地方,需要龍陽或者磨鏡還可以加備注?!?/br> 寒千嶺:“……” 于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寒千嶺一直留著心,沒再讓洛九江和封雪單獨說過話。 ———————— 有寒千嶺親自出手,赤云蟒最終被一劍貫穿七寸斃命。 也是在交手過程中,大家才發現為何寒千嶺領著他們走過的小道如此蜿蜒曲折,原來那九曲連環的曲線都是赤云蟒百年來用肚腹爬出的凹痕。它在逃跑時竄上小道,當身體寬度印上小道凹陷時,簡直分毫不差。 也是直到這時大家方知道,原來寒千嶺對于此處鎮守的妖獸早有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