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來時他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他似乎在這三天里，消化完了所有悲傷，出來時，他神色雖然疲憊，眉眼卻鋒銳得驚人，渾身布著戾氣，仿佛是出鞘的劍鋒，寒光畢現，看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只是偶爾抽煙時，煙霧裊裊中他寂寥悲傷的神色，讓周因深知道他還在思念著奶奶。

    周因深在寒假時，其實見過回來過年的葉楚，那時的葉楚還是神色散漫的，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唇角勾起時還會帶點笑意，這現下的他，像是一抹暗夜里的尖刺，鋒芒畢露，滿身都縈繞著黑色的氣息。

    人總是經歷些什么，才會改變。周因深也不知道，葉楚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好是壞，是不是大人們期望的那樣。

    反正……周因深是覺得，葉楚變得更可怕了些。

    說起來，其實奶奶的后事本來應該是葉默，也就是葉楚他爸來準備的……只是葉默功成名就后做了很多錯事，他的行為奶奶無法贊同，每次看到葉默，奶奶都一肚子氣，葉默也不解釋，繼續我行我素，嫌她絮叨，干脆不來奶奶這里找罪受，后來，奶奶幾乎都和葉默斷絕來往了，只把自己的愛全心全意給葉楚。

    奶奶去世后，葉默也只是匆匆過來了一次，說是自己事務繁忙就再沒出現過。

    他后來娶的那個女人也斤斤計較，非常不滿意奶奶的遺囑上只有葉楚一個人名字這個事，他們甚至還打起了官司。

    周因深現在還記得，在奶奶的骨灰盒前，葉楚的繼母站在他們眼前說話時的那副姿態，仿佛一只趾高氣揚的孔雀。

    她神色高傲，高高在上：“我們吧，還真不是差那點錢，你說這點財產，都不夠我們塞牙縫的，我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既然都是我丈夫的媽，憑什么那些都給你，我家囡囡卻什么都沒有？難道她就不是囡囡的奶奶嗎？偏心得未免太厲害！”

    周因深都覺得她能說出這話也夠不要臉的，也不看她是怎么對老人的，現在還想要問問為什么這么偏心？這話怎么好意思問出來呢。

    當時葉楚只是看著她，冷冷地笑了一聲：“你想要什么，不如，給你你兒子的命怎么樣？”

    他的語氣里帶了點不加掩飾的殺意。

    繼母聽到這話，心里有點怕了，葉楚的行為處事她還是聽過一些的，無所畏懼，他什么事都能做出來，但輸人不輸陣，她還是強自鎮定地往前走了一步，怒氣沖沖道：“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你那親媽也不知道管管，怪不得阿默會和她離婚，看看這兒子都這樣，親媽得多沒素質？”

    “你再往前走一步，弄臟了這里，我打斷你的腿?！?/br>
    繼母看著葉楚的眼神，知道他沒在開玩笑。

    葉楚勾著唇，冷聲道：“再怎么說，我也是我爸的兒子，你說，我真殺了人的話，他會不會放任我去坐牢？倒是可以試試?！?/br>
    繼母還想再罵，卻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實在是害怕葉楚身上的氣場，小小年紀怎么這樣氣勢逼人……她心里也怕他說做就做，于是，她的示威還沒開始，便灰溜溜地離開了，只是后來，她依舊還在各種找事，不會再親自出面罷了。

    葉默是個不管事的，繼母更是膽大包天，因著繼母的干擾，這邊麻煩不斷，導致現在葉楚還留在t城處理這一大攤子的爛事。

    有的時候，周因深覺得葉楚其實很可憐，親媽親爸都不管他，只管給錢，任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卻不肯給予他一絲絲愛和關懷。

    現下奶奶又去世了……周因深甚至有時會怕葉楚會做傻事，畢竟周因深很早之前就感覺，葉楚早就覺得活著沒意思了。

    明明風華正茂，他的心卻好像一塊朽木，無欲無求。

    不過，后來周因深發現他錯了。

    葉楚的手機屏保是個女孩子的照片，似乎是在客車上，女孩靠在肩膀上睡得正熟，她睫毛纖長，在臉上投下了小片的陰影，唇色粉嫩，臉頰上帶著點淺淡的嫩紅色，安安靜靜睡覺的樣子恬靜而溫柔。

    葉楚閑著時，會低頭看著手機的這張屏保，那時，他身上冷淡的氣息會柔和許多。

    周因深曾小心翼翼地問過他：“是嫂子嗎？”

    “恩?！?/br>
    “嫂子很好看啊，好清純嬌小……哥，你怎么認識她的??？”

    葉楚瞥了他一眼，都說落魄時見真情，小時候偶然的一個善舉，讓這個沒心沒肺的表弟開始死心塌地地向著自己，他對這個表弟還算信任，便低聲告訴他：“s城認識的?！?/br>
    周因深由衷地感慨：“果然還是小城養人啊，嫂子一看就性子單純得不得了，招人喜歡?！?/br>
    提起夏楠，葉楚心情好了許多，他唇角微勾，眸色溫和：“恩，看到她，就看到了這世上的所有美好?！?/br>
    “那哥，你怎么不給她打電話發消息什么的??？”

    葉楚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周因深聽出來他語氣藏不住的克制——

    “我怕我忍不住?！?/br>
    人一悲傷，就會特別脆弱孤寂，這兩個月，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她，思念如癡如狂。

    想她能陪伴在自己身邊，想和她在一起。

    想看她軟軟地笑，聽她喚自己葉楚。想見到她，只要看到她，他就會心尖泛軟，就會忘記那些糟糕的事和悲傷的情緒。

    可他遇到的事太骯臟，他自己消化就夠了，他不舍得把這些煩心的情緒帶給她，不想把純白的她染臟，也不想她會因為他難受。

    所以他只有忍耐和克制。

    昨天他收到她的消息時，半夜對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

    消息里她說，我等你回來。

    不管夏楠是出于什么發了這句話，葉楚看到的時候，都心一暖，那一刻，他覺得他不再是孤軍奮戰的一個人。

    有了她，他便有了千軍萬馬。

    他忍了很久，才只發了一個“恩”字。

    一個“恩”字，藏了他所有能說的、和不能說的感情。

    所以，再等等他吧。

    等他處理完這些事，他就會立刻趕回去——

    見在千里之外等他的，他的女孩。

    第48章

    夏去秋來, 葉楚依舊沒回來。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非常短，短到給人一種，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錯覺。作為準高三生, 8月中旬他們就開學了。

    夏楠他們從高二升高三時需要換樓, 一中的高三樓是單獨的一棟樓, 在高一、高二教學樓的對面, 搬東西去高三樓的那天，還是許彥和陳穆楓幫夏楠搬的。

    夏楠搖頭說不用，許彥自然而然地幫她搬起書本，笑道：“楚哥前兩天還和我說讓我們多照應你呢, 放心, 楚哥不在也沒人敢欺負你?！?/br>
    陳穆楓點頭, 他正抱著葉楚的書本：“對, 楚哥應該快回來了?！?/br>
    葉楚奶奶去世的事, 別人都不知道，夏楠當初偶然在辦公室聽到，也沒告訴任何人，這是她和葉楚的秘密，葉楚既然不想說，她就幫葉楚永遠地藏在心底。

    李悅捧著一大摞書氣喘吁吁：“阿楠你看看, 就算葉楚人不在這, 心還在你這里, 嘖嘖。不過說真的，這次他請的假可真夠長的了, 也就他敢在這個時間段請假吧，要我請這么久的假，回來肯定跟不上了，沒準直接重讀高二了，學神到底還是學神，請長假不在怕的?！?/br>
    提起來學習成績，李悅眉飛色舞道：“說起來，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他一不在，大榜第一又是劉亦澤的了，你說人也奇怪，葉楚沒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大榜第一就應該是劉亦澤的，現在葉楚來了，就覺得劉亦澤也就只能趁他不在拿個大榜第一了?！?/br>
    夏楠連忙用眼神示意李悅閉嘴，劉亦澤離他們不算遠，不知道李悅的話他有沒有聽到。

    夏楠總覺得……她拒絕劉亦澤那次，好像把劉亦澤傷到了，他變得很敏感。他學習愈加刻苦，整天都不說一句話，有時候別人問他題，他也似乎完全沒聽見一般。

    上學期時，夏楠也注意到，無論她多早來學校，都能看到劉亦澤沉默地在班里刷題，眼都不會抬一下，似乎真的心里只有學習。

    李悅努了努嘴，也不再說話，他們四個抱著一堆東西往高三樓走，路過cao場時，陳穆楓懷里突然掉出了一張紙。

    他抱得是葉楚的課本，突然掉出來一張紙還挺莫名其妙的，許彥瘦，反應快，手疾眼快地一把撿過這張紙：“寫的什么啊?！?/br>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許彥一臉“我的天，真受不了”的辣眼睛表情，李悅好奇地探過頭去看，看完之后也大呼受不了：“真是夠了，為什么葉楚不在，我還要吃你倆的狗糧！”

    夏楠一頭霧水地接過那張紙，看清紙上的字時，夏楠心不自覺地一顫。

    潔白的紙上，寫了無數個“夏楠”，有一筆一畫認真寫的，也有字跡潦草龍飛鳳舞的，或大或小，布滿了那張白紙的正面和背面。

    黑色的筆跡，他似乎寫得很用力，力透紙背，一撇一捺間都帶著濃烈的情感，仿佛這個名字里，藏了他極深的愛意。

    夏楠看著這張紙，好似能想象出來他寫這些字時的神情，落滿夕陽余暉的窗邊，她在認真地低頭寫作業，他便在旁邊專注地看著她，沒有打擾她學習，只是一邊看她，一邊寫她的名字。

    把她名字的一筆一畫，都刻進心里。

    李悅他們還在起哄打趣，夏楠睫毛微垂，將這張紙小心地收起來，李悅看著她的動作，嘖道：“阿楠，我真的沒見過比葉楚還深情的男人了！你說他有錢有勢有背景，還是學神，又專一，到底哪里不好??！”

    聽到“有錢有勢有背景”這幾個字，夏楠微微抿唇，想起辦公室里班主任說過的那些話。

    之前也總有人在葉楚面前這樣地夸他，不知道葉楚每次聽到是什么心情。

    以他的性子，面上沒什么表情，眼里應該全是嘲諷吧。

    “哎，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許彥看夏楠沒回應，笑話李悅道：“我們楚哥甘之若飴，怎么把你急成這樣，你還是瞅瞅你自己吧，連個追求者都沒有，丟不丟人?！?/br>
    這話真把李悅惹生氣了，李悅漲紅了臉：“我樂意，你怎么管得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沒有追求者！”

    “行行行，我是不知道，那我等你好消息行吧，再不早戀就畢業了?！?/br>
    “你就等著吧！”

    夏楠聽著他們吵吵鬧鬧的樣子，唇邊不自覺地揚起淺笑，就算升高三了，大家還是一點未變。

    真好。

    進入高三，學校馬上開始了一輪復習，大家都把以往的筆記和課本翻出來，認真記錄高考的考點，老師復習的速度很快，上課時沒人敢再睡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怕自己跟不上。

    夏楠的書本、筆記上也畫了各種顏色的熒光色，畫的都是老師強調了很多遍的重點，她會趁閑暇時間多復習一些，一輪復習一上來，考試的范圍就擴大了，要是考前再復習，很容易復習不完。

    周四的下午第一節課是自習課，夏楠本來想復習化學，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的化學筆記，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她把化學筆記借給李悅了。

    她抬頭看了眼時間，都快上課了，李悅還沒到。

    正想著，李悅便風風火火地從前門沖了進來，她面若桃花，臉上一副春心蕩漾的表情。

    夏楠一臉懵逼地看著李悅，李悅剛坐下，上課鈴便響了，她火速給夏楠傳紙條：“我有喜歡的人了?。。。?！”

    五個大大的感嘆號，描黑涂粗，表示著她此刻激動的心情。

    夏楠試探性地回了個：“是哪個男明星？”

    李悅是個看一部劇換個老公的人，爬墻爬得比誰都快，夏楠以為這次也是又愛上了哪部偶像劇的男主角。

    沒想到，李悅直接回了個：“是九班的復讀生，沈梓嘉?！?/br>
    居然是身邊的人？

    夏楠怔住了，高三剛開學時許彥還開玩笑說讓李悅趕緊找一個，再不早戀就畢業了，誰知不到半個月，李悅便真的有了心動的對象。

    每年高考過后，都有很多高考失利的人復讀，會直接跟著他們應屆生的班級一起上課，夏楠是聽說過這屆有幾個復讀生的，但具體的也不認識。

    也不知道李悅是怎么突然看上這個復讀生的……

    從李悅夸張、復雜、充滿感情的描述中，夏楠知道了事情經過。

    周四中午，李悅去姥姥家吃午飯，中午睡過頭了，她姥姥家離學校很遠，出門的時候又忘帶了錢，打車需要錢、坐公交也需要錢，李悅一籌莫展，剛好小區口出現了個穿著一中校服的男生，李悅連忙攔住他，殷勤地問：“可以借我兩塊錢坐公交嗎？我是十一班的，回班就還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