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慚愧?!甭寰沤豢跉?,抬手抹去自己額上細汗,“我原本以為自己天賦還算好的,沒想到在夢里一點異常也察覺不到?!?/br> “這才第一次呢,不急?!焙X語氣卻很穩,他順口問道:“夢境通常會反應些近期境遇、內心想法或是渴求之物。我剛剛沒入你的夢,你是夢見了什么?” 夢見了你。 一個小小的,可以被捧在掌心的,初見時充滿了防備的你。 還有一片只有你我的世界。 ……至于輪椅什么的,咳,還是當沒發生過吧。 洛九江但笑不語,寒千嶺也不催促。好一會兒后他才聽枕邊人說道:“這場夢提醒了我一件事……” 寒千嶺凝眸看他,洛九江伸出手去摸上寒千嶺手腕,溫的,他又把手指向袖內探了探,再向下按了按,軟的。 “千嶺,你化龍身時能控制自己身體大小不成?” “可以?!?/br> “那你化作龍身讓我貼一貼?!甭寰沤瓝伪鄯^身來:“我惦記很久了……讓我探一探你作龍時的溫度?!?/br> 第131章 龍身 洛九江的要求,寒千嶺還少有不聽的。 洛九江既然說了, 寒千嶺便從善如流。他解了自己里衣疊在枕邊, 單手穩穩虛掩住洛九江雙眼, 以免他看見自己化龍過程,又把秘境里那段不愉快的心理重經歷一遍。 只是他的指縫放得很松, 看與不看其實還是由著洛九江自己。拿手遮著,只是表示一個態度而已。 寒千嶺完全晉為金丹后轉換形態就變得格外輕松,三息之內已經化作一條盤旋藍龍。他尖爪勾著洛九江的衣裳, 卻沒帶起一條線頭, 就這樣一邊握著洛九江肩頭, 一邊緩緩滑入被褥之間。 洛九江伸手在寒千嶺背上撫過一下,手指摩挲過片片藍鱗, 只覺觸手生涼。 雖然與蛇類一樣都是長身軟體的生物, 但寒千嶺化龍后的感覺與枕霜流豢養的那些長蛇儼然不同, 不知是不是鱗片分明且硬的原因, 寒千嶺一舉一動,哪怕是一段滑行都帶著疏朗之意, 全不如靈蛇一般有蜿蜒陰柔之感。 龍身太長, 只有部分能滑入被褥, 剩下還是盤在帳子里。洛九江挑了露在外面的一段湊前細看, 只見寒千嶺片片鱗片剛硬而邊緣鋒利, 不亞于見血刀鋒,然而當他伸手去觸碰的時候,寒千嶺的龍鱗就鈍化一樣地圓潤起來了。 他甚至微微地低下頭, 方便洛九江的手劃過他的頸子,亦是人間傳言中龍的逆鱗所在。 洛九江把手虛虛懸在寒千嶺頸間那片倒生的寸長鱗片之上,覺得自己手指上的熱氣足夠呵上對方的鱗甲。 “能碰?”洛九江問道。 寒千嶺主動含下脖頸,自己把逆鱗遞到了洛九江手指尖。 “逆著長,不太好摸?!彼堃院箅m然還能口吐人語,但嗓音中自帶龍威,與先前若初破冰之春泉般的聲音相比,更多了三分矜貴華重之感。 當他用著這樣的一把嗓子開口,語氣中再帶上些微笑意,幾乎如同醇酒,能夠醉人。 “拔了給你?” “別胡說?!甭寰沤盖昧饲脤Ψ较掳?,不悅道:“我早想說了,異種這都什么作風,把人往心臟里按還不夠,非要陷進去才算數;還有沒事就拔鱗鋸角,也不怕重化人形之后脖子空一塊直接看見氣管,或是腦袋上多了兩處斑禿?” 寒千嶺聞言,登時笑倒在洛九江身上。 洛九江就勢環住對方脖子,另一只手饒有興致地慢慢摸索過千嶺的長吻和兩只龍角。這兩只龍角通體如玉,色澤澄凈,溫度是比身上更低一度的冷,卻光滑得人舍不得放開。 “碰角的話,你能感覺到嗎?” “很鈍感——角也是武器,可以拿來頂撞?!?/br> 洛九江幻想了一下那畫面,實在無法把長條的千嶺跟那些生角的鹿和羚羊歸為一類:“怎么感覺它們頂撞起來是在打斗,可你這龍角頂撞一下,像是撒嬌一樣?” 寒千嶺聞言,當即就低下頭用角抵著洛九江的胸口輕輕撞了一撞。 洛九江被這一抵涼得嘶了一聲,反省自我道:“不過確實還是我的問題——我剛剛想了想,我見到蟒纏人,蛇咬人,第一反應就是要殺人害命。但要是想想你纏絞的樣子,心里還覺得怪親密的?!?/br> 寒千嶺似笑非笑道:“若我咬人呢?” “……”對著對方那口森白而尖銳的利齒,洛九江誠實道:“這個恐怕要命了——夢里你還沒咬夠我嗎?” 對于這個問題,寒千嶺報以懶洋洋的一笑,然后緩緩地纏絞到洛九江身上,從腰到腿掛了兩圈,給他親自體會了一下幻想中的“親密”之感。 寒千嶺纏得不緊,幾乎只是松松地搭著,而且他算好了距離,逆鱗也正遞到洛九江手指下。洛九江和寒千嶺就這樣并排躺著,隱約感受到一點和人形千嶺不同的地方。 不是那種沁人心脾的涼爽溫度——說來千嶺冬化人身則暖,夏變神龍就涼,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寶貝——而是某種更奇妙的,直觸心靈的感受。 不同于人形秀美瑰麗的形貌,當寒千嶺化作藍龍時,活脫脫就是一條兇獸。它尖銳的四爪、滿口森白利齒,冰冷堅硬的雙角乃至全身如刀鋒般的鱗片,無一不在昭彰著它是個殺器兇兵的事實。 可這樣的兇兵,在洛九江面前乃是隨和到甚至可稱得上溫順的,他連鱗甲都變鈍,逆鱗也大大方方展露出來,甚至——哪怕是個玩笑呢,可洛九江若是點一下頭,那此事必然成真——要把自己的逆鱗拔給他。 極致的兇狠,極致的鋒銳,對比著最溫柔的心境和濃烈的愛,讓寒千嶺此刻充滿了一種充滿矛盾的魅力。 這是我的千嶺。洛九江張開手,把寒千嶺的逆鱗罩在自己的手掌之下。他知道碰那地方絕不讓千嶺舒服,因而除了最開始試探性地一觸即離,后來始終注意著不沾那塊鱗片的邊。 我的。洛九江想道。 —————————— 在第一晚完全失敗的神魂鍛煉之后,洛九江就又開始了他的第二三次嘗試。 事實證明,他在第一次夢中驚醒后宣稱自己沒什么天賦的說法,基本上跟扯淡也沒什么區別。 因為他第二夢里,不等夢做到一半,就從場景中醒悟過來,保持著明而不醒的狀態,空手從虛空里拔出刀來。 這點是寒千嶺甚至沒告訴過他的“cao縱自己的夢”,然而他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做到了,與當年在音殺課堂上自己領悟了收音成束的方法一樣。 不過面對太過詭奇的夢境內容,就算洛九江學會了憑空造物也沒什么辦法。夢里的十八個輪椅精好說不聽,歹說也不聽,就是氣勢洶洶地跟在洛九江屁股后面,逮到他就揍。 想想這輪椅代表的具體含義,洛九江拿了刀也不敢出鞘,只好當成棍子使,噼噼啪啪和輪椅們打成一團,一時場面宛如佛門十八銅人陣重現。 就在被這些輪椅們包抄堵截,左右脫身不得之時,洛九江突然靈機一動,單手指著他們戰斗圈外,嘩地一聲變出了個公儀先生! 這招有用,輪椅們果然掉向,棄洛九江而就公儀先生而去。 洛九江大喜過望,心中暗念罪過,手指連點不停,一口氣也配著輪椅數目變出了十八個公儀竹。趁著輪椅大戰公儀竹,十八人十八椅結對打得紅眉綠眼,烏煙瘴氣之時,腳底抹油,匆匆開溜。 此時夢里雖然還是昨天那片杳無人跡的海灘,但個中變化也和過去不同。洛九江甚至不需要說話,只要心念一動,就能讓漁民三三兩兩布上沙灘結網出海,一個眼神亦能讓海水掀起十余丈高的巨浪。 只是cao縱夢境果然是鍛煉神魂之事,洛九江很快就累得全身有如汗洗,明明坐著未動,卻也喘息粗重,渾身疲憊不已。他最后主動退出夢境,睜開眼時還忍不住臉上帶笑。 寒千嶺仍守著他,和昨天一樣,和過往的十年一樣。 “今天如何?” “很好?!甭寰沤?,卻愕然發覺自己身上仿佛被水泡過,連袖子都吸飽了汗,比睡前沉了些,“我在夢里重建了一個七島……只是沒復刻你?!?/br> 至于為什么不在夢里復刻七島,這原因也不必說了。 獨一無二的寒千嶺就在他身邊,一睜眼就能看到,何必舍近求遠,在夢里重捏個假的? 何況他若是在夢里變個千嶺出來,只怕就再沒有心思去做什么七島,cao縱半角碧海了。 夢里有個千嶺,誰還顧得上他們? 寒千嶺幫洛九江掀了被子,塞一個蒲扇給他自己搖著消汗,跟他講這種夢中修煉的其他注意事項。 “我有刻意控制,所以這兩天遇上的都是單只夢魘,這樣就算不能在夢里醒悟或是掙脫夢境,最多也就是噩夢驚醒。但在半月后那場長達半年的黑夜里,夢魘就會成群結隊地四下出動,到那時候,幾乎整片圣地都能看到它的蹤跡?!?/br> “而當黑夜格外漫長,夢魘又扎群成隊的時候,它們就變得對人類有害起來了?!?/br> “首先是它們有極大概率會喚醒人們不幸、丑惡、不忍回顧的記憶,二來是它們容易把人留在夢里,讓人長睡不起。三來就是……有些時候,你在夢里的經歷,會反應在你的身體上。如果一個人在夢里受傷,那他身上也會受傷,如果一個人在夢中遇害……” 后面的未盡之意,寒千嶺便收了口,沒有再說了。 洛九江若有所思道:“就像我現在?夢里出了汗,身上就也汗如雨下?” “不是的,你其實是現實出了汗,才影響了夢里的狀態?!焙X含笑道。 洛九江把自己重新拍回泛著潮意的被褥里,漫不經心地勾纏著寒千嶺的手指,半開玩笑道:“不早和我說?” “謎面你要自己一點點破?!焙X彎眼看他,“何況現在說也不晚——憑我的九江的本領,半月之后,你在別人夢中來去自如也是等閑?!?/br> “到那時候,我等你來入我的夢?!?/br> “我什么都給你看?!?/br> 第132章 寒千嶺的判斷相當準確,在第四天的時候, 洛九江便能嘗試在自己和他人的夢境中移動。 寒千嶺臨睡前警告他道:“夢中的距離未必與現實中的距離有關, 有時你穿梭一夢不過用了一彈指, 而實際上你和他的距離卻可能相隔圣地兩端?!?/br> “夢主雖然未必神魂強大,能夠自主cao縱夢境, 但若他察覺情況有異,那夢主便可能會醒——此時你的神魂就走得太遠了?!?/br> 洛九江暗暗記在心里,又問道:“我能做點什么預防這個?” “你需要……先打下個錨點?!辈恢獮楹? 在說道“錨點”二字時, 寒千嶺竟然掛著某種心滿意足的笑, 好像這平平無奇的二字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幸福感。 他傾身在洛九江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含著對方的唇瓣道:“把錨點臨時打在我的神魂上吧……若是你走丟了, 我就去找你?!?/br> …… 于是直到入睡之前, 洛九江舌尖上似乎還含著獨屬于寒千嶺的清涼甜意。 這次入夢異常順利, 洛九江沒有過多在自己的夢境中逗留, 而是嘗試著把自己的神識探出夢境的邊界,向外觸碰著其他夢境的痕跡。 最開始的兩次都進行不順, 洛九江只搜索到一半就不得不因為對神魂的巨大消耗而收回神識, 先歇息一下喘一口氣。 在那明滅宛如三千界空間的一片黑暗里, 也許藏著無數夢的種子, 只是洛九江目前為止還學藝不精, 故而摸索的比較艱難。 他多休息了一會兒,在第三次時打起精神,避開了前兩次那種消耗頗廣的巡視法, 轉而將自己的神識放成一道涓涓細流,無聲地沉沒在黑暗里。 找不到別人的夢也沒關系,再次折戟也沒關系,此時此刻,洛九江只是清空自己的思緒,全身心地品味著一處寂滅空間中的安靜。 一炷香后,洛九江的神識微微一振。 他觸碰到了某個夢境的邊緣。 隨后,洛九江從善如流地鉆進了這道夢境里。 這道夢境發生在一處面積不小的廳堂之內,洛九江甫一落入,就穩穩地掉在了一張椅子上。恰好他兩側無人,夢也平靜,因而他還有心情研究了一下自己目前所坐的椅子:這椅子聯排,椅面包著紅布棉花,很是舒服,兩側有窄窄的黑扶手,那扶手材質非金非木。 單從這椅子的軟和程度來看,顯然下足了材料,也不失是一把好椅子,然而就做工設計來說……洛九江從出生以來,就再沒見到過這么糟糕的,幾乎毫無美感的椅子。 它似乎只是為了能高效地坐上很多人而設立的。洛九江只是不懂,他們何必費這材料,怎么不安幾排板凳? 他心中疑惑,在人群中搜羅夢主時就更為賣力。其實從夢境中辨別夢主并不是很難,特別是像這種以人為主的夢——如果夢主沒有特意刻畫,那夢中其他人的面孔多半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