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顧青青瞥了眼桌上錢,讓秦遠拿走,她不要。 “我雖然愛錢,但我怎么都不會要殺父仇人的錢!” 秦遠驚訝看她:“你這樣有點太不講理了?!?/br> “不講理又怎么樣?我什么時候講理過?我連我父親是不是我親生父親都不知道,我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要講理有什么用!”顧青青喊道。 秦遠默然看著顧青青。 “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太刁蠻潑辣,活該落得這樣的下場?王大娘嫌棄我,你也嫌棄我了!”顧青青恨得咬牙,她偏過頭去,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你剛說我是你的殺父仇人,拒絕我的錢?,F在怎么反過來又說是我嫌棄你?”秦遠了解顧青青的叛逆,他以前做仙二代的時候也耍過類似的情緒,“不必故意把自己偽裝成人人討厭的樣子。你沒給我們添麻煩,別人幫你的時候,他們在心里也會有快樂和滿足感。人這一輩子就這么長,別折磨自己,別虛度光陰。有一天回首過去,你問自己的時候,你要做到問心無愧,不后悔?!?/br> 秦遠將錢重新放回桌上,“若真心不要,便施舍給乞丐?!?/br> 秦遠說罷就轉身離開。 顧青青哭地不成人樣,追出來喊住秦遠,她可憐兮兮地抽著鼻子對秦遠咧嘴喊:“對不起?!?/br> “你是個有主意的,憑你自己的能耐你可以把這個家打理好。王大娘人不錯,得空幫她燒燒火,乖一些。她沒女兒,會把你當半個女兒看?!鼻剡h囑咐道。 顧青青“嗯”一聲點頭,追著送秦遠出門,囑咐他外出注意安全。 “我在家等著你回來?!?/br> 秦遠恍然想起什么,扭頭問顧青青:“不怪我害死你父親了?” “他干了那么多狠毒的事,幾次三番想害死秦大哥。他不是我父親,他只是利用我罷了,養著我,不過是想他在這坊里看著還像個正常人?!鳖櫱嗲嘣缇拖胪ㄍ噶?,但道理懂歸懂,她心里受的刺激卻不那么容易平復,以至于她生出厭世的想法。 “你是你父親養女的事兒是我讓人宣揚出去。這是事實,即便你自己不記得。這樣做是為了以后你在鄰里之間好做人,那些人不會因你父親是兇徒而避諱你,對你指指點點。還有,顧長黃確實很壞,你不必為他守孝了?!鼻剡h解釋道。 她紅了眼眶,又一次落淚,但這次是感激的熱淚。顧青青很慶幸自己認識了秦遠,沒想到他這樣貼心為自己考慮。而剛剛他的三兩句勸解,更是令她豁然頓悟。 顧青青更加覺得自己對不起秦遠,她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他。她望著容貌氣度幾乎毫無瑕疵的秦遠,恍惚了,“你會不會是天上派下來拯救我的神仙?” 秦遠一愣,還以為自己身份被顧青青識破。轉即瞧她面無異色,才意識到這丫頭在恭維自己。 秦遠忽然對她做了個鬼臉。 倆手指翻開下眼皮,露出大眼白,齜牙咧嘴,伸著紅舌頭。 顧青青嚇了一跳,轉即被秦遠逗笑了。 秦遠回家后,發現捕鼠籠里果然有一只老鼠。秦遠大發慈悲,把老鼠拎到院外放了。 天黑了,鐘聲響起,長安城內開始執行宵禁。 秦遠因為有令牌,不必守這個。他騎著馬,晃悠悠地在長安城空蕩蕩地大街上行進。但走著走著,他感覺身后好像有什么東西跟著他。 秦遠挑著燈籠往身后瞧,夜色茫茫,除了黑他什么都沒看到, 秦遠轉身繼續前進,走了一會兒后,秦遠還是覺得自己身后有什么東西跟著。 他挑燈籠再往后瞧,仍舊是和之前那次那樣,沒看到什么。 秦遠回過頭來,再繼續走,這一次他警惕地豎著耳朵,邊分辨馬蹄聲邊聽后面的動靜。很小很小的聲音,幾乎被馬蹄聲蓋住。 秦遠為了進一步確定背后是什么東西,故意走得時間時間長一點。確定那個微小的沙沙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時候,秦遠立刻勒停馬車,快速跳馬,提著燈籠往后追。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東西在跟蹤他。 秦遠看到了一個細長灰色的東西,大概有筷子粗細,溜進了街邊的一處兩指寬的墻縫里。 秦遠挑著燈籠湊近墻縫仔細瞧,就近撿了一根木棍朝里頭戳了戳,卻什么都沒有發現。秦遠在墻縫前蹲了一會兒,恍然覺得自己這樣挺無聊的,起身拍拍袍子,策馬疾馳奔回溫府。 溫彥博等候秦遠多時,看他回來,就怪他見外,不留下來同自己吃飯。之后倆人聊了片刻,因明早要早起出發,都早早地睡了。 秦遠睡了不知多久,依稀聽到微弱的沙沙聲,他立刻睜眼,拿起屋內留亮的一盞蠟燭,四處查看。 秦遠暫時沒看到什么異樣之處,除了那扇開了一條縫的東窗。秦遠清楚地記得自己睡覺前,屋子里的門窗都關好了。 秦遠把東窗重新關好,并上了閂。想起自己正好有鈴鐺可用,秦遠就按照老習慣,在門窗處掛了鈴鐺。再之后他一覺睡到了天亮,沒察覺到什么異樣。 秦遠起床疊好被子之后,就查看了今天農場的收獲,是甜梨。說起來,從上次他獻甜瓜給李世民后,這些天收獲的情況都挺穩定,讓他過足了嘴癮。 秦遠吃飽后就穿戴整齊,帶著自己輕便的行李去找溫彥博。 溫彥博正打算叫人請秦遠過來用早飯,“來了正好,快坐,我們吃完就去長孫公府上匯合?!?/br> 秦遠搖頭,表示自己不餓。 “老實交代,你昨晚出去到底吃了什么美味佳肴,吃了多少,以至于這會兒都不餓呢?”溫彥博追問。 秦遠淡笑搖搖頭,“本來就沒有吃早飯的習慣?!?/br> “那不好,這要是出遠門趕路,你早上不吃東西,騎馬不過十里人肯定會虛脫?!睖貜┎┰賱袂剡h發現無用,就不管他了。特意讓秦遠在邊上看著,溫彥博琢磨著等熱騰騰的早飯端上來的時候,秦遠看到他吃得香,肯定會改主意要吃。 不多時,侍女用木托盤端來一碗面湯,碗里面盛著拇指大的面片,湯汁泛黃,散發淡淡地將姜味兒,湯碗中央有些許切碎的茱萸作點綴。這就是唐朝最盛行的面片湯‘不托’了。 接著還有四盤涼拌咸菜,都是綠色的,秦遠就沒去特意分辨到底是什么菜。 溫彥博喝湯之余,吃的是‘煎餅’,是用雞rou做餡,包上面,再放鍋里炸的的大丸子。這種炸的大丸子在唐朝就俗稱為煎餅。另外還有一個木盤盛放著四個表面沾滿芝麻的胡餅,剛烤熟的,聞起來特別香。 溫彥博用餐時,保持著文人溫文爾雅的姿態,他一口一口地用完早飯后,凈手漱口,然后望向秦遠。他發現秦遠竟然真的一點都不饞他吃的東西,此時正用手托著下顎,對著他窗臺上的一盆蘭花發呆。 “走吧?!?/br> 二人抵達長孫府后不久,長孫無忌的馬車就駛了出來。雙方并沒有打招呼,就這么匯合后,馬車一前一后從金光門駛出。 一行人趕路至晌午,在路邊的荒野處歇息。長孫無忌這才下了馬車,與秦遠、溫彥博打了照面。 長孫無忌穿著藍色菱紋圓領常服,腰束著熟銅挍腰,腳蹬鞊鏌靴,打扮得相對普通低調。他今天所乘的馬車也比較簡樸,是半舊的,秦遠注意道車轱轆上還粘著干菜葉,看著像是長孫府平常用來運菜的馬車,暫時改裝成了長孫無忌的座駕。 秦遠覺得長孫無忌這么打扮有點白費工夫,雖然是個人都能看出他想低調的心思,但他這個人本身根本就低調不起來,面容朗毅若刀削而成,臉上的每個線條都帶著凌厲,一雙時刻袒露戾氣的鷹眼,肩寬人壯,姿儀凜然,到哪兒眉毛一橫,氣勢堪比千軍萬馬。 本來這種氣質絕對不是尋常之人能有,再加上長孫無忌還自帶一身貴氣,喜歡垂著上眼皮看人,更加不可能有人敢拿長孫無忌當普通人。 長孫無忌剛下馬車,就感到有一束不善地目光射過來,他立刻用眼睛飛刀子給秦遠。他尚且沒先找這廝算賬,這廝反倒還敢來挑釁他。 溫彥博感受到長孫無忌和秦遠之間目光廝殺,嘿嘿賠笑兩聲,想調和一下氣氛,結果卻發現倆人都沒有注意到他。 溫彥博就拿出地圖,請長孫無忌定奪路線。 從長安城到涇州,乘馬車大概要三四天的時間才能趕到。若日夜兼程,至少會省一半的時間。溫彥博不知長孫無忌打算用什么方法調查燕郡王,所以還是請長孫無忌來定奪的路線和趕路的速度。 長孫無忌瞧了眼地圖,看向溫彥博,問他的想法。 “自然是越早越好,早些把事情查證清楚,如有異狀,我們還能早做準備?!睖貜┎┌l表自己看法。 秦遠在旁立刻點頭跟著附和。他擔心在長安城的李世民的安全,當然要竭力主張速度快的方法! 長孫無忌聽完溫彥博的話,本沒什么反應。當秦遠附和的時候,長孫無忌斜眸朝秦遠瞟了過去。 “慢行?!遍L孫無忌決定道,隨后用手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繞遠的路線,決定就按照這個線路趕路。 秦遠望著地圖,然后不解地回看長孫無忌。他想問為什么,但他覺得自己就算張口問為什么,長孫無忌也不會回答他,有何必多嘴去問。 秦遠就求救地看向溫彥博。 溫彥博二話不說收起地圖,表示一切聽從長孫無忌的安排。 長孫無忌這時候吩咐屬下準備午飯。 秦遠湊到溫彥博跟前,“別跟我說你不疑惑他為什么繞遠走慢路?!?/br> “長孫公心中自有安排,我們何須多問?!睖貜┎┚媲剡h也不要多問,省得再惹事,“目前看來,他好像沒有為難你的意思,挺不錯了,你就慶幸吧?!?/br> “哦?!鼻剡h應承,還要繼續跟溫彥博講話,結果這時候長孫無忌的侍從徐安走過來,恭敬地請溫彥博過去一趟。 溫彥博隨后就同長孫無忌坐在樹下講什么,沒多久倆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傳出了笑聲,看起來聊得很熱絡。 秦遠就自己靠在馬車邊無所事事。 過了會兒,徐安帶著人從車上拿出干糧和水,先把上等好的吃食呈送給溫彥博和長孫無忌后,就喊著其他隨行人員一起來吃午飯。 秦遠當然不在其列。 秦遠大小是個官,此時如果去找溫彥博和長孫無忌一塊吃飯,顯然不受待見。如果主動跑去跟徐安等下人一起,肯定會被那些隨行人員認為是在輕賤自己身份,把他當笑話看。 長孫無忌這一招可真真是妙呢。 可惜,對他沒用,他又不稀罕吃那些人間食物,而且還是干巴巴的玩意兒。 秦遠轉身上了馬車,就開始享用自己農場里的甜梨。梨子賊甜,脆翻天,咬一口豐富的梨汁都會掛在他的嘴角。 秦遠把肚子吃得圓滾滾后,半躺在馬車上,拍著肚子打了飽嗝,然后就聽見車外有人傳話說準備出發了。 溫彥博從馬車外探頭進來,擔心秦遠餓著,忙從袖子里掏出他剛剛悄悄藏著的兩塊點心,抱歉讓秦遠受罪了,令他湊合著吃。 “是不是餓瘋了?早上非不聽我的吃早飯?!睖貜┎﹪@口氣,“我收回之前的話,他何止是要為難你,我看還有玩死你的意思?!?/br> 秦遠不好拒絕溫彥博好心費力藏點心,接過來道謝后,就讓溫彥博不用擔心他?!拔疑眢w天生好,三天不吃飯照樣精神?!?/br> “都什么時候了,還吹牛?!睖貜┎﹦恿藙友壑閮?,轉即試探秦遠,“要不你服個軟,就豁出去沒面子一次,去好好給長孫公道歉。保命要緊,氣節那些在這會兒算什么,不重要?!?/br> “我要氣節?!鼻剡h難得‘清高’一次。 “你——”溫彥博身為文人,當然理解選擇保氣節的重要性,不過他還真沒想到秦遠會這么堅持,平常瞧秦遠是個挺懂變通的人,“行吧,你保重?!?/br> 溫彥博告訴秦遠長孫無忌邀請他同乘,他沒辦法拒絕。 溫彥博說完話,對秦遠流露出一種‘不好意思我背叛你了’的愧疚表情。 秦遠一想到自己一個人可以享受一整輛馬車,隨便什么姿勢坐臥或伸腿都可以,就非常開心。 秦遠揮揮手,毫不留情地打發溫彥博快去。 溫彥博把秦遠這種行為理解為‘善解人意’和‘不想為難他’,遂在心里更加覺得愧對秦遠。他以后一定會找機會,好好補償秦遠。 至傍晚,因為長孫無忌選擇的路比偏僻或者是故意的緣故,大家又在鄉野路邊休息。 徐安還是在用飯時候不小心‘遺漏’秦遠。 馬車外,侍從們人人手拿著一塊放了一天的胡餅啃,餅里水分都沒有了,干巴巴,噎人。吃一口餅,必須就著一口水下咽。長孫無忌和溫彥博雖然吃的稍微好一些,可點心也同樣有點干巴,再說這東西吃多了,怎么都比不上一碗熱乎乎的不托好吃。 與此同時,秦遠正優哉游哉地躺在馬車里,翹著二郎腿啃著水靈靈的梨子。那個脆那個爽那個安靜自在,秦遠甚至樂呵地哼起了小曲兒。 晚風起,在風吹樹葉的嘩嘩響聲中,長孫無忌隱約聽到從馬車那邊傳來了男人的‘哭聲’。長孫無忌怔了下,隨即忍不住笑起來。 真沒想到,這秦遠看著是個牙尖嘴利的硬骨頭,結果沒多少骨氣,才不過餓了他兩頓飯,便躲在車里哭了? 沒出息! 不過,長孫無忌倒是樂得去看秦遠沒出息的樣子。 長孫無忌立刻使眼色給了徐安。 徐安剛剛也聽到秦遠那邊的馬車里隱約傳來了低吟聲,他的想法跟自家郎君一樣,覺得秦遠肯定是餓得委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