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但當初洛九江做下此事時方才十二歲,的確可以算作年少無知。而如今杜川一個二十三歲的筑基三層,說出這話還要不要臉? 洛九江啞然無語。心中認定這些年來杜川的腦子已經由稀豆花變為了一碗豆渣。 他不再多說——實際上,他甚至懷疑杜川是否還有這份智商能夠聽懂人話。 洛九江左腳腳尖微微向外一撇,寒千嶺知他意思,當即向前跨了一步,半遮在洛九江身前。 杜川剛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笑容,就見洛九江把手向儲物袋里一探,摸出個筒狀的煙花來,毫不猶豫地向地上一摔。 霎時間,天邊竄起一道凌厲宛如刀鋒般的白光,縱是白日也可在五里外清晰辨認。杜川瞬間臉色鐵青:“你在自己家里都隨身帶著這個?” 洛九江嘆息道:“怎么至于。只是我儲物袋里東西太雜,現在里面還藏著半只燒雞呢?!?/br> 杜川默不作聲,眼神卻較剛才更狠厲了一些,顯然是想速戰速決。洛九江倒不是不敬佩他不見黃河心不死的精神,只是到別人家里來做壞事,事敗后還不趕快溜走,也著實太讓人意料不到了……說實話,這簡直執著的有些腦殘了。 就在剛剛之前,洛九江都沒對“杜川回島”這件事抱有多大的在乎:他確實打了人家弟弟,做哥哥的找上門也不意外,最多學藝不精挨頓揍便是了。細究起來,洛九江和杜堤不過一碗蛋花湯的恩怨,杜家人是能為此砍他一條胳膊還是斷他條腿? 沒想到這當哥哥的一出手,竟然就想要他的命! 他卻不知杜川心里另有盤算。 杜川也是到了云豹界,才知道自己所在的七島實在是個特例。 不但其中靈氣較其他小世界更濃郁,靈植比其他小世界更繁多,就連眾人的資質修為也遠超別的小世界。 以他二十三歲便筑基三層的天資,無論放到云豹界的哪個宗門都是人人敬仰的青年俊杰,走到哪兒都能聽到無數奉承。 偏偏洛九江有個叫洛三淮的大哥,不但機緣巧合之下進了更好的宗門,還在十九歲那年就升入筑基,同年就被對方的宗門送入上界,如今二十一歲就已是筑基四層。 若不是知道在上界這種資質只是優秀而非稀有,洛三淮也并沒有在上界受到特別的關注,杜川心里就要嫉妒出血來了。 他這次回島,本是想參加這場七島大比,奪得首位,贏幾株上好的靈植回去——此方小世界的靈植在云豹界都十分有名。然而他甫一歸家,就知道了洛家有兩個十四歲的煉氣七層的消息。 即使在云豹界的再上一界,這種資質都相當稀少珍貴,何況他們還一直在這種靈氣濃度不高的小世界里修煉?這兩個人若是真成長起來,他們杜家哪還有立足之地?等他們被送到云豹界的時候,同為七島中人,別人又會怎么說他杜川? 在得知消息的剎那,杜川便已經對洛九江和寒千嶺起了殺心。 他今日抱著個混賬至極的理由來找洛九江,心里早捏定了不要臉的主意。等他廢了這個洛家幼子后,便一口咬定“年少無知”四字。反正七島皆知杜家人性格莽撞,他不過是“貿然”前來替自己弟弟“討個公道”,又“出手沒輕沒重了些”罷了。 他師父可是一位金丹真人,掌管宗門收徒的一概事宜。就是礙于洛氏子弟要到云豹界入宗求學一事,洛家也不敢對自己糾纏個沒完。 想到這里,杜川志得意滿地一笑,眼中陰毒的寒光一閃:天才?我讓你天才!你要是死得早,再天才又有什么用? 其實他若拿寒千嶺一個沒有背景的少年下手后果更小,只是他心中恨毒了自小穩壓他一頭的洛三淮,一時竟寧愿惹些麻煩,也要選擇把洛三淮的弟弟廢掉。 杜川的咬死不放給洛九江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對方修為遠遠凌駕于他之上,洛九江剛剛接他一擊,手臂直到現在才停止輕顫,要是真刀真槍的上,洛九江也拿不準自己能接下幾個回合。 不過他還有寒千嶺。 洛九江眼珠一轉,正對上寒千嶺的視線。他們兩個何等熟悉,只消一個眼神交錯,就已明白各自的打算。 對面的杜川已借地勢之便,一劍居高臨下的當頭劈下。洛九江氣沉丹田,撩刀直上,半點不含糊地同對方硬碰硬起來。刀劍相撞,空中立迸幾點火花。 若是硬拼,擺明了是洛九江吃虧。對方劍上的力道激的洛九江血氣上涌、面色赤紅。只是還不等杜川露出得意的笑容來,身后寒千嶺已拔劍而至。 杜川頭也不回,譏諷的笑了一聲:“你想以牙還牙?雕蟲小技罷了?!?/br> 偷襲這種手段,他一個筑基三層對煉氣修士使出可謂占盡便宜,然而煉氣修士敢反過來暗算筑基,那簡直貽笑大方。 隨著話音落下,杜川袍袖一卷,憑空便生出一股粘稠的力道,牽連住寒千嶺的劍鋒,使他不得寸進。 被杜川別住刀鋒的洛九江已經牙關緊咬,面上現出頹然敗態,于杜川眼中已然不足為懼。他輕蔑一笑,回首去看寒千嶺,卻不由一愣。 寒千嶺神情淡然,并無被糾纏后脫身不得的急躁之感。困住長劍的風旋加大,劍上傳來的吸力更強,寒千嶺也不勉強,反而順其自然的放開了手。 轉過頭去的杜川沒有看到洛九江臉上的笑容。 也許是寒千嶺的外表太能欺騙人,眾人向來只知道他的劍術超凡,卻不知他的一雙手掌也能劈碑裂石,尤擅rou搏。 放開佩劍的寒千嶺身子一矮,眨眼之間已撞入杜川懷中! 與此同時,一直“力氣不支”的洛九江也露出一口白牙,手腕一轉一挑,手臂青筋暴起,運足力氣,竟然生生別開杜川的劍鋒,而在擊偏杜堤佩劍以后,洛九江毫不留力,持刀悍然直斬杜川右肩! 說時遲那時快,在同一個瞬間,洛九江和寒千嶺同時撞到了杜川懷中。然而洛九江的刀沒能砍下杜川的手臂,寒千嶺的掌勢同樣沒能起到預期的效果。 實際上,洛九江的刀鋒與杜川接觸的那一剎,凌厲的刀氣就撕破了杜川的衣衫,露出了底下金光閃閃的軟甲。 這軟甲不知有什么古怪,只聞“鏘”的一聲,軟甲絲毫未損。倒是洛九江連同他的刀一同被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倒掀開來。 另一邊,寒千嶺面對的也是差不多如此的境況。他打在杜川小腹上的一掌如泥牛入海般,全然沒能讓杜川有所反應。而他自己則能感覺到剛才一掌的力道被完全的反彈回來,一下子把他擊飛出去。 杜川臉上半是羞惱半是得意:“竟然能被你們近身,算是我自己輕敵。但我有師尊賜予的護身寶甲在此,怎么能被偷襲所傷?” 他陰沉的目光劃過被彈飛出去后灰頭土臉的寒千嶺,眼神最后定在了被強大力道反震,以至于咳出小半口血的洛九江身上。 “你既然自取其辱,那我就成全了你,一定讓你死的很好看?!?/br> 第18章 滾刀rou “你要讓誰死得很好看?”杜川話音剛落,寒千嶺便緊跟著逼問一句。他的聲音竟有種前所未有的冰冷之意。 “你問這話是想毛遂自薦了?你們真是對兒好朋友,連死都搶著領?!倍糯◥汉莺莸鼗氐?,“不急,一個個來,我保證誰也跑不了?!?/br> 但他嘴上雖這么說,卻無聲地瞟了寒千嶺一眼,神色中略帶幾分沉思之意。 縱使這件寶甲再能卸力,那一刀一掌也結結實實拍在了他的身上,他對這兩人的修為也大體有個感知。洛九江修為已達煉氣七層巔峰,想必馬上就要突破了,故而如今受到的反震極強,傷勢不輕。 而這個寒千嶺的靈氣凝實的古怪,攻擊之凌厲甚至還要較洛九江強上一分。按理來說他應該傷得更重才是,可他偏偏就毫發無損。 他從前可沒聽過多少關于寒千嶺的傳聞,果然咬人的狗不叫,厲害的都在后面藏著。 這又一次加強了杜川的決心:洛九江和寒千嶺,這兩人非死一個不可!若讓洛家成長起來,七島之中必然沒有杜家的落腳之地。 剛剛洛九江放的那枚煙花想必已經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他再不動手就要遲了。杜川眼神一厲,掌中劍鋒登時吞吐起不詳的血紅色暗光。 寒千嶺漠然地凝視著他,目光中的意味已和打量一件器物無異。三人如今成三角對峙之勢,沒人能看清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扣成爪狀,手背上正青筋浮起,指上也溢出一縷明滅不定的淡金寒芒。 被杜川列為目標的洛九江又咳了口血,反笑出聲來。 他隨手把嘴角的血痕一抹,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悠悠感嘆道:“杜公子,我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有這種感受——我那師父真是親的?!逼綍r洛滄訓練的再狠,把他折騰的再想以頭搶地,也沒把他弄出什么內傷來。 師父對徒兒的手段再狠,也終究和要命的敵人不一樣。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給他老人家丟人。要是輸在你手上,那真是沒臉再回去見他?!甭寰沤灰恍?,露出一口白牙,卻在下一刻飛快地將臉上笑容一收,原本沒有歸鞘的長刀斜斜一挑,“一斬——破風廬!” 相比于還在蓄力的杜川與寒千嶺,洛九江說動手便動手,沒有半分含糊。他長刀橫掃,挾裹風云之威,刀勢快若驚雷,一時令人滿耳俱是破風之聲。與此同時,他身體古怪地一折一彈,瞬息之間便閃至杜川身邊! 杜川劍上的血光還未凝聚完畢,洛九江的刀鋒便已送至他脖頸之前! 杜川未料到他一個煉氣修士竟能快到這種地步,匆忙之下抬劍阻擋。洛九江神色凜然,嘬唇成哨,在刀劍相擊的瞬間吹出了一聲尖利的唿哨—— 若說當初對付杜堤的音殺猶如一柄利劍,那如今的這一聲音殺便似一根長針,帶著不容阻擋的決心和氣勢直直刺入杜川耳中。 杜川將一聲呻吟勉強吞在了肚子里,手腕卻不能自控的一顫。洛九江抓住機會將他劍鋒磕開,下一秒便一刀斬在了杜川身上。 這一刀比方才更重,反震之力也更加強大,然而洛九江早有準備,雖然肺腑翻涌,卻沒有被再次震開。他硬頂著幾乎令五臟發麻的疼痛,再次悍然揮刀! 如今兩人之間距離只在咫尺,杜川能清晰地看到洛九江刀上附著的細小風刃。這風刃正隨著對方一次次重新揚刀的動作越積越大,愈凝愈多! 兩人交鋒只在轉瞬,如今勝敗未明,在一旁幾乎被人遺忘的寒千嶺卻長出一口氣,背在身后的手指緩緩放松,那道金色的寒芒也消隱無蹤。 眨眼之間,洛九江已經在杜川身上同一個位置連落十三刀! 這樣短的時間內受到如此密集的攻擊,杜川已經臉色蒼白,劍上原本凝聚的紅光也無力的散開。而修為較弱的洛九江自然狀態更慘,然而其神色巍然不懼,精神意志又比杜川強上百倍。 連續被自己的力道反彈回來,洛九江傷勢加重,一口鮮血逆腔而上,他也不強抑傷勢,反而順其自然的一張口,一道血箭便迎面直擊杜川頭臉。 趁著杜川不得不偏頭躲避的剎那,洛九江在杜川身上落下了第十四刀。 當他斬下這一刀時,刀上附著的風刃已經連成黑壓壓一片,幾乎讓整把刀看起來擴寬了一倍。當這一擊落在杜川身上時,對方那件似乎堅不可摧的寶甲終于發出了咔啦一聲低響。 這件寶甲只裂了個小縫,然而在控刀極為精準的洛九江眼中卻和懷抱盡敞沒有區別。更何況風刃本就無形無質,無孔不入,杜川心中只來得及暗叫一聲不好,便感胸口一涼,自左肩到右腹,生生被洛九江摧枯拉朽一樣開膛破肚! 半息之后,杜川捂著傷口,慘叫著軟倒在地,而洛九江則以刀拄地,胸中氣血翻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吐出了這一口血,他臉色反倒好看了些。下一刻便放任自己向后仰倒,預料之中地跌入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的寒千嶺懷中。 這場交鋒不過四五彈指便落下帷幕,他卻已被抽空全身力氣,一分靈力也提不上來了。 他剛剛用的那招便出自洛滄扔給他的那堆刀譜——由此可見這師父確實是親的——那本刀譜在一堆玄級功法中也顯得格外特立獨行,準確的來說,它只有這一招。 此前洛九江在洛滄面前用了十幾招新學的招數也沒使出它來,一來是那些刀法其實不對洛九江的路子,因而琢磨出個兩三分能隨手用個形意就好,而這招斬風廬極合洛九江脾胃,故而要先在胸中打磨明白;二來就是由于這其實是個兩敗俱傷的殺招。 它威力極大,凝招極快,一時間竟都硬壓得杜川的殺招無法出手。但同樣消耗也不小。若洛九江攻勢稍弱一些,被杜川抓住了機會,或在他連攻之后,杜川還有反擊之力,那用盡了靈氣的洛九江大概唯有躺平等死一途了。 若不是身后還有寒千嶺殿后,洛九江是不敢這么拼命地打的。 而直到寒千嶺上前確保杜川被徹底制住,洛九江也喘勻了氣,執法隊的眾人才姍姍來遲。其實他們趕來的速度不慢,只是洛九江和杜川這一場實在交手太快。 隊中諸人看到躺在地上血流滿地的杜川和精疲力竭的少公子都紛紛嚇了一跳,洛九江簡單交代了一句,便把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過去的杜川交給了家族執法隊,自己則扶著寒千嶺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 寒千嶺一瞧洛九江看向的方向就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去找你師父?” 洛九江“嗯”了一聲,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如實道:“這場打的憋屈?!?/br> 雖然最后結果是他越階擊敗了杜川一個筑基修士,但其中巧合因素實在太多。若是杜川的殺招凝聚的再快些、自己修為再薄弱點撐不起這一招,或是在一次次的反震中他沒能堅持住,恐怕結局就要被改寫了。 寒千嶺沒有多說什么他需要休養之類的廢話,只是順著洛九江的想法架著他向悲雪園走去,同時輕嘆了口氣:“受了傷也不肯消停些,我看你是想賺一頓罵?!?/br> 剛剛休息了一小會,洛九江精力已經有所回轉。如今已有精神玩笑:“誰罵我?你嗎?實在想不出來啊千嶺,你可不適合做這種事,與其想象你罵人,還不如請你咬我一口算了?!?/br> 寒千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向著在執法小隊抬走杜川的那個方向,在洛九江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神色如暗色的云霾般陰沉下來。 —————————— 面對著一身狼狽的洛九江,洛滄不緊不慢地給房檐下最后一棵花澆上了水,這才打量過洛九江滿是灰土的衣衫、唇角邊沒有擦干的血跡、以及他微微泛白的臉色。 “被人揍了?”洛滄嘆道,“出息!” “也揍人了?!甭寰沤Φ?,“最后贏了,還沒那么丟人?!?/br> “兩敗俱傷,連補刀的力氣也沒有,這也算贏?”洛滄又扭頭回去澆他的花,隨口漫不經心地問。 聽他這么說,洛九江就知道自己剛剛的戰斗過程是一直被他看在眼里的,不由苦笑道:“師父可真有閑情逸致?!鼻浦约和降苎灰X般吐也不搭把手。 “你們小輩在那互撓,我去插手像什么話?!甭鍦嫜燮ひ膊惶б幌?,“當然,若你真撐不住了,那另當別論?!?/br> 兩個煉氣七層對戰一個筑基三層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在洛滄口中就是小輩互撓,洛九江對此實在無話可說。不過得知自己剛剛那場架一直位于洛滄的關注之下,他心底的后怕總算散去了些。 洛滄把花鏟水壺都放回原位,才慢悠悠道:“你受傷之后傷也不治,倒直接來找我,是想要我為你撐腰了?”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甭寰沤柫寺柤绨?,“就算您肯幫我這一次,也不能次次都愿幫我,還不如找您教我招大的,還省了您聽我日后打不過又來告狀的力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