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洛九江眨了眨眼睛,簡直不敢相信天下間還有這種平白掉餡餅的美事兒:“先生的意思是……”這種加了提香葉的早飯,每天都有? 他在心里飛快的算了筆賬,確定哪怕洛滄只供給兩三個月的時間,如此規模的早餐所需的提香葉也實在是筆巨款。 恐怕從里到外再建一個洛氏族地都夠了。 洛滄“嗯”了一聲,權做默認,又想起什么一般皺眉看了洛九江一眼:“你過去有過多少先生,我怎知道你喚的是哪個?叫我師父?!?/br> ———————— 早飯過后,洛滄示意洛九江站過來些,將自己枯瘦蒼白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不等他手掌在洛九江肩上落實,洛九江便感一陣頭暈目眩,隨即便是一場天旋地轉,等他再晃晃身子站穩的時候四周環境已然大變。 悲雪園的陳設布置全然不見,他們兩人的落足之處竟然是洛九江慣常攀爬的那道瀑布。 洛滄將雙手放在輪椅上,臉上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修道之路上,體、修、魂本為一體。身體不健則經脈不韌,經脈不韌則修為不實,修為不實則難凝神魂。我知道少年人多愛貪功冒進,放在修煉上的心力更多。別人的弟子我管不著,但你必須要加強rou體的鍛煉,不可落下一點?!?/br> 說過這句交代,洛滄便將目光投向了這道瀑布:“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都要攀爬這道瀑布,不許動用真元……怎么笑成這樣?” 見眉不見眼,扯嘴又露牙,一瞧就不是什么好笑。 洛九江略帶得意地一挑眉梢,裝模作樣地用矜持的語氣道:“真是讓您費心了,我這便試試吧?!?/br> “……”洛滄對洛九江還不太熟悉,但聽著對方的聲調,他心中緩緩升起某種不大對頭的感覺。 不等這感覺具體醞釀成型,他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新收的徒弟兩下把袖子一挽,右手大大方方向身后一背,足下用力一蹬,熟稔至極地跳到了瀑布下光滑的圓石上,然后蹭蹭撲騰著,逆著瀑布玩兒一樣爬上去了。 那動作靈活又輕巧,明顯的胸有成竹。連什么時候在瀑布背后的哪塊石頭上借力、爬到什么地步空中翻身更好都一清二楚,一看就能明白對方不知有多熟練。要不是洛滄眼睛還不花,差點沒把洛九江認成個正往水簾洞里扎的猴兒。 洛九江穩穩當當地攀到了瀑布頂端,將濕漉漉的頭發向身后一撩,風sao地對洛滄露出了個出水鬼般的笑。 洛滄:“……” 縱使早有心理準備,洛滄也難免深吸了口氣:他新收的天才弟子便是這么個東西! 等洛九江再從那瀑布上自如的滑下來站定,洛滄便不冷不熱道:“好徒兒,為師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人模人樣的猴子?!?/br> 他這話說的半真半假,固然有意損洛九江一句,卻也真有幾分表揚的意味在里頭。剛剛看洛九江那攀爬的身法,明顯糅雜著幾分靈猿攀枝蕩藤的自如敏捷。 這圓滑的輕捷之意不是身似,是神似。那份輕身挪轉的力度技巧結合的極妙,要不是這小子如此得意洋洋,洛滄倒真想正經夸他一句。 不想洛九江聽了這句話,臉上竟顯出一點隱約的不好意思來:“師父謬贊了……小時候不懂事,嫌爬樹費勁,特意抓了幾只猴子養,沒事就把它們往樹上一撒……身法也在那時照著學了幾分?!?/br> 洛滄:“……” 他深吸口氣,猛然想起第一堂課上洛九江作的那曲音殺,腦中隱約有個想法一晃:“你當初吹的那支口哨我也聽得耳熟,莫非……” 下一刻,洛滄就見自己的好徒兒重重一點頭,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音律上有地方是跟七叉鳥學的?!?/br> 洛滄:“……” 這小子哪用的著師父教?就該給他開個御獸苑,往里面扔個三年五載,沒準連怎么飛都學會了! 第10章 群毆 “我確實發現你rou體的強度遠勝于其他同齡人,原來是這個緣故?!甭鍦纥c了點頭,把手攏在袖子里,“這法子是誰教你的?” “我二哥上次回島時和我說的?!?/br> “能一直堅持下來,也算你的本事?!甭鍦嫔钌畹乜戳寺寰沤谎?,“你如今的身體強韌度已經夠用,但要想再進一步的話,我也可以給你新引一道更高的瀑布,愛練你自己抽空練去?!?/br> 簡單把事情交代了一下,洛滄便不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留戀:“既然省出了這部分時間,我就能把放在后面的計劃向前挪一挪了……不算族內島中正式的大比小比,你打過架嗎?” 洛九江和洛滄目光相對了片刻,誠實回答道:“打過不少?!?/br>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在族里他是族長家的少公子,沒有多少人來找他茬,但在七島之內他也有幾個對頭,以前也自己主動出去惹過幾次事。 “嗯?!甭鍦胬涞貞艘宦?,看不出他對這個回答滿意還是不滿意,“那你知道比試和打架的區別嗎?” “比試比打架更文雅更有章程些?!标P于這點洛九江是有切身體會的,打架的時候彼此都沒有那許多的廢話,一旦打得急了,刀劍上的路數也拆解變化的很快,有時候的出手招式相當不成體統。 “哦,這也可以算一點?!甭鍦婺坏攸c了點頭,“但打架和比試最不同的一點就是,別人未必會和你單打獨斗?!?/br> 洛滄一邊說著,一邊憑空揮了下手。他上次做這個動作還是早晨,當時那一攤驟然出現的書山差點沒把洛九江埋了。洛九江對他的這個動作記憶猶新,二話不說就往后一閃。 ……然后他眼前便出現了五個彪形大漢。 “傀儡?”洛九江甚至無需細看,這些傀儡的肌膚閃著鐵色的光澤,關節處也有明顯的機關痕跡,每張臉上雖不缺眼睛鼻子,可五官純是一個模子里摁出來的,每具傀儡都長的沒有半分差別。 這五具高大粗壯的傀儡手中都倒提著根堅硬的齊眉棍,腦袋全是圓滾滾的大禿瓢,可能是怕有傷風化,他們每人身上還胡亂套了件土里土氣的肥大僧袍。 “這幾個傀儡走的是佛修路子?!甭鍦婵雌饋頉]有想說更多的意思,“從今天開始,你就學學怎么打架吧?!?/br> 洛九江剛剛已經仔細觀察過半晌,確定過這幾個傀儡拎的棍子材質都是被多次錘煉過的星辰鋼:這東西單憑重量砸下來都能讓普通人筋斷骨折,若是被人掄圓了打下來,恐怕他這身板也夠嗆能抗幾下。 出于這個考慮,洛九江謹慎道:“它們大概相當于什么修為?” “畢竟是才開始,我也不好要求太高?!甭鍦嫜燮の⒋?,“你既然是煉氣七層,它們自然也是煉氣七層。若是打不過也沒有什么的,你只管挨揍就是了——出門在外,打人和挨打你總得擅長一樣?!?/br> 洛九江:“……” 這話聽起來挺混蛋,但也確實不乏道理。洛九江嘆了口氣,拔出刀來,眼中卻分明帶著躍躍欲試的笑意。 刀柄繞著洛九江手腕純熟的轉了一圈,挽了個花哨的刀花,洛九江對這五塊黝黑黝黑的鐵疙瘩微微一禮,笑道:“請了?!?/br> …… 在接下第一棍的時候,那挾裹著風聲的沉重力道就震得洛九江手腕發麻。 而在他身后,余下四棍毫不容情的地掄來,那剛勁的力道和迅疾的速度整齊劃一地發出一道破空風聲,直聽的洛九江后背寒毛倒豎。 他翻手別開眼前傀儡的齊眉棍,靈巧地閃至對方身后,趟刀直撩這傀儡的后心,半路卻迫不得已的匆忙收手——洛滄只講了擊中傀儡要害對方會停止行動,他卻沒說過這些傀儡的胳膊肘可以往外拐! 是字面意義上的往外拐! 眼前的大鐵疙瘩連轉身都不用,干脆利落的一棍橫掃洛九江小腿,洛九江彈身避過,卻已錯過了先手第一招的大好時機。 余下四只傀儡也趁這耽擱的片刻圍了過來,預料之外的情況更是打亂了洛九江先前定好的計劃,原本凌厲的攻擊被迫一滯,氣勢便弱下來,被迫變為守勢。 洛滄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幕。 電光火石之間,洛九江折腰撤步,一手搭在刀背之上平推出去,鏘鏘撞開兩根烏黑的鋼棍,同時腳下走定連環鴛鴦步,反踩下一根鋼棍借力彈出,從這五具傀儡包圍圈的縫隙里橫撞了出去。 于此時此刻,洛九江才發自內心地意識到他和洛滄關于打架的定義確實相當不同——他印象里的打架只配叫普通地打斗,而他師父概念里的這個,是狂亂地群毆。 主動回身架住離自己最近那只傀儡的棍子,洛九江矮身撞進對方懷里反手直刺傀儡胸腹,同時感覺自己很想罵娘。 一般佛修打架都是以守為攻,大多會變出個金剛罩子來,走的是任你狂風驟雨,我自巍然不動的路數。依這幾只傀儡兇猛狠辣的招數動作,說是魔修都抬舉了! ———————— 兩刻鐘后,解決掉最后一只傀儡的洛九江拄刀半跪于地,一句話也不想說:他現在連呼吸的力道稍重一點,渾身都會疼得要命。 方才他硬拼著背后挨上一棍,趁機用快刀從幾只傀儡中攪出了一道決定勝敗的縫隙。然而血rou之軀哪能抗住冰冷的鋼鐵,那一下落得又重又狠,洛九江五腑一陣震顫,幾乎有種要把肺噴出來的錯覺。 背后的傷拖住了洛九江揮刀躲避的速度,他很久都沒找到機會干掉第三只傀儡。而在這期間由于身法滯塞,他又難免挨上了幾棍。 ——由此看來,洛滄的心確實比鋼鐵還硬。方才洛九江在逼不得已之下不得不用左臂架住一根齊眉棍,橈骨登時傳來一陣劇痛,耳中只聞咔嚓一聲,卻是骨頭差點斷了。 然而洛滄穩穩坐定于輪椅上,不但身體紋絲不動,就連表情也沒變上一分。要不是洛九江身體結實,反應迅速,當機立斷用痛得幾乎沒有知覺的左臂頂住,先用刀柄倒擊逼退身后傀儡,又出刀猛刺停了面前傀儡的動作,不知他骨頭要斷上幾根才能等來洛滄出手阻止。 緩過最痛的那口氣,洛九江方抬頭強笑道:“不知師父可有藥否?”這傷要不用好藥抹一抹,他明日估計都起不來床。 “有藥酒?!?/br> 洛滄緩緩轉動輪椅行到洛九江身邊,頗有耐心地等著洛九江解開上衣衣襟露出后背。洛九江方才左臂重重挨了一著,如今手指上細微動作仍不靈活。扯下上衫時他自己回頭看了一眼,背后抗下一棍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一大片蛛網般蔓延開的青紫。 洛滄眼神放軟了些,動作卻仍沒有半分容情。他擰開藥酒蓋子給洛九江推背活血,手上的力度疼的洛九江一個激靈。 為了避免齜牙咧嘴的丟臉情況,洛九江隨便找了個讓他怨念的話題出來:“師父,這五具傀儡真是佛修路子?” “我不騙你,確是佛修?!甭鍦嬷刂匕粗寰沤募绨蚍浪麙昝?,“不過它們的招數仿的是修六畜道一脈的佛修,這我怕是忘了同你說?!?/br> 洛九江:“……那師父您措辭真是太文雅了?!币话闳硕疾徽f六畜道是佛修,通常管他們叫邪教! “你能讓這五具傀儡都停下來,倒讓我意外的很?!卑崖寰沤澈竽〉难獕K推開,洛滄又扯過洛九江左臂,只看了一眼就微微皺起了眉頭,“但解決第二只傀儡時太過莽撞,不該拿后背硬抗那一下?!?/br> “在那種情況下,除此以外,別無他法?!甭寰沤读顺蹲旖恰鍦嬖谒直凵蠐Q了種新藥,抹著倒不痛,就是讓骨頭酸癢的要命。 洛滄搖了搖頭:“有別的方法。你是愿我講給你,還是要自己想想?” “那就讓我回去想想,要是明天還不開竅便請師父跟我說?!北成媳凵系膫诙继幚硗戤?,洛九江重新穿回衣裳一抖衣擺,“誒?” 卻是洛滄將那瓶藥酒并一支藥瓶遞到了眼前。 “收著?!甭鍦婧喍痰卣f,“不然你還想次次勞動為師給你處理傷口嗎?!?/br> “不敢不敢,多謝師父?!甭寰沤谥械乐桓?,面上卻笑開了:洛滄給他的這兩種藥確實不錯,他身上的這些傷口剛處理過不到盞茶,但方才身上的腫脹疼痛之意已被一掃而空了。 從對方那用提香葉烹早飯的氣魄來看,這兩種藥大概也都有些名堂。 正當洛滄轉過輪椅示意洛九江跟上之際,洛齊從遠處揮手跑來:“洛哥——洛哥——” “怎么了?別急,慢慢說?!甭寰沤锨皟刹?,只見這個平時總愛追在他身后的族弟一臉驚惶。 “總算找到你了!”洛齊一把扯住洛九江袖子,直喘的上氣不接下氣,勉強從肺里擠出半口氣來,“洛哥,寒哥的母親……走了?!?/br> “什么?!” 第11章 送葬 等洛九江趕到的時候,陳氏的墓碑都已立好。 這里不是陳氏一族的祖墳。當初寒千嶺的才華初露崢嶸,卻執意投入洛氏一族時,陳氏族里狠鬧了一場,明逼暗誘地折騰了小半個月。最終陳氏失去入葬祖墳的權利一事便是威逼恐嚇的結果之一。 陳氏下葬的地方水草豐美,雖不算風景如畫,環境也足夠宜人。只是墓前太過冷清,除了寒千嶺自己,竟無一人前來送葬。 寒千嶺正仔細地用金漆描畫石碑,洛九江掃了一眼,便見“陳氏淑紅之墓——寒千嶺立”兩行簡潔干脆的文字。 寒千嶺手腕一收,勾好最后一筆,將筆桿擱在一旁的硯臺上,回身看向洛九江:“不是去洛先生那里修煉了嗎,怎么還過來了?” “有人給我報信了?!甭寰沤恢f什么,只低聲道,“千嶺……” 不搭哭喪棚,不開白事宴。從收殮到下葬,寒千嶺一切從簡——但就算是一切從簡,一個上午的時間也未免太快了。 除非陳氏身體一再惡化,寒千嶺對此早有準備。 而他作為寒千嶺的朋友,竟然對陳氏的情況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