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她一直接觸的那些陰暗的人心相比，真的是太干凈，太讓人留戀了，讓她放不下這樣美好的感覺。

    她感覺，自己的想法有些失控了。

    第256章 苦難（一）

    看著杜小草眼睛里那滿滿的的情意，翠華覺得，也許今天正是一個和杜小草談心的好時機。

    覺得此刻的張熊有些礙手礙腳，翠華想把他給支開。

    “哥，我肚子有些餓了，廠里還有雞蛋嗎？你可不可以給我做兩個荷包蛋？”

    張熊大力的“哎”了一聲，“有呢，有呢，小妹你等等，哥馬上去給你做！”

    張熊說做就做，立馬奔進了廚房里。

    杜小草看著離開的張熊，知道這是翠華故意把他支開了，她心里又開始緊張起來，雙手不知所措的絞來絞去。

    翠華看著杜小草糾結的模樣，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杜小草感受到到來自手背上的溫度，居然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

    翠華“咯咯”的笑著，手輕輕捏了捏杜小草的手背“你干嘛這么怕我，我又不吃人，每次你見了我好像都怕的不行似的?！?/br>
    杜小草諾諾的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是砸吧了半天，還是沒有吐出一個字。

    翠華笑得更加溫柔了，“你不用怕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大哥的，你心里對他是怎么想的？”

    杜小草現在徹底坐立不安了，感覺自己一直小心掩藏的事情被發現了，她又緊張，又害怕。她被翠華握著的手有些微微顫抖，眼神也飄忽起來。

    看著杜小草的神色，翠華突然感覺有些不得勁兒，難道這杜小草心里有鬼，見了自己就不自在？

    難道，她剛剛的那些一往情深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可是感覺看著又不像??？

    翠華收回了自己的手，正色道“小草，我哥具體是個什么情況，你也清楚。你平時對我哥這態度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給我交個底，讓我這心里也有個數?！?/br>
    翠華說完就這么看著杜小草，杜小草抬眼掃了一眼翠華，那頭低的更下去了。

    翠華看著杜小草這神情，心中疑惑更重。如果同她剛才感受到的一樣，這杜小草對大哥是有情義的，那她現在面對自己的提問，又怎么會是這樣的態度呢？

    不得已，翠華再次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你也知道我哥這人，特單純，我看他現在對你越來越依賴，越來越信任，越來越離不開你?！?/br>
    “我知道，我哥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一無是處，是個傻氣的人?？墒俏蚁胝f，我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體貼，最懂得疼惜別人的人了！在我心里，我哥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有些事，我哥不明白，我這做妹子的難免就要替他把把關，你千萬不要嫌棄我多管閑事。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對我哥，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既然今天咱們話都說到這兒了，就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就只管老實告訴我，你對我哥到底有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如果沒有，你只管實話告訴我，我才好讓我哥及早手心，不要徹底陷進去，你也放心，我們絕不會纏著你！”

    翠華言辭懇切的說完這番話，就這么直愣愣的看著杜小草，等待她的回答。

    杜小草抬起頭驚愕的看著翠華，她……她……翠華姐怕是誤會她的意思了！

    杜小草心中著急，嘴里終于發出了小小的聲音“翠華姐，你誤會了。我沒有……我沒有……我知道，張大哥是好人，我知道，我都知道！”

    也許是杜小草說得太過急切，臉色開始慢慢發紅，黝黑的臉上浮起兩團紅暈，讓整個人更顯得嬌弱了。

    杜小草緩口氣，繼續說道“翠華姐，我……我……我是喜歡張大哥的，我確定，就是男女的那種喜歡。也許在別人眼里，我只是看中了張大哥的家庭關系，是為了貪圖錢財?？墒?，我不是的，真的不是?！?/br>
    一直囁喏的杜小草，居然終于敢抬起頭來正視著翠華一字一句堅定的說到。

    “我家從小到大，總是重男親女的。家里但凡有點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緊著家里的幾個男孩子。家里窮，一個月里難得見一次rou葷腥，每次我都只敢悄悄躲在門縫后看著哥哥和弟弟在桌子上狼吞虎咽?！?/br>
    “而我，只能用力的吮吸自己的手指頭，好像我的手指就是那一塊塊rou片。我也使勁兒咬過，可是那太疼了，我怕咬傷了自己，干不了活，連那點稀粥也喝不上。所以，我只能等到我洗碗的時候，使勁兒舔碗里剩下的油腥氣。就這些，我也覺得，那只怕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味道了?！?/br>
    杜小草說到這兒，臉上露出了奇異的表情，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吸了吸鼻子。

    “原本日子就這么過著，我好歹還是能混上一口飯吃?？墒?，老天不長眼，村里遭了災，家里吃的東西更緊巴了。為了節省口糧給家里的男孩們，我那一天三頓的稀粥，也直接縮水成了一碗紅薯湯?！?/br>
    “你能想象嗎？每天我就靠著這碗湯，要把家里里里外外的家務，衣服全部收拾干凈，還要去地里幫忙干農活。好幾次我都要餓暈倒了，可是我要不停的告誡自己，不能倒下，不然，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把我扶起來的，那等待我的，就只有死亡?！?/br>
    “日子如此艱難，我還是熬著，就盼望著能有一天熬出頭，能逃離這個家?？墒?，他們卻不肯給我機會。我們村有個老頭，家里有幾畝地，存糧也多，可是早早的就死了老婆。村里人都知道這老頭不是好東西，所以，老頭老婆死了之后，一直沒能續上房?！?/br>
    “他不知從哪里知道我家的情況，就帶著東西去我家提了親。我家的人，面對著那老頭子，不顧我的反對，居然一口就答應了。為了讓我順利嫁過去，拿到嫁妝，更是商量著給我下藥。不得已，我只能逃離了那個家?！?/br>
    “我不止一次的想過，為什么，為什么都是父母的孩子，他們卻要這么對我！我發誓，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出一個人樣！”

    第257章 苦難（二）

    翠華聽著杜小草聲淚俱下的敘述，不知不覺也紅了眼眶。

    她一直認為，自己被李翠香他們偷龍轉鳳，又從小虐待，已經是這世界上最可憐，最讓人無法忍受的事了。

    可是，這杜小草，明明是父母的親生孩子，卻遭受了比她還殘忍的對待。

    這人心，真是難測。

    翠華正準備安慰兩聲，杜小草揉了揉眼眶繼續接著說了下去。

    “我用他們準備給我下的迷藥，放進了替他們準備的晚飯里，等到他們一個個都倒下了，我看著他們痛快的笑了。當時我也覺得自己好可怕，可是，我不得不這么做！然后，我就從那個家里逃了出來?！?/br>
    “我還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的夜很黑很黑，月亮不知去了哪里，一絲光亮也沒有。只有耳邊嗚嗚的風聲，還有時不時響起的野狼的嚎叫聲。我拄著樹枝摸索著往外走，心里害怕極了?！?/br>
    “我們村到外面的路不好走，我也只是以前跟著他們一起出去賣過幾次東西，對這條出村的路也不是很熟悉，只記得在山路的另一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掉下去就絕無生還?？墒?，不論再危險，我也不敢停下來，我怕他們醒過來，再把我抓回去，把我嫁給那個老頭子。我不想，不想……”

    杜小草的眼角旁留下兩行清淚，她的聲音漸漸哽咽起來，翠華伸出手，想要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可是，杜小草只是勉強著笑了笑，雙手胡亂的朝臉上一抹，強自鎮定了自己的聲音，接著她的講述。

    “那一夜，我一刻也不敢停留，摸索著走到了天亮，天亮以后，我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墒俏揖尤粵]有害怕，沒有顫抖，心里反而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幸運感，我終于逃離了那個地方?！?/br>
    “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兒，我就又開始了前進，我必須在天黑前找到有人住的地方，天黑后，野外是很危險的，我以前聽村里的獵人說過?！?/br>
    “就這么，我走了一天一夜，終于在太陽落山前，找到了一個小村莊。我在村莊里徘徊，不敢去敲別人的家門，因為，我不知道，站在那門后的，又是怎樣的人？”

    “我在村里徘徊了很久，直到一家家的燈火都開始熄滅了。走了那么久，我又累又餓，可是我不敢閉眼，我不知道，周圍到底掩藏著什么危險?！?/br>
    “我在一戶還亮著燈光的人家門口坐下了，眼皮沉重得厲害，我感覺自己好像馬上就要暈過去了。就在這時，我身后的門突然打開了，從門里出來一個端著木盆的老奶奶?！?/br>
    “我和老奶奶都嚇了一跳，老奶奶手里的盆子落在了地上，將我從頭到腳淋濕了，我嚇壞了，爬起來就準備開跑?！?/br>
    結果老奶奶喊住了我，“姑娘，你先等等?！?/br>
    說到這兒，杜小草停了下來，她雙眼直直的向前看，嘴角浮起一縷微笑，好像在努力回憶著那片刻的溫暖。

    “也許是老奶奶的聲音太慈祥，也許是我從未聽過這樣親切的聲音，我還是停了下來?！?/br>
    “接下來，老奶奶拉著我進了屋里，讓我換上了干爽的衣服，雖說衣服是老奶奶的，穿上很不合身?？墒潜绕鹞夷瞧破茽€爛的衣服，這已經很好很好了，穿起來又舒服，又溫暖?！?/br>
    “老奶奶還給我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要知道，面條的滋味，已經久遠得讓我快要忘記了。我狼吞虎咽的吃了面條，那天晚上，我也就在老奶奶家住下了?！?/br>
    “第二天，老奶奶問了我的來龍去脈，便把我留下了。老奶奶對我很好，有什么吃的，都先給我吃，就像家里對待那幾個男孩子一樣，我終于知道了被人疼愛的滋味?！?/br>
    “原本，我以為，我可以就這樣和奶奶一起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可是老天就是這樣，總是喜歡折磨我們這些可憐的人?！?/br>
    杜小草的笑容瞬間斂了回去，臉上變得陰云密布，眼睛里的淚珠忍不住又一顆顆滾落下來。

    “奶奶在外面坐牢的兒子回來了，從見他的第一面，我就感覺他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樣，像狼一樣，惡狠狠的。所以，我一直很怕他，總是離他遠遠的?！?/br>
    “然而，不論我怎么躲，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天，我生病了，躺床上起不來，奶奶領著她的兒子下地干活了?？墒撬恢獮槭裁?，中途又跑了回來，直接撞開了我的房門，將我……將我……”

    杜小草說到這兒，捂著眼睛疼痛哭起來，那哭聲被她使勁兒壓抑著，竟讓人更加難受。

    翠華不忍，不愿杜小草再去回憶那些痛苦的往事，這簡直就是揭開人家的傷疤，再往上灑上幾把鹽，翠華不愿。

    然而，杜小草只是握緊了翠華搭在肩膀上的手，她閃著淚花，對著翠華說道“讓我說出來吧，這些話壓在我心里，像快石頭似的，好難受，好難受！”

    翠華只能握緊了杜小草的手，用自己的溫度，給予她支持。

    “被他……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死，可是我那么堅強，那么努力，就是為了活下去，我怎么能死呢？我舍不得死！之后，男人背對著我，說會對我負責，可是我看著他，只想殺了他！”

    “我爬起來，拿起柜子上的剪刀，想要殺了他?？墒?，我被他發現了，他扇了我一巴掌，并且警告我這是我的家，如果你還想繼續待下去，就給我老實點！”

    “看著他自信滿滿的笑容，我知道，他一定是從奶奶那里知道了我無家可歸，那一刻，我又回到了從村里出逃的那晚，那種害怕，那種無助，那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我知道，我在這兒待不下去了，我得離開了?！?/br>
    “他出去后，我打開門，門外的太陽曬得我的頭更暈了，可是我還是咬著牙，一步一步挪著腳步，離開了那個家?！?/br>
    “離開以后，我漫無目的的四處游走，感覺生活真的好絕望。為什么，為什么我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為什么就這么難？”

    第258章 苦難（三）

    翠華深深的嘆口氣，這些年這些安逸的生活，已經讓她慢慢的忘記了這世間的丑惡，杜小草的遭遇，無疑于將那殘酷丑惡的一面，揭示到了翠華面前。

    翠華感覺自己心里壓抑的難受，她此刻就像是個劊子手，拿著刀，一刀一刀的戳進杜小草心里，留下一個個鮮血淋漓的傷口。

    “后來，我一邊乞討，一邊往山外走，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可以讓我生存的地方。一路上，也有好心人給我東西吃，也遭到過別人的驅逐。為了防止別人知道我是女人，對我起歹心。離開奶奶家的時候，我特意穿了那男人的衣服，絞了自己的長發，打扮得邋里邋遢。雖然我無比厭惡那衣服上的味道，可是我不得不忍受下去?！?/br>
    “原本，事情就像我想象中那樣發展著，一路上都相安無事?？墒?，當我走到桃花村旁邊的那個村子時，我的尿憋不住了，又四處找不到廁所，只能找了塊地，就地解決。哪想到，在我沒看到的地方，居然貓著個男人?！?/br>
    “他發現了我的真實身份，直接撲了上來。我當時就嚇呆了，又想起了那可怕的一天，完全忘記了反抗。男人見我沒有反抗，便開始解我身上的衣服。突然，身下的石頭磕痛了我的身子，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開始劇烈的爭執。男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我掙脫了?！?/br>
    “我胡亂的裹了衣服，倉惶逃竄，身后的男人緊追不舍，不停的大罵著。我一路跌跌撞撞，專撿那些又險又小的路逃跑。我身體瘦小，這對我是最有利的。這是我在當時，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br>
    翠華點點頭，她此刻對杜小草的映像徹底改觀了，這杜小草不但不懦弱，相反的，內心還異常強大，遇事也非常有主見，冷靜。

    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堅強的女人。

    可是，她的這些經歷和講述，和她平時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的，差異實在是太大，簡直無法讓人聯系到一起。

    杜小草努力的調節著自己的心緒，讓自己平復下來。

    “后來，我就迷迷糊糊的走到了磚廠門口，被張大哥救了回去。之后發生的你也大概都知道了?！?/br>
    “和張大哥相處的這大半年，我得到了這二十年來，都沒有得到的關愛和疼惜。不論是平時生活中對我好的點點滴滴，還是我生病時的細心照顧，不離不棄。女人這一輩子，能找到一個這樣真心對你好的男人，不是最幸福的事了嗎？”

    “我不管張大哥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樣的。在我眼里，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努力，最善良，最有責任心的男人了。他的一切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那么美好，都是值得我珍惜的一點一滴?！?/br>
    “可是，張大哥這么好，而我，我已經是個不干凈的女人了。我覺得自己的那些心思，就是對張大哥的玷污，是齷蹉。所以，我總是不敢表現出來?！?/br>
    “我怕，我怕我說出了這一切，你們會覺得我來路不明。我的遭遇如此的匪夷所思，我怕你們覺得我是一個不幸的人，是個掃把星。我怕你們嫌棄我，趕我走，我真的很喜歡這里，這里的人都是對我真心的好，沒有絲毫所圖，他們都是那么善良?！?/br>
    “還有張大哥，他……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對我這么好的人了，我舍不得離開他。所以，所以我心里真的很怕?！?/br>
    翠華了然，對于經歷如此坎坷的杜小草來說，要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得要多大的勇氣，多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