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洛九江匆匆折轉刀意,卻再追及不上,只眼睜睜地看著花碧流撞上灰霾天空,整只巨獸仿佛一團燃燒的火,在與天際接觸的瞬間化成一灘膿血,一張血膜。 “……”就在他為這措手不及的事態微愣的半瞬,封雪脫口而出地叫喊已經傳來:“見鬼!他把自己獻祭了!” 洛九江虛心請教:“是因為這樣會死得比較舒適愉快?” 封雪的表情一時間猙獰的很容易讓人看出她是只饕餮:“不是,因為整片縉云連環界都被那老王八煉成了半身,和他相互依存,心血牽系!這下就算那老混賬不親自過來,這片‘死地’吃飽了,也難免要吐出什么東西!” 似乎是為了印證封雪此言非虛,猩紅的血色正緩緩滲透著這片陰沉灰霾的天地。 而在云層之中,十數道鐵銹顏色的陰影正已飛快地速度凝聚成形。封雪一見這熟悉輪廓就難以自控地叫罵起來,死地多年來養成的冰冷氣質全都瞬間喂了狗。 “全是饕餮!”她聲嘶力竭喊道,“全是!” 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封雪近乎摧心剖肝地想打一局消消樂。 第70章 界膜 “這什么玩意?”謝春殘驚訝失聲,“你們饕餮不是胎生的嗎?隨隨便便獻祭一只就能換來十幾只, 其實你們都是拓印出來的吧?” “這問題問我有什么用, 我做饕餮不到五年, 業務還沒熟練到這個程度啊?!狈庋┮а阑氐溃骸澳銈冞@鬼地方連生殖隔離這種基本生物學規律都沒有,你居然還要我給你解釋明白饕餮是胎生卵生?對文科生要求太多了吧!” “……不知為什么, 只要你一張嘴,我就想揍你?!毖劭匆恢击吟讶缗趶棸阒睕_向雪洞,洞中小刃正在閉目打坐, 謝春殘不敢稍退半步, 只得凝神定目, 張弓搭箭,頭也不回地沖著從遠處向此地飛奔來救場的封雪道:“可能就是因為你總說這種讓人能領會到嘲諷精神的話?!?/br> 他話音未落, 弓弦一松, 五支羽箭便已如流星般連珠射出, 不偏不倚先后貫穿那只血色饕餮的左右兩眼。 封雪按著胸口往回疾奔, 她剛剛被花碧流打飛出去傷及心脈,如今速度稍快一些經脈中就隱隱生疼, 她卻只是強忍著不管。 “放心, 真有這個需要的時候, 我都是當面罵的?!狈庋┢D難勻息道。 與此同時, 洛九江一邊出刀一面回撤。他剛剛刻意引花碧流同雪洞拉開距離, 導致他現在自己離雪洞也距離不近。若他要一路走直線回去,至少要干掉三只饕餮才行。 他撞上第一只饕餮的時間比謝春殘稍晚一點,但刀鋒卻和羽箭一齊刺入饕餮的要害, 幾乎是整齊劃一的,兩只饕餮同時在洛九江和謝春殘的手下煙消云散。 “幻影?”猩紅到幾欲滴血的天色下,兩人異口同聲道。 隨著感知的提高,洛九江的敏銳度提升了不止一點半點。在這十幾只饕餮顯出行跡的瞬間,他確實察覺到他們和花碧流的氣質微妙不同,原來全因它們都是幻影。 暗暗在心中記下這種屬于幻影的感覺,洛九江趁自己尚未落地,一氣呵成沖著第二只饕餮沖去,只是他這次半斂刀鋒又垂著手,幾乎是主動送到那饕餮攻擊范圍內給人送菜。 謝春殘見他以身犯險不由一聲驚叫,洛九江閉目一笑,任由饕餮鯨吸把自己拽到巨口之中,在整個人將要沒入那血色大嘴前的一瞬,他抬起手來,看也不看,準確無誤地向著饕餮尖牙一抵。 只聽咯嘣一聲,饕餮頜間發出讓人骨酸的一聲悶響,洛九江滿手是血,借著液體的滑勁兒改抵為握,腳尖在那軟厚舌根上借力一踏,整個人卷腹翻上饕餮笨重頭顱。 “這些饕餮也不全是幻影,它們能鯨吞,有利齒……”洛九江揚起刀鞘狠抽饕餮后頸,隨即輕飄飄從它脊背之上墜下,閃身躲過對方全力一踏,看著自己被劃開一半的袖口“還有利爪。在對它造成致命傷害之前都能保持實體,足踏有千鈞之力,實力大約在筑基四層,嗯,花碧流死前那個水準。沾血之后更加迅捷,小心別被它們咬到?!?/br> 大致判斷了一番這種幻影饕餮的能力,洛九江不再和這龐然巨物貼著皮毛團團轉捉迷藏,他斜地里側掛下去,一刀深深刺激它的肚腑,恰借著它向前沖刺的力道了結了這只饕餮的性命。 “不過看起來笨了點,只知道傻乎乎地走直線也不會拐彎。唉,這么看來花碧流還沒蠢到家,我之前錯怪他了……謝兄?謝兄在聽嗎?你跟雪姊同時一對二三沒問題的!” “聽到!”謝春殘回話之時已經開弓如滿月,一弦三箭同時對準三頭饕餮。之前和洛九江一齊應對追殺,怎么都培養出了不少默契,眼下洛九江一番探索,他頓時聞弦音而知雅意,“你自去找界膜薄弱處吧,小刃這里我們看著!” 封雪如今位置正跟謝春殘抿在一根直線上,面前所有饕餮基本全被謝春殘擋了下來,因此還有余力觀察局勢。眼看洛九江轉身欲走,她補充道:“遲則生變,九江你要快些?!?/br> 洛九江雙眼一彎,笑道:“好說?!?,他清朗嗓音尚在原處響起,人卻早腳不沾地地縱身出去,他氣脈悠長,一息之間能越百丈之遠,幾個起落間,背影已在兩人眼中化成一個小小黑點。 直到洛九江身影近乎消失不見,封雪才抬手在謝春殘肩上一搭:“你且慢?!?/br> 謝春殘被她突然動手動腳驚個哆嗦,箭矢脫手而出,飛往了一個完全不搭邊的方向:“你、你有話好說?!?/br> 封雪匪夷所思道:“都到這鬼地步了就別管男女之別了吧,我說你至于這樣?” 謝春殘誠實道:“我怕你是餓了?!?/br> “……”封雪原本沒有吃他的心,現在倒真有了。她深吸口氣,別過臉去不看謝春殘:“剛剛你那個‘胎生卵生’講得我有點不安,你我最好都殺得慢一點?!?/br> “什么?”謝春殘沒能領會到她言中意思。 “剛剛不該讓九江分心,所以我不說。但認真來講,我現在有點方?!狈庋┲卑椎溃骸拔遗逻@東西生長方式是有絲分裂……唉,又聽不懂了?你加把勁兒,努力領會一下除了嘲諷之外的精神?!?/br> ———————— 洛九江還不知道封雪心中的擔憂,他正在雪地上快走疾奔。 如今的一切好像都在最好的時候:花碧流被解決,小刃服下了筑基丹,他丹田內明珠高掛,無一刻不閃爍著敏銳的感知,替他巡視著附近界膜的薄厚。陸旗一行人又喪命于地宮之中,追殺仿佛是很久以前的舊事了。 在一眼不盡的茫茫雪原之中,洛九江忽有一刻忘情。 他從來到雪原起,便無一刻不緊提著心。交手解決一場還有另一場,追殺逃過一次還有下一次,惡心人的事情層出不窮,事態也多次超出他預期般急轉直下。 然而現在柳暗花明,自由仿佛已經是觸手可及的東西了。 只要我找到一處最薄的界膜。洛九江翹著唇角,自己都沒覺察到自己吹了聲口哨,他滿懷喜悅地想到:只要找到那處界膜。 死地的界膜明顯比秘境中的更加堅韌結實,洛九江疾行百里,停頓在一處他至今為止看到最薄的界膜之下,手上試探性地比劃了一下。 也是提升了感知力之后,洛九江才發現界膜并不像他原先預想的那樣是張繃緊的死物,實際上,它給洛九江的感覺是緩緩流動的。 就像是一池清水,有人一拳蓄力打去確實能在水面上擊出一處凹陷,但下一刻它就同樣會被流動的清水補平。而一界的界膜可是比池水厚多了。 “……這東西應該比我想象中韌,我之前把它設想脆了?!甭寰沤匝宰哉Z,時不時還點一點頭,在心中幾乎拿定主意后,他低頭在此處做了個標記。 幾乎就是在他低頭的瞬間,整片死地突兀地暴動起來,洛九江感知中警鈴一片,大地在顫動咆哮,厚而不見底的雪層崩裂開來,露出底下成年不見天日的黑土。 “怎么?!” 洛九江眉頭一跳,眼睜睜看著一撥躲藏在雪下洞窟中容身的修士受這異動所累,幾乎是毫無形象地被大地“吐”了出來,拍在雪土混雜的地面之上摔了個七葷八素。然而不等他們第一句罵聲出口,那道“吐”出他們的裂縫之中就吐出了更多東西。 那是某種粘膩的蒸騰紅氣,色澤純正,卻讓人在見到它的第一時間就想起邪惡和詭異。 霧氣無聲地將一頭霧水們的修士包裹其間,然后下一刻,雪原上無數藏身之地,都同時爆發出了整齊劃一的慘叫! 洛九江雙眸登時緊縮成細細兩粒! 不止是為這突變的事態,也不僅僅為四面八方入耳的凄厲叫聲,單單在他眼前,那十幾個修士飛快被紅霧侵蝕成液體一樣的形態,然后每一個都如鑄模一樣被塑成……塑成…… 饕餮,又是饕餮! 不遠處有十幾只饕餮眼看就要成型,洛九江卻無心再理,他咬著牙飛身掠至樹梢頂端,登高放眼望去,眼底映出一片煉獄般的血紅。 如赤血潑灑之地,盡為饕餮。 洛九江吞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一下。不等他對眼前景色做出什么反應,另一個念頭就飛快跳進他的腦海:小刃!同樣在雪洞里的小刃! 現在已經沒空再去找那“界膜最薄”的地方,只能可哪兒算哪兒,夠用就行。洛九江頭頂的這一塊界膜已經算燒高香拜來的,他也不敢再要求更多。他飛快跳下樹去,左手倒擎自己長刀,右手緊握刀鞘,貫足了力道,暴喝一聲將其深插入地。 他這一手幾乎毫無保留,方圓十丈之內的雪和土具混合著迸飛出去,在此地以刀鞘為心,直留下一個深圓大坑。洛九江吁一口氣,再不看此處一眼,調頭就朝雪洞方向折返回去。 …… 小刃的運氣說好算不上,幸而還不算壞到家。 在那陣把大家顛得東倒西歪的地動以后,紅霧從坍塌的雪洞裂縫中緩緩探出頭來,而小刃幾乎就在同時睜開了眼睛。 雪洞外封雪和謝春殘擔心她受此影響筑基失敗,幾乎不等站穩就急忙靠攏過來,而雪洞之內,小刃察覺到那邪異氣息后眉頭微皺,眨眼間就撥開頭頂亂雪飛身掙脫。 小刃向來以快著稱,閃身對她只是最基本的功課,進階筑基之后就更是快得驚人,沒被那血糊糊的氣流沾到一片衣角。 由于兩邊都反應太快,她出來時倒是差點撞到封雪,趕緊伸手攔腰抱住,順便一劍鞘戳中近在咫尺的謝春殘軟肋,好讓他滾得遠點。 在這方面他們運氣顯然不錯,不過下一刻漫山遍野的饕餮露出頭來時,三人顯然誰都不這么覺得。 小刃乍醒,是所有人中對事態最迷茫的一刻,她環視了一圈,不在狀態地轉頭去看封雪:“jiejie,都是你不認的弟弟嗎?” 封雪心中狂噴口血,艱難推辭道:“……不,jiejie當不起?!彼谋砬榭雌饋砗喼蓖葱募彩?,“……我還是太天真,太天真?!?/br> 任她腦洞開破天際,也只想到有絲分裂,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是體內寄生! 不知是不是人的刺激閾點可以提升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封雪覺得自己此刻可能都有些麻木了。 而在白雪和赤獸之間,一道從遠處奔來的黑影格外引人矚目,洛九江氣喘吁吁地飛奔回來,看清并立三人后才松口氣。比起剛才的從容帶笑,他熱汗滿頭、身上掛彩、衣衫多處撕裂,真是不可謂不狼狽,也不知道為了能最快直沖回來劈了多少攔路饕餮。 “你們沒事就好?!甭寰沤喍痰?。 “恐怕很快就要有事?!敝x春殘沉著臉道,他眉頭緊皺,表情說不出的嚴肅和氣惱:“怎么,來這一出,縉云界是打算徹底不過日子了嗎?” 封雪冷笑一聲:“殺人對那老變態而言算什么不過日子?畜欄里的家豚弄死了他兒子,他懶得挨個辨認,當然是全都殺了,等打掃干凈再買一批新的就是?!?/br> “我在百里之外留下了標記,大家跟著我,我們殺過去就走?!甭寰沤院喴赓W地交代道。 即使在這種關頭,封雪也憑著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覺到洛九江情緒不對,她疑惑道:“九江?” 洛九江知她意思,低聲解釋道:“從來這里開始,追殺就成了家常便飯。殺了亡命客還有追殺者,劈了追殺者還有陸旗,少了陸旗還有花碧流,死了花碧流又來這滿雪原的饕餮……” “他們真當我洛九江隨便搓圓捏扁,怎樣追在身后抽鞭子也不會有脾氣嗎?” “我生氣了?!?/br> 第71章 破界 洛九江的生氣,當然不止是說說而已。 四人的陣型仿佛一個拖著尾巴的不規則三角, 洛九江所在的位置就是三角打頭的尖尖。四人急速前進, 整條直線上所有擋路的饕餮無不在洛九江刀下灰飛煙滅, 幾如切瓜砍菜一般。偶爾封雪或謝春殘向前快跑幾步,能看清洛九江半張緊抿唇角的側臉。 謝春殘搭箭上弦, 箭出如連珠星子,呈扇形大面積鋪設開來。他隨便甩開一滴已經掛到眼皮上的熱汗,沖小刃吼道:“你怕它沒吃飽, 上趕著送嗎?” 小刃一劍戳破近在咫尺的某頭饕餮, 轉頭陰沉看了毫無自覺的謝春殘一眼:“要不是你……”比它們更招我…… 多年以來的敵對給小刃養成了見到謝春殘舉劍就刺的習慣, 比起這個,聽到謝春殘的名字就拔劍出鞘只不過是個前置條件。 若說謝春殘和封雪都能在“看不慣”和“宰了算了”之間找到一個穩定的區間, 足以保證他們見面不到半刻就會發生的必然摩擦被控制在某個限度內, 那對于一根筋的小刃來說, 要她理解“謝春殘現在不是個大壞蛋”可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饒是現在漫山遍野的饕餮黑壓壓地堵在眼前, 小刃的劍仍會不自覺地朝著謝春殘的方向偏。 謝春殘幾乎氣不打一處來。他一筒連環箭射下去,基本上一半用來保自己, 一半用來保小刃, 而小刃那邊似乎還時不時打算給他來上一劍。吃力不討好到這種程度, 他幾乎要氣嘔血了。 不過作為兩人中保有腦子的那個, 他還不至于去跟小刃發火, 要找還是去找小刃監護人。謝春殘眼角稍稍一偏:“封雪,管好你家……” 他這話只說了一半。 另一半都被他半嘶半咽地吞在肚子里,化作了一聲痛苦地悶哼。謝春殘持箭的右手按上被生生撕扯下一大塊血rou的左肩, 鮮血很快就打濕了箭尾的白羽,有一個瞬間,他除了倒抽冷氣之外再沒法做出別的反應,稍稍緩了一小會兒后,他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臟話抵御疼痛:“日、日你爹啊?!?/br> 剛才不知是封雪沒有戰斗經驗,還是她一時手軟,那頭饕餮挨她一擊竟然未死,若不是謝春殘撲掩過來以肩相替,封雪要害之處難免狠挨一下。 封雪先把那頭叼著謝春殘皮rou的饕餮解決了,方才有心思考謝春殘這句罵指的是她哪個爹。她一把把拉不動弓的謝春殘推到三人中間,和洛九江小刃各守一角照顧好負傷的謝春殘,冷笑回復道:“好啊,你去日啊,我求求你日死他!” 謝春殘:“……” 洛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