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溫彥博忙贊秦遠這主意好。 魏征點了點頭,也表示贊同。 “但問題是誰去求長孫公辦這件事?!蔽赫髦詥柍鲞@個問題,就說明他不想去。 秦瓊忙擺手,他才不愿招惹長孫無忌。 溫彥博拱手向秦遠作揖,“此事非秦兄弟莫屬了,我們都不行?!?/br> “為什么是我!”秦遠抗議道,“魏公貴為尚書左仆射,性情剛烈,氣節不同凡俗,您與長孫公算是老相識,跟他開口有何難?還有秦大將軍也是,曾與長孫公同在戰場上抗敵數次,必定結下了出生入死的情義。你們二人誰去都比我合適,怎么就能欺負我一個新人?” “沒有,沒有,”秦瓊忙擺手否認,直爽地感慨長孫無忌就是個白眼狼,誰對他好都沒有,根本不記恩情,“我們之間什么情義都沒有,只是彼此知道名字這種淺薄的相識關系?!?/br> 魏征輕輕咳嗽一聲,解釋自己的情況和秦遠差不多。 “我的道理只能給明事理的講,比如圣人,比如你們,他不行!” 溫彥博嘆了口氣,拍拍秦遠的肩膀,讓他認命。他們四人中,能讓長孫公態度好點的人就只是秦遠了。 半個時辰后,秦遠騎馬到了長孫府門口,望著長孫府的大門,秦遠緩緩地深吸了口—— “你跑我府門口作甚?” 秦遠忽然聽到長孫無忌的聲音,往四周看了看,但除了守門侍衛外,周圍空蕩蕩,并沒有看到長孫無忌的人。 “在這?!?/br> 長孫無忌爬上墻頭,扯了一下袍子,然后在墻頭上坐定。他的手上粘著朱紅的顏料,袖口上也有。長孫無忌面無表情地垂眸,睥睨秦遠。 “在做什么?”秦遠仰頭問長孫無忌。 “不干你事?!遍L孫無忌讓秦遠進府,他則回身跳下了墻。 府墻可有近丈高,竟然就那么跳下去,果然是功夫底子的人。 秦遠進府后,發現長孫無忌手里正提著一個裝著朱漆顏料的小木桶,桶里還放著兩個長木柄的刷子。他伸手則跟著一名十歲左右的男孩。容顏清俊,皮膚細嫩,濃眉,雙眼細長,眼仁黑白分明,此刻正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秦遠。 不及秦遠開口,男孩先行過來給秦遠見禮。 “犬子,長孫沖?!遍L孫無忌把手里的顏料桶遞給隨從,讓長孫沖去讀書。 長孫沖乖乖應承,跟長孫無忌和秦遠再次行禮之后,就乖乖離開。 秦遠忍不住贊嘆長孫無忌是慈父。孩子想要用顏料刷墻刷門,身居高位的長孫無忌竟然能做到毫無顧忌地去陪伴,實在難得,至少對于古人來講能做到這點真不錯。 “是我想刷墻,”長孫無忌糾正道,“不行么?” “行,當然行?!鼻剡h沒想到長孫無忌還有這癖好,拉著兒子一起刷墻? “找我何事?”長孫無忌邊洗手邊問長孫無忌。 秦遠看他手上的顏料洗不掉,建議他用白醋兌酒試試。 長孫無忌毫不懷疑地吩咐下去。不一會兒,家仆就端著半小盆白醋兌酒來,長孫無忌試著用手洗,果然很快就洗干凈了。 長孫無忌把手在清水里涮了一遍之后,問秦遠怎么會知道這些。 “以前看木匠干活,用過這招?!鼻剡h胡謅一句。 長孫無忌輕笑,挑眉睨著秦遠:“你們那的木匠倒是挺有錢,舍得用酒洗手?!?/br> “當然不是洗手,是他做的名貴家具,上漆不好,要重來,就弄一點點?!本圃谔瞥刹槐阋?,秦遠連忙補救道。 長孫無忌沒再說話,只是請秦遠進屋坐。 秦遠就把今天他們在朝中遇到的情況跟長孫無忌講述了一遍。 “此事也不光是為我們,我們看當時圣人的臉色不太好,擔心圣人有心事過不去。而今滿朝文武就只有長孫公能勸一勸他了?!鼻剡h和和氣氣地解釋道。 長孫無忌爽快地點了頭。 秦遠立刻起身,跟長孫無忌告辭。 “怎么,用完人就走?”長孫無忌反問。 “我這不是怕打擾長孫公休息么,難得長孫公今日休沐?!鼻剡h巧言笑道。 “我有一扇門還沒刷完,你陪我一起?!遍L孫無忌不等秦遠回答,直接吩咐家仆把顏料拿來,另給秦遠備了件衣服。然后倆人一起去長孫府的側門處,給側門刷顏料。 對于秦遠來講,刷門倒無所謂,不過長孫無忌這癖好怎么來的,秦遠有點好奇。 他刷一下,就用余光瞄長孫無忌兩眼。想等著長孫無忌講故事,或者感傷春秋之類,但到最后,倆人把門刷完了,秦遠也沒聽到長孫無忌嘴里蹦出一個字。 半個時辰后,長孫無忌更衣進宮,秦遠才得機會脫身。 回到雍州府后,秦遠立刻就被魏征、秦瓊、溫彥博三人圍住了。 秦瓊對著秦遠暗暗吸了下鼻子,“有酒味!我就說么,長孫公待你跟待別人不同,你看你去找他,還能混口酒喝?!?/br> 魏征和溫彥博也聞到了淡淡的酒味,放心地笑起來。 “呸!”秦遠舉起帶酒味的雙手給他們聞,“我陪他刷了小半天的側門!” 三人了解經過之后,都唏噓感慨,萬萬沒想到堂堂國舅竟有刷門的癖好。 秦遠警告他們三人,可千萬不能把長孫無忌的癖好宣揚出去,不然他可吃不了兜著走。 三人都乖乖應承。 三人都是君子,答應的事情肯定都會遵守,秦遠自然放心。接下來,大家只需要等長孫無忌那邊傳消息就行了。 閑來無事,秦瓊就坐不住了,跟秦遠解釋貓的事。 “我真沒傷它!”秦瓊辯解道。 “我都聽你家管家的說了,你抓完貓后,手指沾血放進了酒里?!鼻剡h堅決不信。 “對啊,是這樣。那是因為我剛好看到黑白花嘴便沾著血,沒想到這貓也會把自己的嘴咬破了。我就趁機沾了血用用,都沒來得及用刀?!鼻丨偨忉屚?,讓秦遠可別再冤枉他了,他們還是好兄弟。 “原是這樣,”秦遠消了氣,轉即覺得那里不對,“你說黑白花把嘴咬破了?可我看它完好無損,任何地方都沒有傷口?!?/br> “不會,不然嘴邊的血哪來的?!鼻丨傉f罷,忽然愣住了。 秦遠也愣住,轉即哈哈大笑起來。 魏征正在寫信,溫彥博則在看書。這時候倆人都反應過來,跟著大笑起來。 一只貓,無傷口,嘴邊還掛著血,那會是什么血?自然是老鼠血。 秦瓊捂著嘴,忽然覺惡心,轉身出去吐了。半晌人才回來,擔心自己會不會生病,連忙喊了大夫。 溫彥博善解人意地勸秦瓊寬心,有許多人就喜歡吃老鼠,都什么事兒都沒有,他只是喝一點血,不至于有什么問題。 但這話根本就安慰不了秦瓊,秦瓊還是覺得惡心,出去又吐了一會。 “你喝的是烈酒,就算鼠血里真帶著什么,烈酒也給殺沒了,別擔心?!鼻剡h看不下去了,還是好心的勸慰了一句秦瓊。 秦瓊聽情愿這樣講,才稍微寬慰了一些。但還是覺得自己身體好像哪里不舒服,不繼續留了,先行告辭回家。 秦遠昨天派去商州的衙差趕回來了,拿了周小綠的戶籍案卷。衙差將自己打聽的情況大概講述給了秦遠?;旧虾椭苄【G自己敘述的身世情況符合。 “畫像也都給人看了,確定是本人,沒有問題?!?/br> 秦遠應承,多謝衙差替自己跑一趟,拿了些錢感謝他。 不久后,長孫無忌那邊就傳來消息,讓大家都不要等了,如常做事就是。至于具體是什么事情,長孫無忌并沒有告知。 傍晚放值之時,溫彥博悄悄和秦遠感慨道:“看來的確是一件很嚴重的事?!?/br> “要是這樣,那就好猜了?!鼻剡h沒給溫彥博詢問自己的機會,騎上馬就告辭了。 至第二日清晨,秦遠查看農場的收獲,發現是一片綠油油的苦瓜,他就越加肯定昨天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那信上的筆跡應該屬于李建成,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時所殺死的大哥。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秦遠就想錯了,他以為這特意留下的兩封信,是用來連環誣陷另一位朝中重臣。其實兩封信的真正目的,是為了留李建成的字跡,刺激李世民。 對于帝王來說,活著的人并不可怕,反而是死掉的人,會令他心中驚駭,無所適從。 秦遠嚼著苦瓜,能感受到李世民心中的懼、苦、悶,甚至還有愧。 信上的字應該是屬于李建成親筆所寫,憑著李世民和李建成之間的關系,他不可能認錯李建成的筆跡。所以現在這個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遠接著又啃了幾個苦瓜,然后去敲了敲顧青青的門。 周小綠跑來開了院門。她今天梳了干干凈凈的雙丫髻,頭發用綠帶扎好,系了一個蝴蝶結,簡單大方。 秦遠這是第一次看到周小綠完整的臉,是鵝蛋臉,普通膚色,睫毛濃密修長,峨眉杏目,嘴唇不大不小,有些干裂起皮,鼻子很翹挺,令她的五官從側面看的時候非常立體。 周小綠悶悶地看了一眼秦遠之后,就告訴秦遠,“青青正在廚房忙著做飯,還倒不出手來。秦……秦大哥有什么事,可以告訴我?!?/br> 顯然周小綠還有些不適應稱秦遠為秦大哥。 “我是想問你們苦瓜能做點什么?”秦遠猶豫了一下,“做不出來什么受歡迎的東西吧?這玩意兒太苦?!?/br> “可以做苦瓜蜂蜜糕,會有淡淡的苦,但有蜂蜜的甜蓋著,吃不出來,但就是蜂蜜會貴一些?!敝苄【G說道。 “你們倒真厲害,連這個都會?;仡^做好了給我留些,我倒要嘗嘗?!鼻剡h讓周小綠轉達顧青青,他會把材料都準備好放在鋪子里。 周小綠安靜地應承,音調依舊低沉而穩重。她目送走了秦遠之后,就關上了門,轉身輕快地邁著步子去了廚房,把話轉達給了顧青青。 秦遠在快抵達雍州府的時候,看到了長孫無忌的馬車。 長孫無忌的家仆特來給秦遠請禮,請秦遠跟著他們家的郎君進宮一趟。 秦遠就上了長孫無忌的馬車。倆人四目相對沉默了片刻后,秦遠先和長孫無忌打招呼。 長孫無忌:“信上的字我看過了,是李建成的?!?/br> 長孫無忌說完見秦遠看著自己未言,補充一句:“你應該知道李建成是誰吧?” 秦遠點頭。 “之所以找你,是因為這件事比較怪,至少在咱們朝中,唯有你是個比較善于處理怪事的人。他人死了,現在怎么會出現他的字跡,信的內容還是針對剛剛發生過的事?!比舴情L孫無忌親眼見證了李建成的死,他此刻真有點懷疑李建成還活著。 “字跡確認不會有造假之嫌?”秦遠問。 長孫無忌:“他的字跡一般人模仿不了,銀鉤鐵畫,容與風流?!?/br> 秦遠謹慎地在問長孫無忌,當初可確定李建成死透了。 長孫無忌緩緩道:“萬般確定?!?/br> “那這件事是很奇怪?!鼻剡h眉宇間蒙上了一團疑惑,一直走進太極宮,他這團疑惑也沒有解開。 秦遠面圣時,李世民神色淡然,似乎和平常沒什么不同。但秦遠心里清楚,李世民心里一定還在為昨天的事困擾苦悶著,不然他一大早不會收獲那么多的苦瓜。 秦遠正琢磨著該以什么樣的方式開口,勸慰李世民開心點。這時候外頭傳報,秦瓊請求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