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哦?!本G衣不以為然地應著,想著她可能心里苦悶,或是趁著最后一次機會去尋鄭公子。無論哪般,注定兩人有緣無份。 碧姜出了門,先停留片刻,聽著隔壁的聲音??辞樾?,她們幾人正在興頭上,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她望著黑黑的天幕,腳步輕移到后院,悄悄地打開后門。外面漆黑一片,像是吞噬萬物的黑洞。她倒是不怕,荒郊野嶺亂墳崗子都曾闖過,無所畏懼,只恨這副身子太過體弱。 白天與鄭公子見面時,她就發現,后門有路出去。雖不知道通到哪里,看著應該是街市。夜色中,遠處有街市的地方燈火闌珊。 為免裙擺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怕自己弱小的身子會被絆倒,她提起裙擺,朝那燈火之處走去。 她腳上穿的鞋子是軟底的,想來腳底的皮膚也十分的嬌嫩,走了幾步,不免覺得硌得生疼。她咬著牙,拼盡全力走著。 一路上,各家后院都有聲音傳出來,或是琴聲,或是歌聲。偶爾傳來幾聲女子的聲音,奴啊奴的,溫香軟語一般。 綠衣說得沒錯,想來也是,瘦馬是什么,那是連奴籍都比上的賤籍,不自稱為奴,還能稱什么? 還未走到燈火處,空氣中有異樣的氣息。她停下來,側耳細聽。 那燈火通明之處是一座花樓,隱隱傳來男女的調笑聲,應是攬月閣所在。耳傍有風吹過,風聲吹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黑暗中,她的神色看不清。若是能看見,就會發現她此時是無比的嚴肅。 她慢慢地轉身,依她多年行軍布陣的經驗,不遠處應有至少五人守在暗處。 落花巷,是有主的,就不知暗中的主子是誰。以前的她,高高在上,何曾把一座小小的花樓放在眼里,更不屑去打聽那些光鮮背后的污濁。 她的目光越過黑黑的夜色,憑著記憶,望著皇宮的方向。想著那金鸞殿上的年輕帝王,憶起他少年老成的面容,輕嘆出聲。 再然后,略為收回,看著另一個方向。那里是她的公主府所在,不知府里的另一個“她”,此時在做什么,會不會想到還有一個自己流落在外? 應該不會的,若是“她們”之間真有感應,自己就能感受到“她”現在的情形,反之亦然。 她已不是她,一個人走在寂夜中,前路迷茫,不知歸處。她恍惚覺得是自己是孤魂野鬼,不能輪回,無處棲身。就這么飄蕩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臨近后門,里面的鄭家傳來讀書聲。若不是離得近,只怕都聽不到。突兀的男聲,早就湮滅在女子們的琴歌聲中。 原主生前,必是把希望都寄托著鄭家公子身上??上У鹊较阆駳?,也沒得如愿。 她輕輕地推開虛掩的后門,繞過后院,若無其事地進屋。綠衣美目一抬,掃到她腳底的泥,意味深長,心里想著碧姜jiejie應是去見鄭公子了。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對方的表情,默不作聲地去外面抖落泥土,脫鞋上床。 一夜難眠,輾轉反側。 金娘她們的歌聲漸漸不成調子,但更加傷感,隱帶哽咽。生如浮萍,隨波逐流,不知何處是歸宿,不知哪時能終寢。 煙花女子,最是可悲。 不知過了多久,碧姜聽到外面的梆子一慢三快,天已近四更。隔壁已沒了歌聲,沒多久院門響起吱嘎聲,想是那婦人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推開,一股酒味撲面而來。碧姜閉目裝睡,金娘未點燈,就那樣立在她的床前,用手探她的鼻息。 只聽見長長的一聲舒氣,金娘嘆息著,“誰人不想嫁做良婦,無奈命似江邊柳。鄭哥兒不是良配,你必是在心里罵娘狠心,擋了你的好日子??墒悄隳昙o還小,不知世事。你看不到,讀書最多薄情郎,男人哪,都是靠不住的?!?/br> 金娘的手,扯了一下她的被子,替她掖緊,“你呀,要認命。不認命,以后只會吃苦頭?!?/br> 寂靜的夜里,金娘微醺的語氣略帶傷感,聽著還有幾分真情流露。 第5章 鄭家搬走后,隔壁又新搬進一位自贖自身的花娘,名喚玉春,稱為春娘。因為剛贖身不久,買了兩個女童,約五六歲的樣子,模樣瘦小,眉眼卻是清秀。 春娘安頓好,就帶著兩個女兒登了門。金娘很是熱情,把人請進來。 兩個小女童,之前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要不是窮,誰會把女兒賣到落花巷?春娘給她們娶了新名字,一個叫幽香,一個叫憐雪。 幽香和憐雪年紀小,不知自己將來的命運。只道是再也不用做活,還能穿好的。至于吃的雖少,卻都是從沒有吃過的好東西。 她們張大嘴望著碧姜和綠衣,眼里是毫不掩飾的羨慕和向往。綠衣問了她們幾句話,隨意送了兩盒胭脂,把她們高興得差點沒哭起來。 “還沒見過世面,讓金jiejie笑話了?!贝耗镎f著,略帶嬌嗔。 “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有什么笑話不笑話的。你眼光是個不錯的,你別看這兩個丫頭黑黑瘦瘦的,長大必是美人胚子。當初我的幾個女兒,別人都說要虧大發了。你現在看看,她們哪個出去,不是艷冠群芳?!?/br> 春娘聽到這話,心花怒放,“那我就托金jiejie的吉言,也不奢望能有兩位姑娘一般的絕色,能有個七成就謝天謝地,下半輩子就不算白忙活?!?/br> “jiejie還能誑你不成,且等著看吧。你以后若是沒事,就常來走動?!?/br> “我以后少不得要常常叨擾金jiejie?!?/br> 碧姜觀察那兩個女童,看著她們眼里的興奮之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蛟S對于她們來講,眼下的生活是做夢都不到的好日子。 等到了用飯時,春娘起身告辭,金娘也不留客。落花巷里的花娘們,沒有自己動手做飯的先例。 無論哪家,都是在翠園訂飯,按月交銀子。 翠園位于落花巷的中間,是整個巷子地位最高的地方。無論是姑娘要學習技藝,還是世家來挑人,都在翠園進行?;飩儾挥迷倏酥七M食,自不與姑娘們一同用飯。 屋內只剩下碧姜和綠衣。 很快,送飯的婆子就送了午飯過來。碧姜養了幾日,覺得身上大好,就是原身太過體弱,實在是不能過多消耗體力。 木桌上,兩邊各擺著兩個小碟子。一個碟子里是一小撮青菜,沒有半點油水。另一個碟子里是半顆雞蛋,用白水煮過的。 除了這兩樣,還有一杯羊乳。 看著幾樣少得可憐的食物,她默默地拿起筷子,細口細口地用起來。對面的綠衣喝過牛乳,用了雞蛋,那青菜剩著。 “實在是吃不下了?!?/br> 綠衣把碟子一推,推到碧姜這邊。這幾日,都是如此。碧姜也不嫌棄,伸手把碟子夠過來。裕西關一帶苦寒,極少能吃到青菜。在邊關多年,她自認為自己已拋卻了許多公主該有的忌諱。 “碧姜jiejie,你近幾日胃口變大了?” “嗯,許是病了一場,元氣大傷?!?/br> 綠衣了然,隨后又道:“雖是要養身子,但你以后可不能這樣。若是身子長得粗壯,還如何討貴人們的歡心?” 碧姜手一頓,這點吃食,比她從前養的八哥吃得都少。偏生她吃完后,腹中就有了飽脹感,竟是剛剛好。 綠衣看著她,自打她病好以來,似乎變得更不愛講話。甚至說是性情都有些變化,或許是鄭公子搬走,她傷透了心,才會如此。 “碧姜jiejie,你慢些吃吧?!?/br> 碧姜嗯了一聲,很快吃完了碟子里的東西。這副身子實在是弱,長年累月吃得少,脾胃都餓小了。她有心想快速養好身體,卻也知飯不能一口吃完。 再說,就算她想吃,也要有得吃。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綠衣起身回屋,一走三搖像拂柳一般進了里屋,軟軟地靠在床頭上。即便是如此隨意的一個姿勢,都帶著渾然天成的媚態。 看到綠衣的儀態,她略為皺眉,心道自己可不能那樣。等自己走路時,盡力端正姿勢。但身子太過柔弱,只得與綠衣一般,扭著身子,飄到床上。 事急從權,也沒人知道她是公主,何必再端著公主的架子。 綠衣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幽幽地道:“鄭公子搬走了,都聽不到讀書聲。雖然他讀得我聽不懂,可天天聽著,竟覺得心安。那些個曰不曰的,聽得人心里舒坦。猛得聽不到了,還真有些不適應?!?/br> 碧姜不說話,閉目養著神。她現在只想養好身體,將來若是想做什么,也能有些力氣??偤眠^軟綿綿的,任人宰割。 歇了約半個時辰,只聽見外面響起笛聲,悠揚綿長。 綠衣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見碧姜還閉著眼,輕笑一聲,“碧姜jiejie,起來吧,要去翠園了?!?/br> 碧姜心下不顯,不知她說的翠園是什么地方。但卻慢慢地睜開眼,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裙,跟在她的后面朝外走去。 翠園位于落花巷的中間,說是園子,其實就是一座大院子。 兩人出了門,看到左右兩邊的屋子里,同樣走出三兩的姑娘。碧姜低頭,不與任何人視線相對。 綠衣挽著一位杏色衣裙姑娘的手,“青云jiejie,幾日不見,可想死綠衣了?!?/br> “你這張嘴就是甜?!鼻嘣粕焓贮c了一下她的額頭,看到碧姜,笑著問道:“碧姜身子可是好些了?” “嗯?!?/br> 青云見碧姜興致不高,想到是因為鄭公子搬走的原故,走到她的身邊,低聲勸慰,“你呀,莫要多想。金姨還能虧待你,你看你們紅綢jiejie,現在過得有多好?我可是聽說,你娘想把你送進汪府。汪府知道嗎?聽說汪大人是提督大人,家世顯赫?!?/br> 碧姜愕然,抬頭望著青云。 青云長得小巧玲瓏,雖然五官談不上十分出彩,但眉眼清秀,加上一身的媚態,別有一番風情。碧姜錯愕的是,對方提到的汪大人。 京中能有幾個汪大人?自己知道的能叫上名的就那一位,不過不是提督,而是驍騎將軍。但現在是三年后,汪奇山被提升為提督也未可知。 汪奇山這個人,生平除了嗜酒外,還有一個令人不恥的嗜好,就是愛玩弄幼女。 以前父皇曾說過,越是性情有瑕疵的臣子,用起來反倒是放心。那時候的她雖厭惡汪奇山的為人,但不可否認對方是個人才,也就沒怎么追究他的私事。 哪成想到,時過境遷,她竟要成為汪奇山手中的玩物。 她吃驚的樣子落到青云的眼里,以為她是歡喜得不知如何反應,“碧姜meimei,說不定啊,你將來能在提督府上當姨娘。我可是聽說了,提督大人可是朝中一品大員?!?/br> 綠衣眼里冒著光,拉著青云的手,“真的嗎?青云jiejie,真是一品大員?” “那還能有假,可惜汪大人只喜歡極為瘦弱的姑娘,你我恐怕在他眼里,都有些粗壯了?!?/br> 青云說完,綠衣眼里的光黯下去。 她們這樣的人,所求不過是入高門,受男人的寵愛。一品大員,對于綠衣來說,是天一樣的存在。之前她以為紅綢進的金家就已是極好的,沒想成還有更富貴的人家。 “碧姜jiejie好福氣,早知這般,我就應該吃得更少些?!?/br> 碧姜垂下眸子,這些姑娘,被養在巷子里,恐怕是不知道汪奇山的為人。想來也是,她們不曾出過巷子,天被人看著,哪里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綠衣用羨慕的眼神望著碧姜,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碧姜jiejie,汪大人愛瘦女,你可不能再多吃了?!?/br> 碧姜冷著眸子,沒有回話。 汪奇山是個什么東西,要是那時候的自己知道會有這一天,恐怕早就擼了他的官,讓他去北疆放馬。 青云笑出聲來,“你們姐妹感情一直都要好,要是將來碧姜meimei受了寵,說不定還能照應到你?!?/br> “那是的,我與碧姜jiejie自小一起長大。我們約好,將來無論是誰出了頭,都要提攜另一人。是吧,碧姜jiejie?” 碧姜點頭,雖原主說過的話,她卻不能不認。 至于以后,以后再說,能不能有以后還得另說。 幾人落在后面,說話間走到翠園。院子正中有一間大屋子,屋子里空蕩蕩的,唯中間擺著一張錦榻。錦榻上搭著花架子,垂著艷紅的紗帳。 屋內飄著甜膩的香氣,熏得人難熱。綠衣和碧姜她們到時,只見里面已站著幾十位姑娘,都是一樣的嬌弱無骨,渾身媚氣。 碧姜站在最邊上,不一會兒,錦榻的紗帳掀開,露出里面的人來。臥在上面的是一位女子,艷紅的肚兜,外罩著透色的薄紗。她一手支著頭,媚眼一飛,看向圍在身邊的人。 這時,錦榻后面出來一位男子,身量中等,長相還算端正。榻上女子伸出光足,去勾那男子的衣服,很快兩人就躺在榻上。 碧姜只覺得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香艷的場景,榻上的兩人變著花樣除盡衣物,或是你上我下,或是你前我后,或是我上你下,來來回回的翻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