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婦人見小吏領來了一位衣著紫袍的官員,抬眼去看,便立刻就認出了秦遠,果然俊朗無雙!婦人心下歡喜不已,忙笑著帶孩子跟秦遠見禮。 秦遠注意到門口停了兩輛不錯的馬車,馬車邊上站著六名家仆。觀這婦人的衣著,還有她身邊孩子們的衣著, 都穿著錦緞, 婦人頭上簪著的發飾不乏有金銀珍珠,料想那馬車應該是婦人所乘。 “你以后就是我們的新阿耶了么?”六歲大的孩子走到秦遠跟前, 仰頭疑惑地問秦遠。 “不是, 我并不認識你們母親?!鼻剡h直接否認。 孩子眼眶立刻就紅了, 他抽著鼻子,似乎馬上就要哭起來了 婦人忙喚道:“三郎快回來,還沒來得及和你父親細說,你別嚇著他了?!?/br> 秦遠忍不住腹誹:我明明早就已經被你們嚇著了。 秦遠讓婦人解釋一下怎么回事,婦人看看周圍的環境,尷尬地跟秦遠解釋這地方不太適合說話。 “這附近沒什么人,簡單說說?!睕]有大概弄清楚事情之前,秦遠不會邀請婦人進去。長孫無忌等人還在里面,他真帶人進去,事情會變得更麻煩。 婦人便從袖中掏出一張聘書,遞給了秦遠。 “這是一年前你伯父伯母給我下的聘書,禮也過了,我們的親事便算是定了,就是沒有夫妻之實罷了。不過這個沒關系,咱們以后可以補上?!?/br> 秦遠從聘書上看到婦人姓鄭,就姑且稱她為鄭氏。 “這聘書不作數,我并不知情?!鼻剡h說罷就撕了聘書,對那鄭氏道,“抱歉讓你誤會了,也抱歉讓你為此折騰一趟。至于來回路上的花費,我會讓人把錢送你?!?/br> 秦遠交代完,轉身就要走。 “你站??!” 鄭氏突然大喊一聲,生怕秦遠走了。 “撕了聘書又如何?我們已然就是夫妻,三書六禮,我正經嫁進了你們秦家的大門。我嫁給你的時候你還是個無名小卒,尚且沒有今天的地位,我辛辛苦苦,千里迢迢帶著孩子來長安城投奔你。你竟不一點情面不留,拋棄糟糠之妻!你若這般,我誓要去府衙告你,到時你官都沒得做?!?/br> 秦遠扭頭打量鄭氏,她邊說邊哭,委屈至極。 鄭氏的哭嚎聲引來了府內許多人側目。 秦遠就彎腰把撕掉的聘書撿了起來,命人將鄭氏和孩子們接入府內。 鄭氏哭聲漸漸小了,就帶著孩子跟著秦遠進府。 長孫無忌和戴胄聽到鬧聲,都出來瞧怎么回事。 “你這是——”長孫無忌打量鄭氏和四個孩子,挑眉看向秦遠,“你早就有家室?” 秦遠:“沒有!” 鄭氏在旁點頭。 長孫無忌瞧這倆人的狀態,一個點頭一個否認,皺眉 ,他拉著秦遠到一邊說話:“這種事情有什么好隱瞞,你娘子模樣并不丑,還給你生了四個兒子,你怎能不認?莫非你真存了尚公主的心思?” “長孫公若沒播種就來了四個兒子,愿不愿要?”秦遠直接反問。 長孫無忌怔住,驚訝不已:“你有一副如此俊模樣,你娘子居然還在外頭找人?” 長孫無忌一臉難以置信,隨即就往秦遠下面看,若像秦遠這么俊俏的郎君都不惹女人愛的話,那就一種可能—— 秦遠無奈地回瞪一眼長孫無忌,真想一腳給他踢到天際去。堂堂齊國公,當今圣上的姐夫,居然這么愛八卦。 秦遠在側堂坐下,命鄭氏也坐在說話。三個孩子跟著進來,東看看西看看。 秦遠命小吏弄些吃得來,帶孩子先去屋子外頭玩兒。鄭氏就把懷里四郎交到身邊的家仆手上。 戴胄瞧見這事兒,甭提多興奮了,在腦袋里已經打好了‘秦少卿手撕聘書棄糟糠’的參本草稿。 戴胄跟在長孫無忌的身后進屋,準備多多收集內容和證據。 “煩勞諸位回避?!鼻剡h道。 戴胄尷尬了下,只好戀戀不舍地同其余人等離開。 長孫無忌沒走,遠遠地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 秦遠望向他。長孫無忌就直接回看秦遠,意思‘老子就不走’。 秦遠想想有個人見證也好,反正他問心無愧。 秦遠請鄭氏具體解釋一下經過,她到底為何非要認他為夫君。 原來在一年前,秦遠在滎陽郡的伯父伯母——秦峰夫妻,擅自做主,為秦遠迎娶了守寡三年的鄭氏。 鄭氏是滎陽一名富商的獨女,嫁給了另一名秦姓富商,為其生了四個兒子。結果第四個兒子剛出生不久,他的夫君就突染惡疾去世了。鄭氏守寡三年之后,便想張羅著為兒子們的以后謀出路,她想讓兒子們讀書當官出仕,奈何經商的身份不好看。 秦峰夫妻聽說此事,就主動牽線,給鄭氏提供了一個解決的辦法。剛好他們侄子秦遠不知所蹤,他們可以當秦遠還活著。他們作為秦遠的長輩,理該可以做主為其張羅婚事,就以秦遠的名義娶了鄭氏。鄭氏的孩子都改姓第二任夫家的姓,自然還是姓秦,但這樣她孩子們的身份便不再是‘商’了。 鄭氏因此給秦峰夫妻八百匹絹帛作為好處。 之后,鄭氏就這樣改守‘活寡’過了一年。 一個月前,家仆去長安城賣貨回來后,告訴鄭氏,長安城內有個叫秦遠的人,被滿城貼了畫像,樣貌十分俊俏。同叫秦遠,還都長得十分俊俏,家仆就留個心眼,拿了一張秦遠的畫像回來給鄭氏。 鄭氏與秦峰夫婦求證之后,得知這真就是自己的夫君。整日瞧這畫像上的人這般俊俏,便心中喜歡,鄭氏忍了幾日之后,便越發坐不住了,最終決定帶著孩子們來長安城尋找秦遠。 “許是老天爺瞧我命苦心誠,我這一到商州,就見著了熱鬧。然后就聽說商州刺史接了長安城那邊來的大官,打聽之下,其中竟然有郎君,我們娘幾個就高高興興來找郎君了?!?/br> 長孫無忌聽完經過后,沒想到事情回事這樣,這四個孩子還真跟秦遠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忍不住想笑,就用手擋住了嘴。 秦遠邊聽鄭氏講述邊低頭,將自己剛才撕碎的聘書放在桌子上重新拼好。 鄭氏見狀忙道:“郎君不必如此,我知你突然見我十分意外,一時做些沖動之舉可以理解?!?/br> “要拼好,這是證據?!?/br> 秦遠就命貼身小吏去將這聘書粘好。 鄭氏愣住,疑惑地詢問秦遠到底什么意思。她見秦遠毫無動容之色,垂眸委屈地掉起了眼淚,“你伯父伯母已經做主把我許配給你——” 秦遠從鄭氏爽利的言談中,瞧得出鄭氏是個精明的人。他不想繞彎子,也不想拖泥帶水,直接跟鄭氏講清楚。 “這聘書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其實你自己心里很清楚。這婚事本就是你和我伯父伯母做得一場假戲罷了。你若因此想告我,可以,我回頭再把他們也告了。一家子人整整齊齊地上公堂,現家丑,也算有趣。 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為了兒子出身假成婚,那你四個兒子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商籍。而所有人也會知道我的伯父伯父是個見利忘親,出賣侄子的好長輩。倘若我因此丟了官,我也認命,誰叫我命不好,偏偏攤上那兩個難纏的親戚。 無論如何,這門親事我不會認。而且從律法上講,這親事很有可能都不作數?!?/br> 鄭氏聽秦遠說這些,眼淚嘩嘩往下流。她心里確實或多或少地清楚,自己就算來認人,秦遠也未必肯認她??伤滩蛔?,她從看了秦遠的畫像之后,就忍不住想象很多跟秦遠在一起生活的場景。她心懷一絲希望,覺得事情可以成。 鄭氏覺得自己和秦遠是正經成親過了。她打聽過律法,為官的男人若隨便拋棄糟糠妻,會丟官職挨打。說不定她拿此威脅,令秦遠半推半就,事情就真成了。 但那個時候,秦遠不是現在這么大的官,九品而已,剛好她有錢,可以幫襯他的仕途。她可以打一竿子給個甜棗,勉強把事情促成。 鄭氏想想就覺得委屈,哭著問秦遠為什么這么快就升了官,“你怎么突然升得這么高,沒給我留一點機會,嗚嗚……我還想為你揮金如土,嗚嗚……” “噗!” 長孫無忌噴了嘴里的水,一下子引起了秦遠的注意。他便無所顧忌,拍這大腿,輕聲笑起來。 “你若是同意,我會幫你將你四個兒子的身份改掉商籍,但我們的婚事根本就沒存在過。你人美,心中有謀算,還那么有錢,再嫁不難?!?/br> 在唐朝,女子改嫁是常有的事,像鄭氏這樣年輕有錢的,肯定有不少追求者。 鄭氏哭夠了,回看秦遠,默了很久之后,只能無奈地點頭。有一句話她沒好意思說出口,因為門口還有個礙事的男人坐在那邊。她很想告訴秦遠,從見到他之后,這輩子怕是再不會把任何男人看進眼里了。 “別有執念?!鼻剡h忽然道。 鄭氏一怔,覺得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秦遠看破了。 “你家里經商,應該都明白,守株待兔要不得。審時度勢,心思靈活點,才容易招攬生意。還有,你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你有心想培養他們成材,這點令人很欽佩?!?/br> 鄭氏破涕為笑,點了點頭。 “你這一路為我而來,讓你失望而歸,也算有我的不是。改日我會幫你尋個好些的先生,教你四個兒子讀書?!鼻剡h接著說道。 鄭氏感激不盡,把兒子都叫來給秦遠行禮。 “叫秦伯父!”鄭氏脆生生道。 孩子們都聽話地給秦遠行禮,叫了一聲伯父。 送走母子五人之后,秦遠回屋,大大地松了口氣。 啪啪啪! 屋子里忽然響起掌聲。 長孫無忌笑嘆:“厲害,厲害!秦少卿在短短不足一個時辰內,既當了父親,又當了丈夫,最后還成了伯父?!?/br> 秦遠回看一眼長孫無忌,默默記下他笑話自己這筆賬,早晚還回去。 “案卷瞧得怎么樣了,咱們這是來查案,不是讓你花一堆工夫處理私事?!遍L孫無忌似乎還沒盡興,繼續刁難秦遠,“說到私事,你房里的那個解決沒有?” “不解決?!鼻剡h忍無可忍,直接硬杠回去。 “你再說一遍?!?/br> “許長孫公和戴少卿帶那么多隨從走,我帶一個怎么了?”秦遠不服地反問。 長孫無忌怔?。骸八桥?!” “女子怎么了!哪個當官的家里沒婢女?”秦遠蹭地起身,不滿地對長孫無忌瘋喊道,“出來辦公,帶個婢女伺候,怎么就不行?為什么不行?哪條律法規定不行了?” 長孫無忌動了動嘴唇,剛要張口,秦遠立刻先一步喊話截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想說我好色,怕我帶著她是干那種事。請問長孫公看見了么,懇請長孫公下次看見我們在床上翻滾的時候,再拿此說事兒,否則沒證據的事兒就是誣陷?!?/br> 秦遠吼著吼著,不知道怎么就躥到長孫無忌面前了,伸長脖子紅著臉瞪著長孫無忌,咬牙切齒。 “說實話,我忍長孫公很久了,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開國功勛,便把我們這些小官兒當小狗欺負。告訴你,狗會咬人的!” 長孫無忌本來因為秦遠對自己撒火,正蓄勢待發,惱怒要收拾他。結果毫無防備聽到秦遠忽然喊出最后一句話,忍不住笑起來。 狗會咬人,他居然把自己比喻成狗,哈哈哈哈…… 沒錯,秦遠是故意這樣說的! 他既想提醒長孫無忌收斂點,警告他自己也是個有脾氣的人,又不能把長孫無忌徹底得罪。所以他就臨時起意,玩起了假意吵架的辦法。 吵架是門技術,有的人越吵關系越好,有的人越吵關系越分崩。秦遠當然要選擇前者。不然的話,他就保不住周小綠了。 長孫無忌此刻又氣又笑地用手指了指秦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以什么態度對他。怪就怪他剛才沒繃住,笑了,這一笑什么氣都沒了。 “我沒有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和開國功勛,便把你當小狗欺負?!遍L孫無忌眼里含笑地打量秦遠,“我一直當你是貓?!?/br> “我謝謝你!”秦遠重音道。 “不客氣的?!遍L孫無忌想了下,“罷了,既然你真心想幫人家,我何必攔著。但要說清楚,你不能厚此薄彼,耽誤查采花大盜的案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