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有腦子沒有,殺人容易,但問題能解決么?” 周管家惶恐地縮脖子,連連點頭應是。 “好生伺候著他們, 他們十五人不管是誰, 有任何舉動, 立刻上報?!绷_藝厲害地警告完周管家, 轉身匆匆去了。 他兩個胳膊上還掛著長長的紅披錦, 不小心就掛在了路邊的矮樹叢上。羅藝猛生生往前拉扯一下,也不顧披錦被刮成什么樣子,徑直匆匆地往前走。 秦遠和長孫無忌回房后,本來是想跟長孫無忌交流一下羅藝的情況。不過長孫無忌似乎有心事,他囑咐秦遠一句早點睡,就轉頭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遠在自己屋門前停留了片刻,才推門入內。 秦遠已經被各種小聲音弄得神經質了,所以他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屋里所有蠟燭都點亮,然后細致檢查。秦遠在東墻角放置花盆的木架子下,發現了一顆比米粒大些的老鼠屎。秦遠找來一根細木棍輕輕戳了一下老鼠屎的表面,軟的,并沒有風干變硬,說明這是最近才產出的新鮮貨。 屋子里的窗戶都關著,秦遠去把門也關上了。 萬幸他住的這個屋子面積不大,秦遠拿出幾粒他農場里曬好的葡萄干,放在了地中央。農場里出產的葡萄本就清甜可口,風干之后,葡萄失水甜度更高。人拿幾粒葡糖干湊到鼻子邊聞,都能聞出特別膩甜的香味來,更別說對于嗅覺靈敏的老鼠。 秦遠托著下巴坐在桌邊,一動不動地保持安靜,靜等老鼠上鉤。 半個時辰之后,一只小孩拳頭大灰老鼠,從床底冒頭,試探地朝地中央的葡萄干跑去,它不停地抽鼻子嗅葡萄干的味道,警惕地觀察四周。最終確定周圍沒什么動靜之后,老鼠就開始吃葡萄干。 秦遠搬起眼跟前的凳子,就朝老鼠砸。老鼠受驚后亂竄,順著墻邊溜進床下躲著。 秦遠拿著蠟燭往床下照,他本以為這屋子其它地方都沒有老鼠洞,床下面可能會有,畢竟這老鼠是在門窗緊閉的時候在屋子里出現。但秦遠查看窗下后,發現并沒有鼠洞。 這時,床下的老鼠感受到秦遠的到來,又開始亂竄,在屋地里四處跑。秦遠順手拿起銅鏡,就追著老鼠打。 一人一鼠在屋里折騰好半天,最終小老鼠因為體力不如秦遠,被秦遠拍個正著。屋子里也被秦遠弄得亂七八糟。 秦遠望著這只死老鼠,連同之前保留的那只也放在地上。對著老鼠思量半晌之后,秦遠寫了兩章紙條,其中一張紙條上寫著‘早登極樂’。然后他就拎著兩只死老鼠,去問郡王府的家仆要了工具,將兩只死老鼠,和他美好的祝愿——一張‘早登極樂’的紙條,一起葬在了長孫無忌的屋子后頭。 秦遠挑著燈籠順便觀察了屋后的情況,在自己和長孫無忌、溫彥博的屋子窗下,發現一些碎的胡餅塊,因為土是黃的,胡餅表皮也有點黃,加上比較瑣碎,被撒在墻角,不仔細去看的話根本發現不了。 秦遠挖了新鮮的黃土,他在自己屋子周圍鋪上了一層黃土,并用一捆樹葉將黃土表面掃平。做完這些后,秦遠筋疲力盡地打了個哈欠,回屋睡覺去。 次日一早,秦遠就開窗查看外頭地面的情況,原本平整毫無痕跡的一層黃土,現在印了許多凌亂的老鼠腳印。秦遠根據腳印的大小粗略分辨,至少有十只以上。 “??!”身后忽然有人叫一聲,秦遠嚇了一跳。 “這……這是什么東西?”溫彥博一臉驚悚地望著秦遠,他把腳尖轉向門口,做好了時刻逃跑的準備,“鬼鬼鬼鬼腳???” “你不會連老鼠的腳印都沒見過?”秦遠問。 溫彥博尷尬了下,再去看腳印的時候就很放松了,沒有之前那么害怕,“原來是老鼠腳印,該真沒見過,可是你房間外怎么會有這么多老鼠腳???這燕郡王府是不是鬧鼠患了?” “不知,不過倒是可以去你房間試試?!?/br> 秦遠趁著吃早飯的時候,拿了兩塊點心放到溫彥博房間的地中央,并在食物周圍撒上了一圈黃土?;仡^只要有老鼠跑過來偷吃,勢必就能在黃土上看到腳印。 溫彥博連連佩服秦遠這招聰明。 倆人關上門后,秦遠就感慨長孫無忌這么晚還沒起。二人去問站在長孫無忌門口守衛的侍衛,倆侍衛都搖頭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他們二人是半個時辰前被許安派來在此守衛,期間并沒有見長孫無忌。 秦遠就去敲了敲門,輕聲問長孫無忌有沒有起床,結果半天屋子里都沒人回應。 溫彥博擔心長孫無忌有危險,建議直接推門入內。隨后他發現屋里床鋪凌亂,但空無一人??创蹭佌f明長孫無忌昨晚確實在床上睡過。 徐安興沖沖地跑來,正高興地預備跟長孫無忌請安,卻只見秦遠和溫彥博在這,并沒有發現自家主人。 徐安愣了下,疑惑問秦遠和溫彥博長孫無忌的去向。 “我們還正要問你呢,你家主人去哪兒了,怎么一早就不見人了,出門去了?”溫彥博問。 徐安茫然地搖了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昨夜宴席散了之后,我伺候長孫公寢后就退下了。本欲在外間守著,但長孫公說他累乏了,不想被人打擾,就打發我出去?!毙彀步忉尩?,“長孫公不忙碌的時候,一向習慣晚起。半個時辰前我就帶人來過一趟,沒聽見屋里有動靜,以為長孫公還在休息,就派他們兩個在門口守著,等人醒了就叫我?!?/br> 秦遠就召集院子里所有的侍衛,問有誰見過長孫無忌出去沒有,大家都說沒見過。 “怎么會這樣,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溫彥博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又碰到詭譎的事了。但這次最麻煩,丟了當朝國舅,圣人最最寵信的臣子。如果他們不把人及時找回來,他和秦遠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趕緊分散開,現在府里尋人,四處詢問,結果府中沒有一人曾在今晨或者昨晚見過長孫無忌。再問郡王府的各門守衛,他們也都表示并沒有見過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就這么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燕郡王羅藝聽說消息,趕來詢問情況。他立刻下達命令,出動府里所有人在全城尋找長孫無忌,并將安定縣徹底戒嚴,在找到長孫無忌之前,任何人都不準出城,任何人也都不準進城。 “你們昨天晚上是誰最后見的長孫公?”羅藝質問大家道。 徐安忙表示是自己,就把他昨夜伺候長孫無忌就寢的經過再說了一遍。 羅藝應承后,轉眸掃視眾人,再一次厲聲問:“這之后一直到今天早上,你們就再沒有人見過長孫公?” 大家都搖頭,除了秦遠。 羅藝的目光卻直接落在了秦遠身上,把剛剛的問題重新問了一遍,并加重語氣。 秦遠這時候站出來,跟羅藝承認:“昨天半夜,我見過長孫公?!?/br> “哦?你們當時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長孫公有何異常,是否說過想要出門的話?”羅藝立刻追問秦遠,并沒有表達出太多的驚訝。 秦遠自然看出來羅藝的心思,微微拉起嘴角,一派斯文地對羅藝解釋道:“昨夜我們在屋中休息,被曲子吵醒 。我們好奇,就循著聲音去瞧怎么回事?!?/br> 燕郡王瞪圓了虎眼,緊緊地盯著秦遠,眼神里透著明晃晃的威脅之意。他故意放慢語調,悠悠地問秦遠:“那你們可瞧清楚是怎么回事?” “瞧清楚了,當時因為太過震驚,我倆都不敢現身,匆忙就跑回來了?!鼻剡h溫柔地眨了下眼睛,聲音四平八穩,態度如常,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燕郡王的目光威脅。 “什么震驚,你們到底看到了什么?”秦遠的話引得溫彥博和徐安等人都好奇,大家都緊盯著秦遠,希望他快點把事情說明白,給大家解惑。 在自己兇惡的質問之下還能正常講話的人沒有幾個,羅藝注意到秦遠算是個有膽量的。不過再有膽量有什么用,他不過是一個區區八品下階的主簿。自己若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羅藝喜愛爭強好勝,性子一向很倔,別人如果和他杠什么事,他定會杠到底,杠到讓對方怕他怕得屁滾尿流連連求饒為止。 此時此刻,羅藝眼神里騰起殺氣,惡狠狠地瞪著秦遠。 “有意思,既然大家都好奇,你倒說說看你們昨晚看見什么了?” 羅藝以為這是他的地盤,他這么氣勢洶洶地威脅一名八品主簿,對方肯定會嚇得什么都不敢說。等這事混過去了,羅藝便打算讓秦遠永遠住嘴。 “我們昨晚看見有一名紅衣女子在花園的湖心亭里翩翩起舞,三人奏樂,兩人伺候,另還有周管家在陪侍?!鼻剡h張口就總結了昨晚所見的情況。 “紅衣女子?”溫彥博聽到這熟悉的四個字,驚嘆了一聲。隨即他發現羅藝兇神惡煞的目光朝自己射過來,溫彥博忽然不敢繼續張口說話了。 這燕郡王滿身煞氣,好生嚇人,比起長孫公恐怕要高出十倍。他甚至懷疑,圣人當初晉封燕郡王的時候,是不是就因為被他煞氣嚇著了。當然這只是溫彥博現在因為害怕的意yin罷了,圣人是何等人物,他豈會懼于燕郡王。 “繼續說!”羅藝眼珠兒瞪得都快掉下來,他明明不想讓秦遠曝光他丑事,但是秦遠越這樣,他越要跟秦遠杠。所以當羅藝喊出這三字的時候,他吼得幾乎可以用聲音殺人。 在場其余眾人,都禁不住嚇得心里打顫顫。 “謹遵大王之意?!鼻剡h面色未變,且還禮貌地對羅藝微微點了下頭,言談神色依舊斯斯文文,“那紅衣女子身量高挑,頭梳著隨云髻,迎著樂聲翩翩起舞,但她其實就在瞎跳,跟樂曲根本不搭調。后來她跳著跳著還縱身一躍,在天空中打了個轉兒,正臉就沖著我們了——” 秦遠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引得眾人的好奇心被激發至頂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秦遠,等待著他揭曉此女子的真正面容。 羅藝這時候的眼珠子已經快要瞪爆炸了,而且他這時候忽然意識到,秦遠根本就不懼于他的威脅,故意打算把昨晚的事當眾講出來令他出丑。 羅藝后悔了,立刻伸手欲拿住秦遠,阻攔他最后的話。 秦遠仿佛精準地捉到了羅藝的心思,他文縐縐地往后挪了一步,令羅藝伸出來的手撲空了。然后,秦遠非??斓氐莱觯骸按伺硬徽擉w態還是面容,都跟燕郡王一模一樣?!?/br> 眾人呆呆地望著秦遠,有的甚至張大嘴,險些驚掉了下巴。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大家都又驚又怕望向羅藝。頂著這么一張黝黑粗糙的臉,一位如此兇惡至極、煞氣滿盈的戰神,要想像他身穿一件單薄飄逸紅裙裳,梳著隨云髻,揮舞著長袖,翩翩起舞? 無法想象,完全無法想象,若是這張臉還要涂脂抹粉……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裝著面無表情,但抑制不住翹起的嘴角已經出賣了他們的內心。 羅藝尷尬地掃視眾人,恍惚了一下,隨即暴怒地吼著眾人都不許笑,命人將秦遠拿下。 “不知大王要以什么罪名抓我?遵從大王的吩咐說出大王的秘密么?”秦遠反問道。 “我看你腦子糊涂了,竟不知這涇州是我的地盤?我想用什么罪名拿你,就用什么罪名!”羅藝霸道地吼道。 秦遠掏出李世民之前賞賜給他的令牌,晾給羅藝看。 “我們奉圣命來此調查燕郡王是否對陛下忠心不二。燕郡王扮成女子深夜跳舞,與我們并不想干,我也并不想將此事道出。是燕郡王自己再三要求我說出來,我本以為燕郡王鐵面無私,不避嫌,不遮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心中正佩服燕郡王坦蕩了得,琢磨郡王這等豪爽人物怎可能裝假做戲,暗中策劃謀反?!?/br> 秦遠露出一臉失望,對著羅藝搖了搖頭。 “萬萬沒想到啊,是我想多了?!?/br> “你休要誣陷我!”羅藝叱了一聲秦遠,他這會兒的憤怒明顯沒有之前的程度深。換句簡單的話來說,燕郡王聽完秦遠那番話之后,竟然有一點消氣了。 “我之所以抓你,是因你是最后一個見長孫公的人,我懷疑是你謀害了長孫公?!绷_藝為了否認自己謀反,隨便扯了一個理由出來,“我女裝在府中跳舞的事情,從來都沒有刻意隱藏的意思,府里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們問。我羅藝從來都是想什么做什么,不需要避諱人,問心無愧!” 羅藝在變相應和了秦遠剛才的話,相當于順坡下驢。他的人馬現在尚沒有準備妥當,如果這時候明著面謀反,很容易被朝廷剿滅。既然這些人還沒有完全肯定他在謀反,他必須暫緩一下,拖延時間,不能把事情繼續鬧大。 秦遠聽羅藝說了這番話后,默了會兒,突然爽朗地笑起來。 “既然如此那我和大王剛剛就是誤會了。其實不瞞大王,我們當初離京的時候,便與圣人約定好了,若半月內未能及時回京報信,大王謀反的事情就算是徹底坐實了。我差點以為大王真要動心思殺我們,原來大王只是擔心長孫公的安全?!?/br> “啊,對對對……”羅藝應和道,賠笑兩聲,接著問秦遠長孫無忌到底去哪兒了。 秦遠搖頭,“我們真不知道?!?/br> “可是他好好地在這住著,怎么突然就走了?”羅藝非常懷疑長孫無忌已經懷疑自己了,所以他就偷偷跑出城去報信。 “你們吵什么?” 從眾人的頭頂上方,傳來慵懶且厭煩的男聲。 大家仰頭往上看,發現長孫無忌正坐在房頂上,一臉倦怠地睥睨他們。 “大王!您怎么在房上?”徐安看見長孫無忌后,歡喜不已,連忙呼喊。 長孫無忌一個縱身躍下,身子飄逸。 “認床,昨夜睡不著,就躺房上看星星。正睡得香,被你們給吵醒了?!遍L孫無忌疑惑地望羅藝,問他怎么也在這。 羅藝見到長孫無忌還在自己的府中,心里暗暗松了口氣,也開始相信長孫無忌等人真的沒有懷疑自己謀反。羅藝笑著跟長孫無忌解釋了大家找他的緣故,然后就帶著人告辭了。 秦遠和長孫無忌對視一眼,彼此暫且沒有說話。 溫彥博見事情和平解決了,就回房去,復而變了臉色匆匆跑出來,拉著秦遠趕緊去他屋子里。長孫無忌也跟著去了。 屋地中央原本放著的兩塊糕點沒了,只剩下些許碎渣,周圍鋪的一圈黃土上有數個老鼠的的爪子印。 “天啊,我屋子里還真有鼠?!睖貜┎┮荒樝訔?。 想到自己昨晚和有可能會跟這只老鼠同床共枕,溫彥博就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秦遠和長孫無忌對看一眼后,都沒有說話。 溫彥博覺得倆人奇怪,問他們倆怎么了,接著他就忍不住嘆起羅藝女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