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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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瑞不在,蕭承鄴的侍衛不知輕重,幾次弄痛他,把人綁好,蕭承鄴便讓侍衛退下了。 暗室燭影綽綽,映出床邊案幾上一排由小至大的翡翠玉勢。江懸對它們并不陌生,起初那一年,他日夜經受折磨,連睡覺都不被允許放松。 那一年大約是他一輩子最痛苦的一年,父兄戰死沙場,他被救回宮中,本以為傷好之后能回到軍營替父兄報仇,卻沒想到從此淪為孌寵,茍活于世,過這暗無天日的生活。 江懸閉了閉眼。 一晃七年,他早該冰冷麻木,然而想起往事,仍覺刺痛。 害他淪落至此的人此刻就站在那里,不緊不慢從一排玉勢中挑了一只大小適中的,打開一罐膏藥,挖出一坨,細細抹在上面。 “太醫說,你近日不宜再用內服之藥。不過太醫沒說,外用的藥能不能用?!?/br> 蕭承鄴走過來,那柄玉器抵在江懸腿窩,緩緩滑下去,像描摹一幅工筆。 “翡翠冰涼,阿雪,忍一忍?!?/br> …… 深宮的夜總是寂靜漫長。 天快亮時,江懸才被送回映雪宮。 一整夜綿延不絕的折磨,他的神志幾乎潰散,看似是醒著,眼睛里卻早已沒了神采。 今天蕭承鄴親自抱他回去。 江懸不自然地顫抖痙攣,仿佛感到寒冷般微微瑟縮著。他的發帶早就散了,一縷發絲從頰邊垂落,無端添了幾分脆弱動人。 蕭承鄴把他放回床上,卻沒有像平時那樣起身離開。 他在這里,玉嬋他們都不敢進來。 江懸喃喃自語著什么,嘴唇微微翕張。蕭承鄴低頭,凝神細聽,隱約捕捉到“好痛”、“不要”的字眼。 若是清醒時,江懸斷不會說出這種話。 蕭承鄴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最終還是緩緩落在江懸頭頂,一下一下慢慢撫摸。江懸閉上眼睛,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緩慢,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蜷著身子睡著了。 門口有窸窣聲,蕭承鄴抬頭,何瑞從門外進來,無聲地行禮。 蕭承鄴看了眼熟睡的江懸,站起身,壓低聲音問:“太醫不是讓你靜養么?” “奴才牽掛皇上,心里不踏實?!焙稳鸫?。 “幾時了?” “寅時剛過,奴才伺候皇上更衣?!?/br> “嗯?!?/br> 何瑞來時端來了朝服和朝靴,蕭承鄴在映雪宮更衣盥漱便可直接去承天殿上朝。 礙于江懸身份特殊,蕭承鄴每次留宿這里都只帶何瑞一人伺候,何瑞若是今天不來,他還真有些不適應。 念及此,蕭承鄴淡淡問:“傷好些了么?” “回皇上,無妨,只是皮外傷?!?/br> 蕭承鄴輕瞥何瑞一眼,淡笑:“他年少時候就是出了名的下手狠辣,想傷你,怎么可能只是皮外傷?” 何瑞笑笑:“您也說了,年少時候。江公子如今身子骨孱弱,定是不比那時了?!?/br> 換好朝服,天蒙蒙亮,蕭承鄴臨走前想到什么,對何瑞說:“一會兒再叫張太醫來看看?!?/br> 何瑞頷首:“是?!?/br> 江懸醒來時,天色昏暗,太醫白天來看過他,他竟也無所覺察。 連著兩天被如此折磨,他的身體已然支撐不住,慢慢坐起來,兩條腿像沒了知覺般不聽使喚,頭也昏昏沉沉,還沒坐穩,只覺眼前一黑,竟然就這么直挺挺栽了下去。 這次江懸在床上躺了整整二十天。 各種珍貴藥材不要錢似的往映雪宮送,張太醫守在床邊不眠不休,生怕一個闔眼,那根吊命的線就斷了。 江懸終于醒來那天下了場雨,夏天過去,樹葉落了滿院。他睜開眼,緩緩轉頭望向窗外,太久沒用過的喉嚨干澀喑啞,張了張口,只發出一聲低低的嘶鳴。 伏在案前寫藥方的張太醫立馬聞聲轉頭,先是一愣,然后大驚失色道:“醒了!” 玉嬋從外面跌跌撞撞跑進來:“公子,公子醒了嗎?” 兩人驚動了映雪宮其他人,宮女太監一個個跑來,張太醫為江懸診脈,玉嬋吩咐宮人煎藥端水,好一陣忙活,江懸終于能開口說話。 房里只留玉嬋伺候,江懸開口,第一句話問:“現在是什么日子?” “八月初七了。公子?!庇駤然卮?。 八月初七……中秋還沒過。 江懸心里懸著一塊石頭悄然落下,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 “秦王,回京了么?” “秦王?”江懸從未提起過這位王爺,玉嬋心下疑惑,回答說,“聽說已經在路上了,最晚后天就該到了吧?!?/br> “后天……” 江懸喃喃重復,疲倦地閉上眼睛。 ——就算回來怕也見不到,這么多年,不知那人還記不記得自己。 想必不記得了罷。 那時他囚困于皇宮,蕭承鄴對外稱他已死,將他的衣冠與父兄一起葬入江家陵園。一晃七年,墳頭青草想來也已郁郁蔥蔥,而他的名字恐怕早已成為書頁中輕描淡寫的一筆,與千萬個用血rou托起大梁王朝的將士一起。 江懸情愿自己最后的結局如同蕭承鄴編造的謊言,好過如今午夜夢回,想起將自己護在身下的兄長和拼死惡戰的父親,恨與愧交織難消。 經此一回,江懸身體愈發孱弱,雖是醒了,卻一直到中秋節前兩天才堪堪能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