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小月自詡是正院的人,向來看不上西院的那兩房,就算是二爺三爺,同樣都是瞧不上的。不過面上不能顯出來,依舊恭敬地回著:“回二爺的話,奴婢正領著這幾位姑娘去見我們夫人。至于姨娘,我們正院是沒有的?!?/br> “看你個小月,睜眼說瞎話。那梅姨娘不是姨娘,哪里就沒有姨娘了?” 正院和東院是一派的,消息一般極少傳到西院。 “二爺有所不知,我們老夫人說了,以后正院里,不能有姨娘。你說的梅姨娘,應稱為梅姑娘?!?/br> “哈哈,梅姑娘?你們正院可真有意思,姑娘也好,姨娘也好,還不是都給你們侯爺享用的,有什么區別?!?/br> 小月臉拉下來,嫌他話說得粗俗,她就不應該搭理二爺,“二爺,我們夫人還等著,奴婢告罪?!?/br> 她說著,忙加緊步子,快速離開。 周泊的眼神一直盯著碧姜,小小的身子,絕世的容顏,分明就是天生的尤物。 他不由得舔了一下唇,玩味地笑了一下。 碧姜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那不懷好意的眼神。細弱的小手緊緊地捏成拳,忍著心中騰升起的那股惡心感。周泊若是敢打她的主意,她就用假山中藏的那些藥,先招呼他。 小月不敢再耽擱,徑直把她們領進茗香院。秦氏已恢復慣有的高傲模樣,來回地打量著幾人。手不停地揭著茶杯蓋子,似是舉棋不定。 孫嬤嬤小聲地俯在她的耳邊,“夫人,落花巷里出來的姑娘,幾乎都是不能生養的。依老奴看,這幾個,應該都生不了?!?/br> “哦?”秦氏疑惑一聲,其實她早就聽過,若不然也不會派人去落花巷里挑人。趙管事當初去挑人時,她確實暗示過,只挑瘦弱的。 碧姜雖垂著頭,卻仔細地聽著兩人的話。這個孫嬤嬤,她有點印象,好像曾自己府里的一位婆子。沒想到扶茶進了侯府,還能帶幫手。 秦氏像是下定決心,對小月道:“你去把侯爺請來?!?/br> 小月應聲而去。 約是過了一刻鐘的模樣,周梁冷著臉進來。一看到屋子里的幾位女子,臉色更加冷漠,“不知你找我來,有何事?” “侯爺,妾是為難著,想請侯爺來做個定奪?!鼻厥舷袷强床坏剿哪樕?,招手讓碧姜她們幾個上前。 青云和綠衣一見侯爺的模樣,長身玉立的身姿,俊逸的長相。一身朱色的錦袍,發用玉冠束著,英俊不凡。她們心里已是千肯萬肯,恨不得立馬隨侍在他的身邊。這般出色的男子,若能相伴左右,便是沒有華服美食,也心甘情愿。 “秦氏,你是何意?”周梁只看了她們一眼,就有些皺眉地轉頭。 “侯爺您日日忙碌,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這幾位姑娘雖出身不高,卻難得溫柔小意,定會好生侍候侯爺?!?/br> 她一番強忍著心酸,慷慨大度的作派。那眼里的委屈,恰到好處地表達出來,同時又含著對他的nongnong愛意。若是換成其他的男子,自會為她的賢惠和深明大義所感動。便是收下這幾個暖床的,也會對她表示一番。 然周梁臉無喜氣,眼神冰冷著,定定地看著她,“聽說今日你去見公主了?” “沒錯,因為梅姨娘的事情,妾傳程去請示公主?!?/br> 秦氏心里嘆息著,侯爺果然最在乎的還是公主。 “那么,現在你找來這幾個東西,也是公主的意思了?”他的話,像是從牙齒里擠出來一樣,像是忍著極大的怒氣。 秦氏心思轉了幾下,垂著頭,“侯爺可是不滿意?” “滿意?我當然滿意。她有所令,臣焉有不受之理?”他的音量乍然拔高,像是自嘲,“先是替我納側夫人,現在還要給我塞通房。公主待臣之心,真是日月可昭,臣感激不盡,自會遵從?!?/br> “侯爺……” “好了,既是公主的意思,我收下便是?!?/br> 第15章 碧姜低著頭,腦海中想起她和周梁初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都是少年模樣,她是帝王家的公主,他是侯府的世子。 父皇有意讓自己相看,請永忠侯父子進宮。 在御花園中,周梁一身的繡錦華服,立在假山邊。少年如玉,意氣風發,給人一種純粹的感覺。 生在帝王之家,她最不愿意看到就是復雜。周梁那時候的樣子,當得起通透二字。她想著,不如就他吧。 歲月倒真是個神奇的東西,離京時他還是初長成的男人模樣,再見后他已成了深沉的男子。她最看重的那種簡單,在他身上似乎消失不見。 那些個邊關無眠的夜晚,她曾幻想過將來的某一天,能嫁給他。與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想到這些,她的心并無多大的波瀾,唯有一絲可惜。 周梁似乎意識到自己方才語氣激烈,緊抿著唇,坐在椅子上。秦氏忙替他斟滿一杯茶,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屋子里靜悄悄的,青云縱使心里雀躍著,卻不敢表露出來。雖然侯爺的態度有些奇怪,但能收下她們就好。 喝了兩口茶,周梁這才正眼看向她們。這一看,不由得面露諷刺,“夫人真是賢惠,找的這幾個姑娘,倒是長相不俗。不知公主可有見過她們?” “侯爺滿意就好?!?/br> “我自是滿意的?!敝芰赫f著,眼睛看到了碧姜,像是愣了一下,“夫人莫不以為我是汪奇山之流,喜好幼女??磥矸蛉嗽诤罡袅巳?,毫無長進?!?/br> “侯爺……若是你不喜,妾把她賣出去?!?/br> 周梁擺了一下手,“留著吧,說不定將來還能用上,省得你再去買人。再說你想把她賣到哪里去,是嫌自己造的孽還不夠嗎?” 秦氏的臉“刷”一下慘白,他是什么意思?她造了什么孽了?她一心為他,整個心里全是他,他看不到嗎? “我就隨了公主的意,今日就留下她們兩個,安置在思玉軒?!?/br> 周梁冷著臉,再沒看她一眼,拂袖離開。 秦氏心中酸痛,讓孫嬤嬤帶青云和綠衣兩個下去梳洗。她要對付的不止是柳氏,還有自己主子在侯爺心中人地位。 她想,若是能換來與侯爺的白首到老,所受過的苦都是值得的。 來時三人,離開茗香院時僅有碧姜一人。 臨水園里,就只剩她了。 連那小荷,都不知被派去了哪里。碧姜想著,扶茶被周梁擠對,會不會把賬算到自己的頭上。要是自己真被丟在這里自生自滅,去哪里找吃的? 好在,她的擔心是多余的。日暮時分,趙管事拎著一個包袱進了臨水園。 她立馬明白,趙管事受牽連了。 趙管事臉無愁容,反倒是先朝她笑了一下,行了一下禮?!氨探媚?,以后我就是侍候姑娘的人了?!?/br> “別說什么侍候得話,趙管事若不嫌棄,我們以后就算是相互照應?!?/br> “姑娘以后莫再喚我趙管事,就喚我趙嬸吧?!?/br> 碧姜了然,看來趙嬸的管事差事被奪了。趙嬸先告個退,把包袱擱進原先小荷住的屋子,再來尋碧姜。 她到時,碧姜正坐在屋外的凳子上,落日的余暉似點點星光,灑進院子里。那小小的姑娘仰著絕美的臉,就那么安靜地坐著。 明明是很瘦弱的一個姑娘,出身低賤,卻愣是瞧著高貴不凡。趙嬸心驚著,竟有些不敢靠近,怕褻瀆她的美好。 碧姜似是感到有人走近,慢慢地轉頭。 “姑娘可是餓了,我這就去取吃食?!壁w嬸說著,撫了一下衣服離開院子。 約一刻鐘后,趙嬸回來,手中托著兩碗稀飯和一碟素菜。素菜是純素菜,沒有rou片。她苦笑一聲,無奈地看著碧姜。 碧姜心知,世間人情冷暖,后宅逢高踩低,向來如此。她不作聲地回屋,安靜地坐在桌邊。 趙嬸見她一副無波無瀾的樣子,更是高看一眼,這位碧姜姑娘心性真不像是落花巷里出來的。 碧姜用了一碗稀飯,這幾天,她盡量多吃,還是微有成效的,至少身上不再覺得無力。 晚上,她悄悄地起身。摸到假山那里,循著記憶,從藏東西的地方取出自己需要的幾瓶藥。正欲離開,突然覺得空氣的氣息不一般。 “出來吧?!彼渲暤?。 黑暗中,能看出一道模糊的修長身影閃出來。不用瞧清面容,她已猜到來人。除了他,不作二人想。 他的眸光復雜,那些瓶子并無標記,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它們的用途。而這位姑娘,不僅知道,似乎還十分精通。 明明是不一樣的人,不光是身材天差地別,容貌也是差之甚遠?;蛟S是昨日的月色太過朦朧,讓他恍惚看到了自己與主子初見時的模樣。就是因為那一瞬間的恍惚,他才會有那樣的舉動。 “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像山頂的冰棱落到石頭上,清越中帶著寒氣。 她感覺他在走近,鼻息中傳來熟悉的氣味。手中的瓶子捏緊,曾有那么一瞬,她想脫口而出,告訴他自己是誰。 可是理智告訴她,那是不可以的。 父皇曾說過,除了自己,誰都不能相信。 “我是侯府的一個下人?!彼椭^,盡力讓自己顯得一個下人該有的樣子。卻忘記昨天的行為已經顯露出不同尋常的膽量,那不是一個下人該有的態度。 他已走到跟前,在離一步之遙時停下來,“你以為我會相信?” 是的,他不會相信。她心里苦笑,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嗎?性子冷漠,心思極沉,就算是她的下屬,卻常常令她琢磨不透。 或許是初見時,他的容顏迷惑了自己,讓自己對他有著超出常人的信任。當年,她把他帶走后,隨手就丟進了暗衛營。 等他再次站到她面前時,已是十五歲的少年,與她一般高的身量。 那時候,她就決定,讓他隨自己出征,成為自己的替身。在裕西關的八年中,除了侍劍和挽纓,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到了最后,就連侍劍和挽纓都說,若是他們身著同樣的衣服,覆著面紗,別人難以分辯出來真假。所以,在自己死后,他還能以她的身份屹立在京中,而無人懷疑。 “我確實不是普通的下人,但是并無害人之心。我看公子從大長公主府里進出,想來應該是大長公主的親信。所以我倒是無須隱瞞自己也是……大長公主的人?!?/br> 大長公主四個字一出,她明顯感覺他的呼吸一頓,略微急促。 “你是大長公主的人?” “沒錯,我昨日靠近公主府,就是想見大長公主。大長公主當年安排我進落花巷,是想有朝一日我進了某個官員的后院,可以探聽情報。但她回京三年,從來沒有召見過我。我以為自己成了棄子,日夜忐忑不安?!?/br> 他盯著她,完美的臉略帶猶疑,就那樣俯視著她,眼神凝住。 “那你說來聽聽,大長公主是在什么情形下見你的?” 碧姜在腦海中拼命回憶年少時的自己,原身進落花巷的時候應該有五六歲。那個時候,自己差不多十四五歲的樣子。 十四五歲的自己,是哪般模樣呢? “我……不知道,她為何會找上我,與我說那樣的話。當時,我太小了,我只記得她很高,頭上戴著一枝簪子,簪子通體潤白,唯花朵中間有一點紅色,渾然天成。她身上的衣服很漂亮,上面繡著一圈圈的芙蓉花?!?/br> 她所描述的衣著打扮,正是那年在京郊時,與他初見時的那一身。 他不僅眼神定住,有那么一瞬間,連呼吸都停了。 眼前仿佛出現那初見時的一幕,少女一身芙蓉裙,像仙女般闖進他的視線中。她微低著頭,看著年幼的自己,那發間的一點紅剛好印在他的眼中。 像是過了許久,空氣都凝固住。就在她以為他還要問什么時,傳來他冰玉相擊般的低語, “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聽我的安排吧?!?/br> 碧姜心中一喜,如此蹩腳的慌話,她自己說起來都有些害臊。不想他竟然信了,若真是那樣,也算是替現在的自己找到一個靠山。實在是萬不得已時,還可以仗他的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