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錚看著對方盤在腦后的華發和眼角眉梢的風霜，緊緊地抿住唇，低低地喚了聲，“媽……我回來了?！?/br>
    多少對“波塞冬”的名號聞之喪膽的人，絕對想不到此刻這位修羅般的人物會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強忍著情緒，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熱淚，一邊喊著“媽”，一邊手足無措地不知道應該先抱住淚流滿面的母親，還是先把手里拎著的東西放進門。

    惠蓮抬起手，撫上他眼角下的那道疤，“這是怎么弄的??？怎么這么不小心……”話說了一半，已經哽咽得說不下去。

    喻錚放下手里的盒子，將比自己瘦小得多的母親抱住，咬緊牙關，“舊傷早就不疼了。我們進門說，媽?！?/br>
    惠蓮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桌上的宣紙，都是練習的毛筆字，遒勁有力，不像出自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反倒很有丈夫喻驍當年寫字的味道。

    她收得匆忙，一張紙飄在了地上。

    喻錚拾起來一看，上面全都是驍、錚、僑……

    他手指收緊，不動聲色地將宣紙放好，假裝沒有注意到，余光看見母親正悄悄拭去眼角的淚。

    “媽你是不是在準備晚飯？我來幫忙?！?/br>
    惠蓮跟在他身后進廚房，“你居然學會做飯了？”

    “坎鐸條件不好，不能總指望大營那邊送飯菜，自己開伙是家常便飯?！庇麇P拉開碗櫥，發現里面放著兩副餐具，一看就是常常使用的，不由問，“媽，你剛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惠蓮一怔，笑道，“你這直覺還挺靈，我是在等人。一個小姑娘，這些年常常來跟我作伴，剛剛給我電話，說晚上繞道上來送個西瓜，怕我自己提不動?！?/br>
    喻錚心里鈍痛。

    母親身邊曾經有三個可以保護她的男人，可這些年卻過得仿佛孤家寡人，幸好……

    他拿起菜刀繼續切菜，“剛好，一會我也得謝謝她?！?/br>
    惠蓮笑，“她那孩子啊，不稀罕人說謝謝，你還是不要說的好?！?/br>
    “你這么一說，我更想見了?！?/br>
    惠蓮在一旁收拾成菜，輕聲說：“她是你哥那時候的學生?！?/br>
    刀鋒落下，久久沒有抬起，喻錚盯著砧板幾秒才開口：“她還跟你聯系著?！?/br>
    當初兄長被人污蔑開除，離家出走……一系列風波之后，他確實聽說那個女孩子來找過母親道歉，甚至主動提出去學校替兄長澄清。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再后來喻錚參加高考，幾乎都待在學校，很少回家。一來二去，他竟從沒見過這個據說是有錢人家大小姐的女孩。

    喻錚確實沒想到，這種女孩會十年如一日地陪伴母親，像她當初說的那樣，拿惠蓮當成自己的長輩去孝順。

    “你哥的事……”

    “我知道不怪她，”喻錚重新開始切菜，“她是個好姑娘，我有數，不會為難她?！?/br>
    惠蓮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喻錚想了想，“一會她來了，我還是回避一下吧?！?/br>
    “為什么？”

    喻錚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剛回來，跟隊里的關系還沒完全切斷，怕不方便?！?/br>
    惠蓮從不習慣強迫別人，也就答應了。

    于是當門被敲響時，喻錚就避進了書房，惠蓮去開門。

    門剛打開，就看見一只圓滾滾的大西瓜將女孩的臉整個擋住了。

    “當當當！這可是從郊區的果農那兒買的剛摘下藤的瓜，新鮮著呢！”

    瓜拿開了，露出后面一張美艷又帶著天真的小臉，眼尾的痣平添了三分淘氣。

    “矜矜，你買這么大個瓜，怎么拎得動？”惠蓮忙要接過來。

    程矜躲過她的手，“我來，我來，你腰不好?！闭f著去換鞋，卻看見一雙眼熟至極的黑色登山靴。

    楠都天熱，又是平原，很少有男人在夏天穿這種靴子。

    但她知道的，有一個男人為了能在坎鐸那樣的地貌之下行動自如，習慣了四季都穿這樣的鞋。她盯著靴子，遲疑地問：“家里有客人嗎？”

    惠蓮正要否認，就聽見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你怎么出來了——”

    “你怎么在這里？？”

    兩個女人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聰慧如程矜，明晰如惠蓮，立刻就都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程小姐所說的，在異國他鄉結識的軍人、在他面前自慚形穢的那位，正是惠蓮身為特戰隊長、數年不曾歸過家門的兒子喻錚。

    走出書房來的喻錚，安靜地看向因為意外而微微臉紅的小狐貍，“看起來不需要我來介紹了?！?/br>
    程矜抱著個大西瓜，呆了好一會兒，才憤憤指控，“有惠姨這么好的mama，你居然騙我說你沒有家！喻錚你這個騙子qaq”

    說完，她又想起自己曾問過惠姨是不是只有玉僑一個兒子，當時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待她像對待親女兒一樣的惠姨居然也撒了謊。

    城市套路深，她要回農村o(╥﹏╥)o

    “不怪小錚，那是了保護家人，他有五年沒進過這個門了?！被菀虦厝岬亟忉?，“我之前對你撒了謊，也是部隊的要求，我們做家屬的不可以隨便對人提起他們。對不起，矜矜?！?/br>
    她這一道歉，程矜反倒不好意思極了，忙說沒關系。

    幾分鐘后，三人圍坐在桌邊，對著切好的西瓜，程矜有種夢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