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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蘇遍修真界在線閱讀 - 第22節

第22節

    洛九江猛地打了個寒噤!四肢確實比軀干容易攜帶,不是那人的四肢不在,是有人砍下了他的四肢,和那些被剝下的皮rou一同帶走了!

    洛九江臉色泛青,他覺得自己想吐。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人竟把自己的同類當成可以生吞的食物?洛九江咬著牙想道,他竭力把自己涌上喉口的那股酸液咽了下去,不教自己露出一點軟弱的疲態。

    而與此同時,在他心頭反復涌動的情緒不止是厭惡,還有濃烈的殺意。

    至今為止,他的刀鋒還未奪過人命。但若是那具白骨的始作俑者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必然要要了此人性命去。

    若你真有本事,不妨把洛某當成獵物試試!洛九江心下發狠,握刀在手,連鞘也不入,只大步流星地向前跨去。

    茫茫的雪地無邊無際,像是一片天地間至浩蕩的墳場,埋葬了一切異色,也冷卻了人類的所有情緒。

    洛九江懷著一腔驚怒踏上前路,然后在整整兩個時辰的時間里,他都只聽到單調地呼嘯過雪地的烈烈風聲,也見到一派沒有盡頭的蒼茫雪色。

    他在一天以前看到的景色,和一天之后見到的再無不同。

    在這樣的環境里,洛九江獨身一人行走著。冰冷的世界和漫長的行路是對體格與體力的高強度考驗,而毫無變幻的景色則是對耐性的一場漫長折磨。

    突逢大變,又跌入這樣一個似乎毫無希望的世界里,換得一個普通的少年郎過來,只怕又是懷疑又是害怕,精神上早要承受不住了。然而洛九江的那身骨頭仿佛是鐵打鋼鑄的,不要說中途彷徨地停下腳步,一路上他連脊背也沒有彎上一彎。

    不知從何時開始,洛九江的呼吸便以一個極其穩定的頻率一起一伏,他一護一吸時的節拍,恰與這雪原上的風聲等同。

    他的目光也微微地散開。并不是體力耗盡,精神上已經無以為繼的那種渙散,而是一種更玄妙、更胸有成竹的離散,他的眼睛好像不止盯著前路,四面八方都籠蓋在他的視野中。

    而他的感知力也在這一刻運轉到了他所能達到的最極限。掠過雪面的風聲、悠悠落下的片雪,以及遠方終于露出的一線黑色,都清晰地反應在了他的感知中。

    那一線映在眼底的黑色,是一片高聳的、葉子都脫盡的密林。

    長久而辛苦的行走仿佛終于要有了盡頭。

    洛九江腳下略略加快了速度,那片密林與他的距離逐漸縮短。就在他將要踏入林子的一刻,洛九江的感知力驟然繃緊!

    不假思索地,洛九江旋身回刀,腿下一個利落地橫掃,剎那間卷起一大片如霧般的飛雪,潑簾般在洛九江與那突然從雪下現身的壯漢之間阻了一阻。

    鐺然一聲,洛九江如夜般的長刀與雪下無聲無息刺出的劍刃相對,下一刻,只聽一個蓄著絡腮胡須的男人大笑一聲,利落地從深厚的雪層下騰身翻出,借著半空中舒展身軀的余勢,雙手持握寬劍,暴喝著向洛九江當頭劈下!

    這男人眼神雪亮,臉上橫貫一道覆過大半面孔的刀疤,嘴角一咧就撲面而來一股熱騰騰的血腥氣。洛九江一路行來,已是身疲之人,故而不欲直纓其鋒,足下猛然一踏,張臂仰頭向后飛速疾滑,避過對方神完氣足的第一劍。

    一擊落空,男人神情稍顯意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洛九江將刀橫于身前,冷冷道:“你要殺我?”

    男人盯緊了洛九江,緩緩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你這樣小崽子的血可是最甜了?!?/br>
    洛九江瞳孔猛然一縮!想到自己剛剛所見,他不由厲聲道:“你要吃我?”

    “你把爺爺和那些沒口糧的煉氣修士比?”男人嘿嘿一笑,不由分說便挺劍直逼上來,“放心,砍了你這乳臭未干的小兒頭后,我只飲你第一口血?!?/br>
    聽他言下的意思,吃人倒好像是未能辟谷的煉氣修士的常態!

    這到底是個什么鬼地方?

    不等洛九江為他話里透出的意思驚駭片刻,男人的劍尖就已逼近洛九江的頸側。洛九江反手架住,趁這片刻的空當直直望進對方眼底,卻只看到一派瘋狂的猩紅殺意。

    他的對手,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筑基二層修士。

    兩人不過交手兩三招,便夠洛九江做出基本判斷:別看此人修為比杜川還低上一層,論起難纏程度卻比杜川高上一個等級。

    ——他師父說的沒錯,杜川果然是個廢物東西。

    修為不及對方,卻未必不可從別的地方補足。洛九江只抬眼掃了這男人神情一眼,心下就捏定了主意。

    先前他對付杜川,是瞧準了對方經驗不足,空門頗大的弱點。只消撥開杜川第一層看似嚴密的防守,洛九江便有無窮機會。然而眼前的這男人看著粗狂大意,卻是個生死間舔血的老手,一招一式都干練簡潔得很,沒有什么紕漏能拿來給洛九江鉆。

    但即便如此,對方也不是絕沒有弱點。

    這男人自視甚高,他輕敵。

    第33章 一血

    雪地上一時只聞刀劍相撞的鏘鏘聲響,不過眨眼之間, 兩人便已交手十余次。最后男人振臂疾刺, 一劍猛戳洛九江眉心, 洛九江巍然不懼,亦是一刀點下, 刀尖與劍尖險之又險地在半空中相碰。

    這一著何其兇險,只要洛九江刀尖錯開一個指甲的厚度,霎時便要頭骨破碎, 腦漿飛濺。

    兩人便以這個姿勢角力僵持, 一時四目相對, 洛九江能看清男人的臉色發青,顯然沒料到如此必殺一招, 竟也能被洛九江擋下。

    “小崽子運氣倒是不錯?!蹦腥岁幧瓘凝X縫中擠出一句, “只是單憑運氣, 能讓你下回撿回一命嗎?”

    “過獎過獎?!甭寰沤瓝P眉一笑, 在這生死相搏之際,他倒是臉色輕松神情自如, “只是老兄非要自欺欺人地說我運氣好?可算了吧, 承認你自己不行真有這么難?”

    男人本就惱怒, 如今受他氣定神閑的一激, 眼底登時赤紅到幾欲流血:“小兒徒逞口舌之利!”

    洛九江仰頭哈哈一笑:“老頭子可閃開些吧, 少年人不過忠厚老實,實話實說?!?/br>
    最后的八個字被他念得腔調滑稽,戲謔十足, 趁著對方注意被自己話音吸引的一刻,洛九江撤勁回刀,刀鋒悍然劃出一個半圓,刀氣凜然,直逼男人胸腹。

    而在男人臉上露出恍然之色,急忙回招防守的同時,洛九江原本如水銀瀉地般的氣勢卻驟然一收——原來他方才不過虛晃一招。

    “早說老頭子不該打打殺殺的,哪成想到你就是不聽?!甭寰沤柚讲耪嫉降囊粡椫笗r間的優勢,快刀連出,不斷抬起落下似乎沒有盡頭的刀鋒幾乎斬出了一片如夜的波濤,“怪不得他們都說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虧我心腸好,還和你這半截身子入雪的老大爺扯皮?!?/br>
    他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忽高忽低,音波中自帶震顫之感,一時間嗡嗡的回聲將男人層層包圍,恍惚顫抖的音波反復敲打著男人的耳膜,讓對方一時幾欲嘔吐。

    音殺的強度越高,所需靈氣也就越多。洛九江現在卻是有些力氣不濟,幾乎所有靈氣都灌注到刀鋒之上,如今用出音殺只是在旁側sao擾,吸引對手的一部分注意。

    他這一套快刀便是被洛滄贊過一句的、經他改動過的破風廬。雖然比不了洛滄隨手一揮時顯露出的意境,可如此生死關頭,卻是好用的很。

    兩人正值交鋒的關鍵時刻,洛九江暫踞半分上風,手中快刀不敢或停。而他的對手雖處于守勢,卻借著充裕又壓洛九江一頭的靈氣虎視眈眈,只等洛九江稍露不濟便反撲上來。

    如此情況下,洛九江心中亦盼著音殺能作奇兵,來為自己掙得幾分勝算。他性格中亦有頑劣之處,扯淡之語簡直隨口就來。這種生死關頭間說的話過嘴不過心,胡亂言語幾句只怕自己事后都不記得。

    “好好地怎么氣成這樣?這可對身子不好。來來來,還是我同你拉拉家常,你說你爹媽生你時怎么想的?竟然讓你長的這樣不方便。要是你能多長個十對八對的耳朵,如此可省我多少唾沫?哎呀我只是好心關懷一句,你倒瘋狗一樣的追著咬,咬也輕飄飄的沒力氣,昨晚可是做了什么不務正業的勾當?一把年紀色心還這般重,可不怕得了馬上瘋嗎?你聽我一句,要知道這馬上瘋可是——”

    就在男人被洛九江聲聲逼入耳道,不由他不聽的喋喋不休的念叨和sao擾鬧得心煩意亂之際,洛九江眼神一凜,聲音一厲,如尖刀利刃般,攻勢在男人耳中驟然爆出一片腥風:“——要命的!”

    灰暗的天空之下,男人出口的慘叫聲被死死地壓在了洛九江的音殺之下。

    占得片刻上風,洛九江抓緊機會一刀刺出,眨眼間就捅進了男人的心窩。

    刀鋒入rou的感覺是如此特別,洛九江的手腕幾乎就要遲疑地一頓。然而電光火石之間,杜川的面孔在洛九江腦海中一閃而過。下一刻,洛九江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刀柄一擰,生生攪碎了對方的心臟。

    杜川這個陰毒的小人親身教了洛九江一課:面對某一些人,是容不得他遲疑和手軟的。

    鮮血如紅梅般灑落雪地,洛九江抽出自己的長刀,一時間略有暈眩。

    剛剛和對方這一場生死之博,他看著舉重若輕,實則兇險之至。在這一戰中,他從洛滄那里學來的所有手段已經毫無保留。

    從最開始將感知力提到閾值,嚴絲合縫地擋住對方的每一下劍招,激得對方心態不穩的開場,再到拿言語偏開對方的注意,讓他在時間上占得一眨眼的便宜,能夠轉守為攻的策略,以及最后和音殺、回風八卦步乃至暗含破風廬的一套快刀齊齊出手,將靈氣運轉至巔峰的關鍵時刻,洛九江可謂用盡全力。

    別的不說,至少經過長久的跋涉和剛剛的那一場苦斗后,他體內的靈氣確實幾近于無了。

    洛九江捧雪洗凈了自己的刀鋒,此時他經脈內靈氣幾乎全被最后一下音殺抽空,在和那男人對戰時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傷。剛剛精神高度緊張時并不顯露,如今已將人斃于刀下,容他緩一口氣感受身上傷口,一時只覺得幾處劍傷都新鮮地生疼。

    將刀鋒濯凈,洛九江還刀入鞘,走到已經橫尸于地的男人身前,看著自己這輩子殺死的第一個人的面容,一時竟有些失語。

    望著這個死于自己刀下的第一人,洛九江實在不知要說些什么。仔細想來這一仗真是打得讓人費解。

    對方從跳出來起便咄咄逼人,沒緣沒故地非要他的命不可。洛九江出于自保反殺了對方,全算這男人活該,只是一條人命稀里糊涂地沒了,又讓洛九江有些恍惚。

    他師父個性雖然偏激,說的話卻自有其道理——在有些人眼里人命就是輕飄飄的,不管是自己的命還是他人的命,死便死了,連個理由也不需要講明白。

    洛九江扯了扯嘴角,笑容卻有些僵硬。

    一時有千萬種念頭在他腦海中上浮沉底,沖得洛九江頭腦都亂糟糟的。他不欲為這感傷之意所困,靜靜合上眼睛深吸了口寒涼的空氣,只管放空大腦理清思緒。片刻冷靜過后,他睜開眼睛長吐口氣,眉眼間已有釋懷之意。

    他回想起自己方才這一戰的前后,憶起對方被自己隨便幾句話就撥弄到氣瘋的形態,唯有苦笑道:“原來你們這兒是不興打嘴炮的,老兄也算為此地死法種類添了種貢獻?!?/br>
    要是這男人還沒死透,只怕還剩一口氣也要撲上去活撕了洛九江——臨到末了還要氣上自己一句,這小崽子實在可惡。

    剛剛這一場打斗活動了洛九江的筋骨,使他直從腳底透上來的寒冷之意略消。裹了裹身上幾乎要成碎布的衣物,洛九江看了看男人身上裹著的皮裘和腳下的一雙厚靴,不由低嘆一聲:“冒犯了?!?/br>
    “你我兩天之前絕對沒打過照面,想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也不知你何以要同我拼個不死不休。不過你既死在我的刀下,咱們之間自然一了百了。剛剛我聽你話里的意思,撿人rou吃倒好似此地常態。今日我取你一件皮袍,一雙長靴,作為酬謝便將你深埋雪下六尺,保你尸身不辱?!?/br>
    洛九江雙手合十,對著尸身略略一禮,便去解此人外罩的那件厚實皮袍。

    就在那件裘衣剛剛被脫下,還不等披上洛九江肩頭之際,一個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便從深林中響起。洛九江先是凝神細聽,待確定了對方修為后,眉頭先是一松,隨即又是一緊。

    這片天地的環境極其嚴寒,饒是他有煉氣九層的修為都很有些吃不消。而他一路行來所聞所見無不觸目驚心,從一鱗片爪中便可推測出此地生存的艱難殘酷。而對方身為一個煉氣一層居然還敢隨地亂跑,也不知是只肥羊,還是……誘餌?

    三息過后,洛九江看清了腳步聲的主人。

    那竟然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她生的削瘦蒼白,身上衣衫單薄,寒風一吹就袍袖鼓起,露出衣袖下并未持拿任何武器的兩條細瘦手臂。

    她雙腕上各拷著一個沉重而巨大的石鎖,每走一步都極緩慢費力。不知是不是精疲力竭的緣故,這女孩半垂著頭,瞳孔竟微微渙散著,眼睛并不聚焦,神情茫茫然若行尸走rou,仿佛一朵還未綻放就被強力從枝頭摧折的花。

    洛九江看了片刻,確定這姑娘身后并無任何埋伏后,便長長嘆了口氣。他心中對著地上那尸體暗道:老兄對不住,這下看來我估計要扒你中衣。

    而在手上,洛九江卻毫不含糊,轉眼間就拿刀尖挑了自己剛剛剝下的那件皮裘輕拋了出去。皮裘在雪地上拍出沉悶一聲,正落在那位姑娘腳下。

    “此地苦寒難捱,姑娘還是穿厚一些?!?/br>
    女孩神情怔怔地停下了腳步,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似乎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讓眼睛重新聚焦,無聲的將洛九江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

    至于那橫尸于地的疤痕男人,她連瞧也不曾瞧上一眼。

    洛九江笑得無害又和氣,還狀若漫不經心地向一側移動了兩步,把地上那具尸首遮了一遮:“姑娘先將衣服披上,切莫把自己凍壞了。是這樣,有件事情還要向姑娘打聽一句,請問……”

    女孩突然開口,打斷了洛九江旁側敲擊的打聽:“新來的?”

    洛九江猜她是從自己一看便紅潤沒挨過餓的面色上看出來的,自己這特征如此明顯,再拿言語矯飾倒顯得藏頭露尾,索性大大方方一點頭。

    “嗯?!迸⒕従忁D開了視線,她吐字清晰,但嗓音嘶啞干涸,詞句間聯結艱澀,似乎已經久不開口,“你要記住,只有離我遠一點,才能活得久一點?!?/br>
    這話可謂毫不客氣,但洛九江與他師父這種將關心都掖在冷言冷語里的人相處久了,自然能分辨出這姑娘話里的關切提點之意。

    女孩沒再看自己腳邊的皮裘第二眼,依舊是以先前的步速向前走去,似乎不愿再與洛九江交談了。

    在茫茫雪原的映照之下,她那枯瘦單薄的身軀仿佛隨時會被烈風吹倒,會被大雪吞沒,而那兩個粗糙沉重的石鎖看著就更是礙眼極了。

    “請留步?!别埵沁@女孩先前勸告猶在耳畔,洛九江牙根一咬還是管了閑事,“姑娘腕上的石鎖,可需要我來……”

    女孩轉過臉來,慢慢地搖了搖頭。她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吝嗇的笑意,輕飄飄道:“那是我自己拷上去的?!蓖nD了片刻,她抬起手來,拿拇指食指比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好奇與好心也要少一點?!?/br>
    洛九江沒有再叫住她,于是這女孩子就拖著那兩個沉重的石鎖,極緩慢地同洛九江擦身而過,又漸漸走遠了。

    洛九江上前去撿起那身皮裘給自己裹上,又踩上這疤痕男人的靴子。在此期間,他從這男人的皮裘腰帶上發現一個布袋,袋中滿是某種或呈血紅色,或呈慘綠色的小牌子,這牌子上浸滿了已經發黑變臭的血跡,讓人見之生厭,也不知有什么用途。

    他依照自己先前所言將這男人深埋六尺。雪地松軟,埋尸的大坑倒也并不難挖。將一切都料理清楚,洛九江把領口一緊,暖暖和和地踏上了前路。

    想他此前雖然泡滿身海水、滾遍體泥也不大當一回事,但如今竟連尸體的衣服都能揀來穿了,可見人類下限變動之快。洛九江苦笑一聲,思考著自己接下來該怎么找到一個能問清事情的人。

    而在他的背后,一個淡灰色身影無聲地從一棵光禿禿的大樹樹梢上滑下,也不知此人在這里停留了多久,洛九江和那刀疤男人交戰一場,又同女孩子說了幾句話,然而三人竟好似誰也沒發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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