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這樣簡單粗暴又機械的行為真能鍛煉感知力?洛九江一邊重復著自己先前規劃好的動作一邊半信半疑地想著。 突然之間,一道靈光自洛九江腦中閃過,只在瞬間,這靈光便化作了一個切實的念頭。由于太專注于腦子里的想法,洛九江的動作都不由得滯了一滯。片刻之后,洛九江一邊搖頭一邊笑出聲來:“我可真是……作繭自縛,當局者迷啊?!?/br> 這簡單又粗暴的一套刀法又不是洛滄教他的,根本就是他自己根據蛇洞里的情況總結出來現編的。 而這套刀法被編出的初衷就是為了避免受傷,刀招倒是簡潔、高效,使出來也不太需要用腦,只是怎么想也跟感知力不沾一絲關系。 洛九江自嘲地笑了一聲,因為高強度而又過做了太多固定動作的手腕轉了轉,揮出了個漂亮的刀花。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把長刀遞到了左手里。 右臂的肌rou已經有點僵硬和習慣性了,一時半會兒跑不出自己剛剛劃下的套路。還是換成左手持刀,能和剛進來時的狀態更接近些。 他畢竟平時就不愛安生,一個人呆著就能作出一堆把他大哥氣得直跳腳的杰作,左手刀這種一聽就很好玩的事自然也不會放過……只是他左手刀的程度,比起右手的熟練來,也只能算是不生疏而已了。 在這種情況下,不大一會兒身上就又多出了數道傷口也并不讓洛九江意外。 剛開始時洛九江還擔心過自己會不會中毒等亂七八糟的問題,現在是一點都沒這心思了——沒見一個半時辰過去,他依然活蹦亂跳,再做一個半時辰的絞rou機也沒什么問題嗎?如果不是這些蛇無毒,就是他師父之前給他用了什么防毒的藥物。 現在的洛九江,幾乎把一切腦力和精力都放在了思考和感知外界上。 而他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是,在現在如此劇烈的動作中,他的呼吸竟然漸漸變得平緩綿長。 感知力、新的方向、突破自我的鍛煉……洛九江沉吟起來,各種思路在他腦中沉沉浮浮,幾乎瞬間就糾成了個亂結。 不過…… 隨著時間的流逝,情況的變化,和那越來越明晰的感受,幾乎渾身衣服都被咬爛一遍的洛九江緩緩睜開了眼。 他想他感覺到了。 活動了一下四肢肌rou,感知了一下自己渾身上下遍布的牙印血窟窿,洛九江露出了一個有點俏皮的、滿含著惡作劇感的微笑:不知他的師父有沒有在看著他?在正式開始前,先鼓舞下士氣不算過分吧。 而在房間里,一直緊盯著銅鏡的洛滄緩緩點了點頭:還好,這徒兒腦子還沒銹住,沒有一條道傻到底。 只是他這念頭剛起,那邊的洛九江便開始不好好琢磨現在的境況,反而抬起頭四處轉了轉腦袋。 ……這小子又想作什么幺蛾子?洛滄眉頭一跳:他還想身上再多幾個飆血的窟窿嗎? 不等這想法落實,洛滄便見到鏡中的洛九江復將刀換至右手,斷山一斬逼退身后蛇群,飛快向前兩步摸索到一塊石壁,正事不干倒有心情在上面刻字! 洛滄定睛一看,只見—— 恩師敬啟: 等把我撈出來后您就往床邊一掛,準沒差! 您的蚊帳于某某年某某月日泣留。 洛滄:“……” 他這個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而表情不動的人,竟都硬生生給氣笑了! 想來自己之前放進去的蛇就是不夠多,還能讓這小混賬有閑心干下這種破事。自己真該讓蛇把他咬到喝水都漏! 可能是出于某種特別的預感,也許是估計到了洛滄此時想要整他的心情已臨閾值,洛九江刻過字后就收身擲刀,長刀在空中漂亮地回旋一圈,順便砍掉了三顆蛇頭,順利地返回了洛九江左手。 掌心挨上刀柄的一瞬,洛九江嬉笑的神色登時一肅。順著刀上猶帶的力道,他斬出了與先前截然不同的一刀。 這一刀比起剛剛的動作來講就太慢了些,然而在另一端,銅鏡之前的洛滄卻神情一動,斂了怒色,極輕地“唔”了一聲。 這一刀遲緩、滯澀,卻毫無猶豫。洛九江右手左腿都重新被蛇纏上咬住,而在同樣的時刻,他的左手刀也將一條彈起的青蛇砍為兩段。 蛇尸落地的細小聲音在地洞中輕輕回響了一瞬,不過于聽覺被封的洛九江而言卻毫無意義。 他閉上眼睛,沒管自己手臂和小腿上糾纏的家伙,也沒理那些逼近的長蛇,仿佛陷入了對那一刀的回味。 “小混賬?!边@干正事前先開個玩笑的習慣是怎么養成的?洛滄輕哼了一聲,只是從語氣中聽,他和方才已經是兩種心情了。 在這一瞬間,這件事只為他們兩人所注意:洛九江方才那一刀,準確的落在了青蛇的七寸上。 而在回味結束后,洛九江的下一刀、下下刀……他的每一刀都如計算過一樣,精準的把每條長蛇從七寸處截開。 在被封去了最重要也最直接的的視覺和聽覺后,這種仿佛由心而生的判斷,代替了洛九江的眼睛和耳朵,成為了他的感知。 —————————— 這次,洛滄沒有再向地洞中補蛇。 所以在一個時辰之后,洛九江終于得到了久違的休息。 他靠著一處還算干燥的墻角坐下,從自己的儲物袋里翻出一袋子水洗了洗手,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臉上滿是久久廝殺后的疲憊。 從洛滄面前的鏡中,他能清晰的看到洛九江強打精神的神情,因脫力而有些無意識顫抖的手指,額上一顆顆滾下的汗珠,還能聽到…… 對方肚子里清晰無比的幾聲咕嚕。 洛滄的眼神稍稍一動。 他剛剛封了洛九江的味覺和嗅覺其實是為了他考慮,在這種地方待上三天,這孩子唯一的食物只有這些剛被他殺死的蛇。而此處因為飼養毒物的緣故不容明火,最精細的處理也唯有剝了蛇皮生嚼。 聞不到腥氣,嘗不到血味,即使口感全是生rou的冰冷滑膩,但這能讓洛九江好過一些。 明明他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當時可沒有別人這么提著心斟酌著毒蛇的數目,解毒丸的顆數和效用也有限,而且背后隨時會捅來別人的暗劍。他又只被封了聽覺視覺,為了保持體力還要大口生啖蛇rou…… 然而把一樣的一切復制到洛九江身上,洛滄心中竟有些不忍。 是他太像那個人嗎?還是這孩子太招人喜歡?即使真被他氣到七竅生煙,心里還是壓不住那更濃的喜愛和自豪。 算了,他又不像我那時候,沒必要這么嚴苛。洛滄垂眼,隨手招來一條紋路如竹節般的長蛇。這條蛇溫順地在洛滄面前低下頭去,穩穩地頂住了洛滄放在它頭頂的一包干糧。 果然人老心先軟。洛滄自嘲般一笑,“給他送去吧?!?/br> 他這邊話音剛落,還不等這條竹節蛇爬進地洞,洛九江就輕輕甩了甩頭,看起來像是打起了些精神,然后自儲物袋中摸出了半只香氣裊裊,外焦里嫩,色澤誘人的流油燒雞。 儲物袋中沒有時間流逝,因而那燒雞還保存著被放進去時的最初樣子,連上面冒著的騰騰白氣都清晰可見,就更別提滿蓄的、順著洛九江手腕緩緩流下的肥油了。 洛滄:“……” 他這可真沒自己那時候那么慘! 洛滄沉默了兩秒,一把收回了頂在那蛇頭上的干糧。竹節蛇還不知自己腦袋上為什么輕了,鼓著黑豆眼看了洛滄好一陣,蛇身還下意識的往上顛了顛。 “回去?!甭鍦鏇]好氣道。 再看鏡里的洛九江,一邊咬著雞rou還一邊像模像樣的嘆著氣——洛滄不用思考都知道他在想什么,無非在可惜他五感被封,嘗不到味,暴殄天物了。 兩人共處了這么久,師徒相互間都對彼此有了足夠的了解,真是可喜可賀。 洛滄又盯著鏡子看了兩眼,在確認洛九江已經將那只口感最肥嫩的雞腿咽下了肚,洛滄輕輕一拍手,眨眼之間,地洞口間又是一陣蛇雨。 吃什么吃,起來修煉! 第23章 修羅場 在被扔下地洞的第一個晚上,洛九江就突破了煉氣七層的關卡,達到了煉氣八層的境界。 他原本就是煉氣七層巔峰,距離突破也只差一點積蓄。而在感知力大幅度提高后,他靈機一動,打坐時將這感知力在體內內視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那最關鍵的突破口。 在靈力洶涌著沖破關卡的那一瞬,洛九江總算明白了洛滄此前那句“兩條路也能合成一條”的意思——在長時間而又高強度的訓練下,他的感知力已達到了一個十分敏銳的境界。而這種訓練所帶來的好處,如今也反作用于他的修為。 互利互惠,兩廂友好。 在進階到煉氣八層后,洛九江又擊退了兩次來勢洶洶的蛇潮。當最后一條花鳩蛇被他從七寸處斬斷后,洛九江沒有照往常那樣收刀,反而猛然回過了頭。 他此時本該沒有任何聽力視力才是,但是他就是知道,自己背后的那個地方,有什么東西被打開了。 洛滄探身,從地洞口上俯視了已經狼狽不堪的洛九江一眼,面上的神色不動,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下一刻,他直接套下來一個大大的麻袋,把警覺掙動的洛九江裝了進去。 洛九江被塞在麻袋里提了出來。洛滄隔著袋子在他身上原封不動地點了幾下,解開了洛九江被封住的五感。下一刻,如他預料一般的,袋子中傳來了相當精神的問候:“師父!師父!三天不見真是想死我了,放我出來讓我看看您老人家啊?!?/br> “老實呆著?!甭鍦娌惠p不重地摁了麻袋一下,“為師不用你想,為師就怕你惦記?!?/br> 充滿了“惦記”的洛九江立刻熱情地掙動起來,以各種角度重復地在袋子里扭曲滾動,不斷試探著麻袋的柔韌性,還很有實驗精神地嘎吱嘎吱的撓起了袋口,很快就試驗出了如何才能用輕重不一的力道撓出一首“meimei來”的小調。 洛滄:“……” 他不作死還好,一作死洛滄就想起了此人在地洞下那一系列杰作,當即便冷笑一聲,一指落在他身上。袋中立刻“哎呦”了一聲,啪嘰一下子全身酸軟地老實下來。 又過了兩盞茶的功夫,洛滄估計著洛九江的眼睛耳朵已能適應外面的光線聲音,才一抖袋子,讓洛九江滴溜溜地滾了出來。 洛九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很快放棄了——他身上全是沾上的干涸鮮血和蹭到的各種東西,衣服已經真成了一副破蚊帳,沾點土也只是添一把無濟于事的料,拍不拍也沒什么兩樣。 洛滄方才那一指的余威猶在,而他剛從數場緊張的廝殺中抽身出來,精神和身體都難免有些放松的舒適,索性直接坐在地上也不急起來:“師父,這便到三天了?” 依他的感覺似乎是沒有過那么久,據書上說長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會失去對時間的感知,這么看來似乎不假。 “沒有。不過我說了算?!甭鍦娴?。 洛九江微微一愣,隨即便笑出聲來:“是,是師父疼我?!?/br> 洛滄稍稍別過眼去,似乎有點不習慣這么直白的說法。他簡短地交代道:“去換一身衣服洗個澡,再吃一點東西。一會兒過來找我,告訴我你想先恢復聽覺還是視覺?!?/br> “等等,明明已經都……”洛九江脫口而出,又停頓了一下,片刻后反應過來,“師父,你又要把我扔下去一次?” “循序漸進的來,對你更好一些。等你依次掌握了,也就真正吃透了?!?/br> 洛滄說話從來不提高聲音,但他就是有這樣的氣質,讓他的每句話都認真的不容置疑。 一般人聽他用這種語調說話,除了點頭也不敢再做別的。從以前到現在,天下間敢跟他討價還價的人不足一手之數,而洛九江不巧就正是其中一個。 “等等師父咱們打個商量啊?!甭寰沤焓殖蹲÷鍦嬉陆?,“我在下面也琢磨過了,視覺和聽覺十分必要,不過味覺和聲音也不用封的那么厲害嘛。咱們解一贈一,您這次放過我的聽覺,順手再給我留下個味覺?” 他這番盤算下打的是什么主意簡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洛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味覺倒是可以給你留下,只是你手里還有那么多只烤雞嗎?” “烤雞是沒有了?!甭寰沤\實道,“不過除了烤雞之外還有燒鵝肘子梅菜rou,黃瓜豆腐荷葉糕嘛?!?/br> 洛滄:“……” 他這葷素搭配起來,營養還怪不錯的! ———————— 在小半個時辰的洗漱休息后,洛九江就又一次被洛滄塞進了地洞里。 洛滄這廂送走了洛九江,卻不像此前那樣轉到那面鏡子前時時注意著,反而一轉輪椅,慢悠悠地一路搖出了悲雪園。 他的輪椅踞在悲雪園門口,目光亦不留情地投向不遠處站得筆直的藍衫少年:“我那日說的話,你是沒有聽懂?” “晚輩聽懂了?!焙X平靜地答道。 “我不歡迎外族異種?!甭鍦嬉崎_了落在寒千嶺身上的目光,像是多看他一眼便壓抑不住心中厭惡一般,“若放在幾百年前,我容不得異種在我眼前活過一個照面?!?/br> 他說出這話的語氣冷淡至極,也克制至極,仿佛是竭力壓抑著自己對對方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