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過秋至，冬去春來——

    ……

    離開顧府時已是傍晚，雪停了一陣，街上年味濃郁，與沈幀分別后，回西市的路上，安芝一路走過去。

    回到商行，安芝與權叔商量過時間，今年打算早幾日讓伙計們回去，留了人在商行內值守，其余的可以早點回家與家人團聚過年。

    天色暗下來時，安芝與寶珠回了傅園。

    前幾日與清音在傅園內打過照面后，這又有幾日不見，回到傅園沒多久，小叔那兒派人來傳話，安芝換了一身衣裳，前去暖閣。

    “知道你今天回來，特意叫廚房煮的，都是你愛吃的?！鼻逡魺峤j的讓安芝坐下來，桌上擺滿了吃食，清音又給她盛了湯，“這個是我煮的，你嘗嘗?！?/br>
    安芝還沒動筷子，面前就多了兩碗她盛的湯，熱情程度叫人實在難以拒絕，安芝笑道“就是家常便飯，你要是一直這么忙前忙后，我可不好意思吃?！?/br>
    “怎么會呢?！鼻逡粽f著還想端，見安芝真的沒有動筷，笑著坐下來，“我就是看你這幾日忙，肯定是沒吃好?！?/br>
    這做派倒真像是長輩的模樣，安芝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湯，身后的寶珠癟嘴，小姐哪里沒吃好，小姐吃的很好，雖然商行里忙，但她把小姐照顧的非常好！

    唐儂見她只是喝湯，溫和道“不愛吃桂花魚？”

    安芝看了眼面前的桂花魚“有幾年沒吃到了?！笔撬郧皭鄢缘牟?，但來金陵后，她沒有再吃過。

    “那就嘗嘗別的?！?/br>
    安芝抬頭，正好看到清音在給小叔夾菜，這畫面看起來倒也不錯，隨即想起李管家的話，安芝的視線落到清音身上。

    很快清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關切問“怎么了？”

    安芝撥弄著碗里的湯羹“開春我會回一趟宣城，小叔您可回去？”

    “回去祭拜？”

    安芝搖頭“小叔也一起去罷，我要回一趟計家，計府的地契上寫的應該還是祖父的名字，還有那幾間商行，到時忙起來，有小叔幫忙也好?！?/br>
    唐儂擱下筷子“他們恐怕不會放?！?/br>
    安芝夾起一塊桂花魚“之后會了?！眹L了一口后評價，“雖說不如宣城，確實不差，勝在新鮮，對了清音姑娘，到時你跟我們一塊兒回去罷，想必你還沒去過宣城，那可是小叔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br>
    最后一句話帶了些別樣的意味，清音看了唐儂一眼，笑的歡愉“好啊，我確實沒去過宣城?！?/br>
    暖閣內的氣氛看起來很和諧，與暖意相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無比的真誠。

    半個時辰后窗外已是夜色，清音端了茶過來，望了眼窗外“又下雪了?！?/br>
    安芝起身“明早還要去商行，小叔，我先回去休息了?！?/br>
    清音將她送到門口，目送了人走遠后，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轉身時，嗤笑“看來她也不是很信任你，暗中做了不少事，計家那邊，她比你快了一步?！?/br>
    唐儂握著茶，半個時辰前還虛力的手，現在看起來一點事兒都沒有“你答應過我什么?！?/br>
    清音神情一頓，朝他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又是無害的樣子“出來時我答應過你，不會對她做什么，你放心，我不會食言的?！?/br>
    唐儂輕撫了下她的頭發沒作聲，清音伏到了他身上，眼底透著鋒芒“你喜歡她什么？”

    唐儂臉上的神情沒有變化，手掌從她發絲落到了肩膀上“我不喜歡她?！?/br>
    清音笑著，滿臉的冷意“那就好?！?/br>
    ……

    小年過后，金陵城內又有了不一樣的熱鬧，回來探親的，返鄉過年的，城門口每日進進出出的馬車都比平時多上幾倍，更別說街上的行人。

    四處都有鞭炮聲，與往年一樣，還沒到年三十，入夜就已經煙火不斷，從小年過后到二十七八，薛家府中已經接連放了好幾次。

    安芝也沒的閑，忙完了商行內的事，分了過年紅包后，她被林楚芹拉去了林家，在那兒過的除夕，之后又在權叔這兒呆了兩日，反倒是在傅園呆的時間最少。

    初一到初五街上的鋪子開的并不多，也不急于這幾日的生意，家家戶戶都忙著走親訪友，等到初七這天衙門內開始辦公，安芝去了一趟顧府看師叔，對于金陵的商戶來說，新的一年就開始了。

    梳齋那兒元宵節前賣出去了不少花燈，雪融后金陵城冷到了二月，春日復蘇時，宣城那兒傳來了消息，安芝將商行內的事交代過后，前往宣城。

    這半個月的行程，即使是沈幀陪同，即使是小叔他們都在，安芝的心仍舊是不平靜。

    直到月底抵達宣城，被二堂伯與二堂哥在計家商行前攔住，看到他們時，安芝的心才平靜下來。

    “計安芝，你還有臉回來，這是你祖父與你父親辛苦創下的基業，都要毀在你手里了！”

    “二十七個單子，你這是要讓計家徹底垮了，想當初這么多人上門要債，這都撐下來了，沒想到最后要敗在自家人手里！”

    安芝的視線從氣急敗壞的二堂伯他們身上挪開，看向商行上的牌匾，耳畔的指責聲沒有斷，她的心卻越來越平靜，因為有些事將塵埃落定。

    “萬萬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計二老爺氣的說不出話來，他是怎么都想不到，年末計家的船回來后，面臨的竟都是退貨，這比三伏集時的打擊更大，幾乎是把所有的都賭在上面了，這與當初沉船又有什么分別。

    安芝沒作聲，聽著他們發泄夠了后才道“二堂伯，外頭都是人，您這么大聲，是要讓全宣城的人都知道您傾家蕩產運來的貨，最后都遭了退單，這樣的話，你想回些本都不容易?！?/br>
    “好不容易有起色，你不想回來二堂伯也不會怪你，可你也不能如此，計家弄成這樣，可都是你的錯?！庇嫸蠣斂聪蛏绦型?，看熱鬧不嫌事大，其中還有一些想來退貨的人，多看一眼都叫人頭疼。

    “二堂伯，您是不是覺得這一幕熟悉的很?！卑仓タ粗膺吥切┤?，“三年前，他們就是在您的鼓動下，到計家來逼迫父親馬上賠錢，現在，他們在外面等您給他們賠錢呢，您這貨雖到了，東西卻不好，做生意的都得講求信用，之前您做主賣了那么多東西，這一回您打算怎么賠？”

    第104章 真正的答案

    合上門的商行微暗, 僅是那幾扇窗透進來的光線, 襯著神色各異的眾人。

    計家正面臨著一場大災難, 從去年三伏集開始, 接連遭創，幸得出海前有了些起色，可這起色，等到歸航時卻成了一把刀，捅的計二老爺措手不及, 招架之力都沒了。

    商行外還有不少人等候著, 一如三年前計家的船出事后, 眾人拿著簽下的貨契到計家來討債，可還不止這些，歸航中還有一半，是安芝暗中聯合了別人，給計二老爺營造了個假繁榮的景象。

    三年前的計家還能變賣家產，支付的起這些銀子, 可如今本就已是搖搖欲墜的, 哪里經受得住這些，再變賣下去，計家在宣城就再沒有什么立足之地。

    計二老爺將這一切歸結在了安芝身上，她是那個始作俑者。

    “你是要看著計家從此落敗是不是, 安芝, 二伯可沒對不住你, 要不是我們, 三年前計家就完了?！?/br>
    安芝環顧商行內“計家不會完?！?/br>
    “那你怎么！”

    “爹你還不明白，她就是要把我們趕出去?！比塘税胩斓挠嫵稍迫滩幌氯チ?，眼神狠厲的看著安芝，“她做這些就是要把我們趕走?！?/br>
    安芝咧嘴一笑“你也不蠢嘛?！弊鲑I賣一塌糊涂，使手段的事卻是不在話下，這就看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計成云冷哼“你別忘了這計家也有我們的一份，你父親欠下的債，三年前變賣的家產還清，現在計家剩下的就是我們的?！?/br>
    “胡說八道，計家的一切是老太爺與老爺辛苦創下的，豈有你們之理?！崩罟芗乙娝麄冋f的這般理所當然，氣的不行，“計家才出事，你們就叫那些人上門要債，老爺就是被你們活活氣死的?！?/br>
    “三叔做了這么多年生意，這種事都承受不住，怎么能說是被我們氣死的，李管家你別忘了，這計家能有今天也有我祖父的功勞?！?/br>
    “二太老爺之所以來計家，是在鄉下過的太苦，老太爺念及兄弟情想讓你們的日子好一點才把二太老爺一家接過來，讓你們留在宣城！”李管家記的清清楚楚，當初二太老爺不過是在底下幫忙的，就是因為老太爺念著親情，才會住在一起。

    沒想到二太老爺那么憨厚老實的一個人，會有這樣忘恩負義的兒孫。

    “計成云，你不是想與計家榮辱與共么?！卑仓械门c他做口舌之爭，甩出賬簿扔在地上，“去年出航前，你們向通寶錢莊借下二兩千，向晉街寶號借了一千兩，一年前趙家的銀子也還沒還清?！?/br>
    安芝又說出了幾家“但計家的宅院你們變賣不得，剩下那幾條船和這幾間商行卻是連一半都還不上，船上那些貨折價變賣，還欠的那些，你們這輩子都還不清?！?/br>
    “所以趙家已經報官了?！鄙虘粢姸嘁娗穫氖?，償還不清時變買家產，可要是變賣家產都償還不清，就得做苦力來繼續償還，但做苦力這種事何時還清還沒個準兒，指不定哪天人跑了呢，所以債主可以去報官，報官后衙門會欠債之人收押起來，送去官窯做苦力，得來的錢官府與債主合分。

    計二老爺臉色一白，瞪著安芝難以置信“是你指使的?！毙峭饩陀袃勺俑G，在里面做活的都是一些犯人，看管的人對這些人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脾氣，每年都會熬死人。

    安芝輕笑“二堂伯說笑了，趙家是什么身份，我怎么能夠指使的動他們，大約是知道你們償不清這債，怕你們跑了?！?/br>
    “你！”計二老爺心口發疼，嘴唇顫抖，“計家垮了，對你有什么好處?！?/br>
    “沒好處，就是想從二堂伯與表哥，償些舊債?！?/br>
    “安芝，二堂伯可沒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們！”

    “沒有么?！卑仓タ聪蛴嫵稍?，“三年前有人闖入宜山觀內，在居所外放火，我運氣好，逃出來了?！?/br>
    “三伏集后，回金陵路上遭到伏擊，還害死了一個伙計?！?/br>
    “我在金陵的消息劉家三老爺早就告訴你們了，可你們遲遲不敢來找我，二堂伯，您是怕我會夜里入夢來找你們索命是不是？”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計二老爺打了計成云一巴掌，呵斥道“你這個逆子！竟背著我做了這么多的事！”

    說完就又向安芝求情“安芝，二堂伯可從沒想害你，你父親過世后，我還派人去宜山接你，誰知道山上起火，二堂伯以為你出事了，這幾年你在外面受了許多苦二堂伯也知道，這兒終歸是你的家，你還是得回來的，二堂伯可以把這些都讓給你?！?/br>
    安芝看著一臉怒意，活似要將人生吞活剝的計成云，再看轉臉就求情，半點骨氣都沒有的二堂伯，她只覺得好笑。

    就是眼前這樣的人讓計家落到這步田地，安芝不信，他們連對手都算不上。

    她更加不信的是，兩個不會做生意的人還能將計家撐三年，去年隱約還有好轉的跡象。

    “楊城邵家，和你們是什么關系？”

    “安芝……”

    計二老爺話音未落，計成云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怨毒道“計安芝你永遠不會知道是誰害了你父親，你也不會知道那幾艘船到底為什么出事?！?/br>
    安芝眉宇微動，就等你呢“你派人在金陵盯著我，一定知道我從蘇祿帶回來了一個人?！?/br>
    計成云不語，安芝朝不遠處的窗戶看了眼“這幾個月留在宣城，李致已經想起之前的事了?！?/br>
    “不可能！”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安芝忽然打斷計成云的話，厲色道，“你沒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我父親的死，你拿十條命都不夠償還，你以為我會放過你？”

    計成云沖了上來，三下敗在安芝手下時，還在不甘心大吼“不可能，你不可能會知道！”

    “我怎么不可能知道，我去過楊子山，還到過邵家，我還知道你額外欠了不少錢，就等著這回商船回來去償還?！卑仓傞_一張契在他面前，逼的他去看，“地下錢莊的債，還不清的話可是會被砍手砍腳，表哥，你的這一雙手腳到底能抵多少？我聽說，京城中很多達官貴人，喜歡看人臋表演?！?/br>
    計成云頃刻明白過來，怒道“是你！”

    安芝用力將他往下壓，靠在他耳畔輕聲道“是我又怎么樣，你給父親下藥，指使人去宜山放火，還想殺我滅口，證據不足不能送你去官府，總要付出別的代價?！?/br>
    計成云啊的痛喊，安芝松手，他跌出去摔倒在地，抱著腿神情痛苦。

    “成云！”計二老爺趕忙把他扶起來，但身后原來那些管事卻一個都沒上前，要知道這些在前一天還對計二老爺前呼后擁。

    “官府的人應該很快就到了，二堂伯，有什么事，衙門里再說也不遲?！?/br>
    計二老爺怎么都料想不到最后會是這樣“安芝啊，這對你有什么好處，落個空空的宅子?！?/br>
    “這就夠了?！?/br>
    大門一推開，外邊兒是趙家人與官府里的人，早在安芝他們進城時趙家就去報官了，被押上馬車時，計成云瘋了似的喊“哈哈哈你不會知道是誰，你永遠不會知道是誰?！?/br>
    安芝目送他們遠處，眼神微閃，她看著屋外這些人，對身旁人道“權叔，除了那條寶船之外，其余兩條船，和這四間商行，都拿去抵債，手里是貨契的，就將那些貨折價賠給他們，通寶錢莊的人半個時辰后到，你帶他們去計家，看看留下的東西還值多少錢?！?/br>
    李管家見安芝要將這些都賣了“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