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停在門口：“就是這里?！闭f完扣了扣門：“林先生在嗎？”

    吱——

    來開門的是另一個侍女，她看見江懸，躬身行禮：“是江公子嗎，請隨我來?！?/br>
    江懸隱約覺得眼前這位女子有些眼熟，直至跟她進到屋里，才恍然驚覺她長得很像江凜以前一個方士朋友，那方士既是方士又是郎中，整日神神叨叨邪門得很，故而江懸對他印象深刻。

    難道江凜從幽鹿峽底得救與那方士有關么……江懸想著，聽見侍女進屋通傳道：“林先生，江公子來了?！?/br>
    再抬頭，林夙坐著輪椅不緊不慢從里面出來，大過年的，他仍是平日的打扮，密不透風的暗青色衣袍、遮住半張臉的銀面具，點綴著簡單銀飾的烏黑長發，身上唯一有年味兒的東西，大約是腰間一枚用紅繩穿著的金鑲玉佩。

    江懸莫名有一種直覺，那塊玉佩是蕭長勖送的。

    侍女悄然退下，林夙到江懸面前，問：“這么早，你怎么來了？”

    江懸回過神，半笑不笑道：“林先生怎么不叫我江公子了？”

    林夙一滯，再一次被江懸堵得啞口無言。

    “我來給你拜年?！苯瓚液笸艘徊?，雙手交疊，對林夙深深一拜，“恭賀兄長新年安康，祝兄長萬事順遂，福壽綿長?！?/br>
    林夙張了張口：“……我不是你兄長?！?/br>
    江懸置若罔聞，起身對林夙攤開手：“給我壓歲錢?！?/br>
    “……”

    二人面面相覷，江懸歪了下頭：“你不會沒有給我準備壓歲錢吧？”

    林夙面具后那張臉青一陣紅一陣，最后心虛道：“你已成年了，沒有再要壓歲錢的道理?！?/br>
    “哦……”江懸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那你補我前幾年的。前幾年我沒有成年，你也沒有給?！?/br>
    “壓歲錢，一年算一年，過去了就不作數了?！?/br>
    林夙說完，江懸垂下眼簾，聲音低了下去：“可是我想要?！?/br>
    二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林夙剛好能看見江懸眼中的低落。半晌，他終于妥協，嘆了聲氣道：“你等我?！?/br>
    語罷，他轉著輪椅回到里屋，不一會兒去而復返，手中多了一個紅包。

    “給?！绷仲戆鸭t包遞給江懸，不知是不是江懸的錯覺，林夙眼中好像有幾分溫和的笑意?！靶履旰??！?/br>
    江懸接過紅包，捏了捏，揣進自己袖子里，對林夙淺淺一笑：“謝謝哥哥?！?/br>
    林夙沒有再否認江懸對他的稱呼，他看著江懸，許久，低聲問：“明年這時候，你還會來找我要壓歲錢么？”

    江懸臉上笑意淡去，搖搖頭回答：“不知道。如果我活著的話，也許會罷?！?/br>
    “我現在阻攔你，是不是已經晚了？”

    “……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當初做下決定時，我便沒有想過后路?！?/br>
    林夙輕笑：“好。不愧是江家人?！?/br>
    江懸看著林夙，問：“你不怪我么？”

    林夙搖搖頭：“你長大了，你有權決定自己如何生、如何死。該說的話昨夜我已說過，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不會怪你?！?/br>
    “對不起?！苯瓚业拖骂^，“我沒有辦法與自己的執念和解?！?/br>
    林夙露出一個安慰的微笑：“你從小任性倔強，我已習慣了?！?/br>
    “你也很頭疼吧……我小的時候，給你添了很多麻煩?！?/br>
    “不，你從未讓我頭疼過。無論是我，還是父親母親，都以你為傲?！绷仲韺瓚疑斐鍪?，江懸蹲下來，讓他撫摸自己臉頰?！凹幢闶乾F在，我也覺得，阿雪永遠是最好的?！?/br>
    “哥……”

    “反倒是我該說對不起。對不起，你有一個軟弱的兄長?！?/br>
    江懸傾身擁抱住林夙，埋在林夙腰間：“不是的。我明白你?！?/br>
    “阿雪，”林夙將手放在江懸頭頂，像小時候那樣輕撫他，“如果可以的話，想辦法活下來，好么？岐川需要你，玄羽軍也需要你?！?/br>
    江懸點頭：“好，我答應你?！?/br>
    林夙不再說話了，就這樣靜靜擁著江懸。不知過了多久，江懸輕聲開口：“哥?！?/br>
    林夙垂眸：“嗯?！?/br>
    “我要殺蕭承鄴，不只是為我自己。我是江家人，江家祖訓，‘亂世平天下，盛世守疆土’，我一直記得。蕭承鄴即位初期，雖武斷專橫了些，但也算是位勤勉帝王，這些年我眼見著他越來越兇殘暴虐，大梁在他手上民生凋敝、內憂外患，他不死，無以告慰四萬玄鷹軍英魂和因他暴政喪生的無辜百姓。秦王要即位，手上不能沾染親兄弟的血，岐川是西北十萬大軍統帥，亦不能背負弒君污名。只有我，我與蕭承鄴之間有殺父之仇，我殺他師出有名、天經地義，倘若我就此殞命，你告訴秦王，不要為我追封任何爵位，讓所有仇恨和恩怨結束在我這里。這是我能為大梁做的最后一件事。有你在，我相信秦王會是一個好皇帝，大梁和大梁百姓也一定會好起來。到時候讓岐川帶我回西北，葬在陰山下，就當是我回家了?！?/br>
    “阿雪……”

    江懸抬起頭，對林夙微笑：“不要難過，哥哥，我只說倘若，不一定真的會死?！睂σ暺?，江懸抬手，輕輕觸碰到林夙面具邊緣：“你可以，讓我看一看你的臉么？”

    林夙微微蹙眉，沉默半晌，無聲地摘下自己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