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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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鴻聽見自己名字,僵掉的眼珠子才動了兩動,他使勁抿著唇作痛苦萬分狀,好像余錦年端的是碗爛泥臭蝦湯般,他掙扎了會,才似下了好大一個決心,皺著眉頭問道:“非喝不可?” 余錦年點點頭:“非喝不可?!?/br> 兩人互相瞪視著,誰也不讓誰??上в噱\年是個臉皮厚的,任季鴻拿萬年寒冰似的眼光在自己臉上刮,也仍是笑吟吟地舉著碗。他們就此僵持了一會,余錦年拗不過他,只好做出了退步,與他商量道:“這樣如何,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若是苦了,你就吐出來?!?/br> 季鴻想了想,覺得這很公平,不吃虧,于是眨眨眼表示同意。 余錦年抬手將茶碗在嘴邊飛速一比,就往季鴻臉前送去,道:“該你了?!?/br> 季鴻皺眉:“你沒喝?!?/br> 余錦年企圖哄過去:“我喝了?!?/br> 季鴻很執著:“沒有?!闭f著身子朝前一傾,貼著少年的嘴巴嗅了嗅,眉心一蹙,眼睛里帶著一種“看吧被我抓住了你就是在騙人”的無聲譴責,更加確信地說:“就是沒喝?!?/br> “……”余錦年被臉前酥癢的氣流擾得一怔,還聞到了季鴻身上一種淡淡的熏料味道,可偏生此時季鴻滿臉的無辜狀,似受了騙而委屈兮兮的孩童一般,讓人不知如何應對。他生怕季鴻又湊上來聞自己嘴巴,忙往后撤了撤,實打實地喝了一大口,才將碗推給對方,見季鴻扔一臉懷疑,哭笑不得道:“這回真的喝了,你總不能再到我嘴里檢查吧!” 季鴻看了看他唇上沾著的亮晶晶的液體,很是不滿地接過碗,擰著眉頭盯著碗里藥湯看了許久,才探出一點舌尖沿著碗沿舔了舔,在嘴里品一品,嘗著確實有甜蜂蜜的味道,才不甘不愿地喝下去。 余錦年見他如此地怕苦藥,心中忽而有了主意,想出了明早要做什么小食來。 季鴻呆呆地捧著碗,看他從柜中拖出一只袋來,里頭是紅紅的豆子。 這豆子就是常吃的紅飯豆,而他前世以訛傳訛說有劇毒的其實是另一種植物,半紅半黑名為相思子,才是“此物最相思”里的正主,食后腸穿肚爛,但別看它有劇毒,在部分少數民族中竟還是一味難得的險藥。這一想又忍不住想遠了,余錦年忙用木盆盛出幾斤紅豆來,洗了兩回去掉雜質,再加井水沒過豆子,準備泡上一夜,明早好做炸糖餃。 炸糖餃本來并不費功夫,就是那普通餃子皮兒包上白糖餡,過油炸至金黃即可。不過余錦年要做的炸糖餃里頭,可不是包白糖那么簡單,他打算做個紅糖陳皮豆沙餡,既有甜爽口味,又能有理氣健胃的功效,面皮也計劃著揉兩三個雞蛋進去,搟得薄一些,這樣糖餃兒被熱油一炸,會愈加的酥口薄脆。 他剛籌劃好,灶臺上的第二根計時香也燃到了盡頭,爐上藥罐里咕咕嚕嚕喘著白氣,將蓋兒頂得叮叮響——二娘的藥也煎好了。他抽了灶下的火,用抹布包著手將藥湯濾出一碗,與二娘送去。 臨走前,余錦年特意看了眼小杌子上的男人,見他困倦地沉著頭,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灶上還燙著,季公子你可千萬不要亂動,等我一會兒回來便送你回去?!?/br> 誰知這一去竟耽擱了不少時間,原是二娘覺得口渴,又因為夜重了不愿再叨勞辛苦了一天的余錦年,便起身喝了兩口桌上的冷茶,這一喝不要緊,反而牽扯出了老毛病,胃痛萬分,余錦年敲門進去時正好看到二娘靠在床邊疼得直冒冷汗。 余錦年忙從柜中拿出一條手巾給二娘擦汗,扶她上床歪躺著,給按摩了好一會的止疼xue位,又聊了會子天轉移二娘的注意力,等她好容易覺得舒服些了,好歹能露出個笑容來,才囑她將藥喝下,看她慢慢側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才悄聲退出來。 也不知二娘還能有幾日了。余錦年長嘆了口氣,一時也有些傷感。 這一折騰就是半宿,等余錦年在困倦中想起自己似乎還忘了個人,忙不迭地跑到廚房里看那人還在不在的時候,發現季鴻竟然依舊端坐在小杌子上,腿上歪斜著一只空碗,頭也垂靠在旁邊的柜邊上,沉沉地睡過去了……也不知這男人怎么就這么老實,叫坐哪坐哪,叫等著就等著,動也不動。 哎,且當是,一壺濁酒喜相逢罷。 余錦年彎下腰,用自己纖瘦的小身板架起季鴻來,踉踉蹌蹌地送到了自己的房間,給人脫了靴子外衫,松了松里衣系帶,還體貼地給人蓋上被子,又怕蓋多了悶著酒氣不好發散,這一番伺候下來,自己簡直跟是人家小媳婦似的了。 “你也真是心大,就這樣睡在別人家里,早晚要被人賣了?!庇噱\年摸著他褪下來的衣物,都是軟細滑手的上等料子,哼,若是遇上個心貪不正的,這時候就該把你扒光,衣物細軟拿去典了,人賣到蒔花館里去。 蒔花館是信安縣最紅火的一座南館,男色對大夏朝內的達官貴族來說只是一種雅痞,因這幾年“有的人”在青鸞臺上風頭盡出,卻只留下一段飄渺無蹤的傳說,反而更是點燃了那群紈绔貴族們的好奇欲,像季鴻這樣貼合傳說的“仙風道骨”款的漂亮人兒正是眼下最受士族貴子們歡迎的類型。 這些都是有次蒔花館里的跑腿小童來買糕點時多嘴說來的,余錦年閑著無事便多聽了兩句。 他自然是不可能真的賣季鴻的。 “哎呀,所以說,心地善良說得可不就是我么……”余錦年喃喃自戀兩聲,打開櫥門掏出另一套被褥來,往床前地上一鋪,就算是今兒晚上的床了。 剛舒適地閉上眼睛,抓住了點周公的衣角,就聽見頭頂傳來幾句呢喃,他以為是季鴻醒了要喝水,也知道醉酒的人缺不得水,不然這一整夜都會渴得焦躁,便摸黑起來,盛了一杯溫水,將季鴻扶在自己肩頭,一點點喂他。 但別說,這人雖是又醉又困,渾身軟綿綿的架不起來,人卻很是乖,余錦年叫張嘴就張嘴了,照顧起來不怎么廢功夫。窗柩間透進薄薄的月光來,灑在季鴻裸露在外的脖頸與鎖骨上,泛出玉白而又微粉的色澤,正是說明他身上酒氣在漸漸發散。 余錦年擱下茶杯,剛要鉆回自己的小被窩里去睡覺,季鴻突然就將他手一把抓住,緊張喊道:“二哥!” 第9章 神仙粥 過了白露,眼瞅著天氣就冷了,再掐指一算,竟沒幾天就要到月夕——即是大夏朝對中秋的另一種說法,怪不得昨夜庭中的月色如此明亮,缺角玉盤似的掛在頭頂。余錦年這幾天忙暈了頭,差點將月夕這么重要的日子給忽忘過去,簡直是大罪過了。 “芝麻果仁落花生,蜜餞兒果脯棗子甜——!東瞅西瞧看一看,蜜蜜甜甜好團圓——!” 余錦年聽見外頭有吆喝果仁蜜餞的,拖著長長的唱腔沿街叫賣,熱熱鬧鬧,一個激靈便醒了過來,腦子里盤算著得買點什么現成的果子料兒,過幾日好捏做月團。他揉著眼睛要起來,倏忽兩膝一沉跪了下去,將他疼得齜牙咧嘴。 他這才回醒過來,自己昨夜被季鴻在夢中急急切切地攥住了手,怎么也掙不脫,索性就伸腳將自己地鋪被褥勾近了些,給自己披了條薄被,半坐著候在季鴻榻前擱腳的腳床上,想等他再睡熟了好把手抽出來。誰想到季鴻還沒睡熟,他自己反倒趴在季鴻身邊昏睡過去了。 這一夜下來,腿都好險要壓斷!低頭再一看,手腕子被人家握了一夜。 余錦年慢慢掰開季鴻的手指頭,轉身就蹲在地上嘶乎嘶呼地揉自己的雙腿,再豎耳一聽,外頭的叫賣聲漸漸地遠了,他忙使勁拍打了兩下腿腳,忍著麻痛,推門跑出去追那聲吆喝。 后頭床上季鴻突然輕輕咳嗽了兩聲,他也沒聽見,一心都撲在外面走遠的果仁擔兒上了。 卸下店板,就見打門前呼啦啦跑過去一溜色扎著沖天揪兒的小孩子,跟著那賣果仁的擔子一路跑,學人家的調子唱著“蜜蜜甜甜好團圓”,隨后便一擁而上將果仁擔圍住了,探頭探腦地流著口水,覬覦著里頭的果脯蜜餞。這場景算不得什么稀奇,但凡街上有個挑賣果脯果仁、麥芽糖塊的,小孩子們都會追在后頭跟著跑,學唱吆喝聲,一般情況下沒人會驅趕他們,畢竟稚兒們的懵懂學唱也是一種廣告了,但若是遇上一兩個好心的,還會給他們幾塊糖吃。 可見今天這位賣果仁的袁阿郎也是個脾氣好的,見一群孩子將他堵得走不動道,他也不惱,只是憨厚笑著卸下擔子,用瓠勺舀了一小瓢生瓜子出來,分給小孩子們吃,頓時聽得街上一番鼓手歡慶之聲。 孩子們的小手都不大,就是捧也捧不住多少,因此這一小點瓜子對袁阿郎來說也算不得什么,他正彎腰分發著,卻見眼前站過來一雙長腿,往上一看,是個面皮白凈俊俏的小哥,嘴里正氣喘吁吁地叫著:“我……瓜、瓜子……” 雖然這位已不算小孩了,可既然來討了,看他又長得和善可親,當著一群娃娃們的面,袁阿郎也不好趕人,于是叫他也伸出手來。 余錦年順著唱賣聲追了一條街,腦子還沒回轉過來,就老老實實地伸了一只手出去……然后他就見賣果仁的阿郎朝他手心抓了把生瓜子。 袁阿郎分罷瓜子,便挑起擔子繼續往前吆喝。 余錦年茫然地眨眨眼,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拈起粒瓜子,在齒間咔吱咬開一個縫,舌尖一挑再一抿,白白香香的瓜子便進了口。見這瓜子粒粒飽滿,仔厚皮薄,很是滿意,便小跑趕上去截住了袁阿郎,微笑道:“這瓜子香得很!煩請阿郎給來二斤?!?/br> 有人稱贊自家瓜子,袁阿郎自然開心,再一看竟然是剛才那個“厚顏無恥”湊小孩熱鬧討瓜子的小哥,頓時明白原是自己誤會人家了,忙不好意思地停下擔子,與他結結實實稱了二斤多。 余錦年看他擔子雖看著小窄,里面卻另有洞天,瓜子、核桃、杏仁、花生等堅果樣樣俱全,另一個擔子里全是各色果脯和蜜餞,他翻了翻,很是高興地發現還有漬橘皮賣,便十分豪爽地將幾樣常吃的堅果各要了斤半,各色果脯甜餞也混雜著來了一些,付完賬是沉甸甸的一大袋。 袁阿郎人很實誠,見余錦年買了這許多,還額外多送了他一斤冬瓜糖。 冬瓜糖顧名思義,是用冬瓜制成的小甜食。是取rou質肥厚的上好冬瓜去皮去籽,切作寸半小條,用石灰水浸泡一夜,之后反復洗凈、瀝水,入沸湯汆至變色透明,再用白糖腌漬,如此冷上三兩天,待糖分滲入到冬瓜條中后,再連糖帶水一起倒入鍋中小火翻炒,這時糖漿會漸漸粘稠著包在冬瓜上,最后凝出雪白的糖粒。制好的冬瓜糖色澤如青玉,淡雅清新,有著冬瓜的清爽也有糖粒的甜黏,很得小孩子喜歡。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塊冬瓜糖,甜甜的,將一夜的酒氣趕走了七八分,他心里高興,便招呼著袁阿郎得空了就去面館里吃點茶。 袁阿郎忙著叫賣,只領了余錦年的好意,余錦年也不強求,便抱著沉甸甸的果仁袋,回往面館的方向走,才拐了彎,就見自家門前扎了一堆人。 他還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街坊們見他來了,紛紛笑臉盈盈地打起招呼,散開了一條道,余錦年這才看見圍觀群眾里頭藏了架驢車。 驢是頭油光發亮的黑驢,被拴在一碗面館門口,許是以為自己是驢中潘安了,傲氣得很,碰也不讓碰,氣得正哼哧哼哧直喘氣,有人將手中吃剩下的酸梨核扔給它,它卻將體面丟到一邊低頭撿起就嚼,惹得旁邊的小媳婦直發笑。它后頭還拉著輛板車,車架兩旁釘起尺高的木板,里頭是各色各樣的盆栽時花,最值錢的有三兩盆含苞牡丹,想來是火房培育的,也有余錦年認得的幾樣早菊,其他還有雜七雜八不值錢的花草。 俗話說“白露的花,有一搭無一搭”,因這時節正是氣溫驟降的時候,日夜間溫差起伏極大,嬌貴的花朵很是不好養活,夏日里的繁花盛景到這兒就似撞了第一道南墻,紛紛蔫了。 余錦年看這車上的花朵甭管品種高低,各個嬌艷倩麗,想來培育他們的花販也定是個認真仔細的人。 他相中了其中幾盆花草,還待要細看,就見面館里頭探出幾個頭來,笑著喊道“小年哥兒,你若再不回來,我就將你店里的桌椅都啃了”,他這才記起自己還肩負著養家糊口的重責,趕忙回到自己的崗位——廚房奮斗去了。 燒水兌醬煮面一氣呵成,余錦年將外頭幾位等著吃面的老饕安撫住,才著手做炸糖餃。 雞蛋面皮倒好做,只是里頭的紅糖陳皮豆沙餡有些麻煩而已。他將一大鍋紅豆與一捧陳皮一起,煮透開花,攪爛,過羅篩,搗成細膩的糊狀。正待下熱鍋與紅糖翻熬成甜豆沙泥,這時打前頭過來一個精壯的中年人,見到廚房里正忙里忙外的余錦年,客氣道:“勞駕,給碗熱水,熱面湯也成?!?/br> 余錦年聽來者嗓音喑矒,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接著又聽到一個響亮的噴嚏,他忙手快地盛了碗燙手的面湯水。 對方接過后道了謝,站在門口吹涼了徑直仰頭喝完,末了將碗還回來,嘆氣說:“今日好像格外的冷,我這一早起來就被冷風吹得頭也痛身也痛,就想喝點熱湯暖暖身子,要不是昨晚火房的名貴花兒都開了,實在是留不得了,我也不用這么早就出來賣花?!彼炅舜陜杀?,朝余錦年笑道,“外頭人都說小哥手藝好,今天打這兒路過本是特意來嘗小哥手藝的。不過依我看,小哥這兒不僅吃食好,風水也好,你看我這才來了一盞茶時候,車上的花草就已賣出去三盆了!若是小哥不嫌惱,就容我在你這面館旁多賣上一陣?” 原來這位就是飼養那些花草的花販。 “不妨事不妨事,我正巧兒也想買兩盆呢,眼下卻走不開?!庇噱\年本就惦念著自己看上的那兩盆蔦蘿松,聽他還要留一陣,自然高興。他目送花販走出廚房,手下動作不停地翻炒著豆泥,心中卻將對方現狀仔細揣摩了一遍,當下便決定與他做道神仙粥。 神仙粥聽起來仙氣縈繞,其實在用料上卻尋常得令人瞠目結舌,民間有歌道“一把糯米煮成湯,七根蔥白七片姜,熬熟對入半杯醋,傷風感冒保安康”,說得便是此粥,因其有發散風寒的作用,一用便見奇效,宛如是神仙下凡凈化了疾病,這才得名“神仙粥”。 豆沙翻制得差不多,他便將這道粥煮上了,接著就是將之前做好的雞蛋面團揉成粗條,切作小劑子,按壓成餃皮,開始包餡兒。 為了能賣得別出心裁些,余錦年便想著包個金魚餃。金魚餃形狀似金魚,做法也簡單,一張圓面皮,在稍左側放上不多不少餡,上下輕輕一捏,右邊空著的地方就直接捏實壓扁了,用梳齒輕壓出花紋來做成一條寬大好看的金魚尾巴,左邊用食指往上一對,就成了一對圓圓的金魚眼睛。 只不過金魚餃他雖常包,卻從沒炸著吃過,因為金魚餃造型復雜,他唯恐下了油鍋就塌架了。余錦年包了一盤金魚餃,決定用漏杓裝著先下油鍋試一試,許是灶王爺保佑,竟只炸壞了兩三只,這一看,此舉十分可行,便將剩下的面皮全包了金魚形狀,進鍋里油炸。后來又逐漸找到了炸餃子的竅門,炸壞的只數越來越少。 金魚餃炸好,擺在鋪了蒲葉的竹匾子里,最后切了黃瓜粒,裝點在金魚眼睛的小圓凹里,如此一條條小金魚才揚頭擺尾,神氣可愛。 忙碌的這會兒,余錦年直接將季鴻扔在屋里不管不問了,好似從來沒有過這么個人似的,眼下神仙粥熬好了,糯米香味陣陣縈繞,將人心情蒸得飄飄然,他自也不是那般冷酷無情的人,一下子便記得自己房中還有個宿醉的酒鬼,于是將神仙粥盛出來后就清洗砂鍋,另煮入粳米,煲上一道紅棗山藥羹,并入一二朵雪白銀耳。 這道羹補脾和胃,尤適季鴻這樣脾胃虛弱的人。 這廂余錦年將神仙粥與金魚糖餃一并端出去,吆喝著人來買,還放心大膽地立了個三文錢六只的價牌,旁邊放個蓄錢的小木盒,叫人“投幣自助”,駭得一群人捏著錢反倒不敢投了,生怕余錦年回頭反咬一口說沒見著他們投錢,訛詐他們白吃白喝。 而余錦年自己早樂顛顛地甩手一身輕,跑去看花販車里那幾盆自己惦記了一早晨的蔦蘿松去了。 而院子另一頭,季鴻幽幽醒來,才想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一睜開眼便被頭頂床架子上貼著的一張白底黑墨的大字給攝住了,因是貼在床頂上,在幔簾外頭看不見,可如他這般靜躺著,就突現出那幾個大字的可怖來,活像是自己躺在棺材里,而那字則是什么哀悼之類的喪條,或者鎮壓祛邪之用的符咒。 能有如此想法不能怨季鴻,委實是那幾個大字他實在是認不得,寫得雖端正,筆畫卻很是奇怪,也不似任何一種他所知的異族文字。 不過那少年也奇奇怪怪的,也許這真的是種保人出入平安的咒文也說不定呢? 余錦年若是知道他這么想,興許早偷笑不止了,因這幾個字不是什么別的,而是簡簡單單的四個簡體字——“活在當下”。 季鴻輕輕咳嗽了幾聲,見房中無人,地上堆著一攤亂糟糟的床褥,他頭疼地看了會,又移開眼睛想忽視它們,終于還是忍不住了,皺著眉掀開被子下床來,撿起地上的被褥一層層疊好。他疊得極認真,邊邊角角都整理齊整,皺巴的褶子也都捋平,這才滿意。 少年的床間散發著淡淡的皂角香,這是聞透了各色華貴香料的季鴻鮮少觸及的味道,倏忽間覺得這種香味如此清新爽朗,給人一種沒來由的親和感。他嘴角微微揚了揚,將整理好的被子端正放在余錦年的床上,一轉身,褻衣長袖不巧掃到了床邊一個不起眼小柜,某樣物件嘩啦一聲隨著衣袂翻掉在地上,揚起的薄薄纖灰在窗柩間的日光里細碎跳躍著。 竟是一本舊書。 第10章 素黃雀 見那破了半頁的書皮上寫著“青鸞詩集”幾個字,季鴻便覺得燙手,剛想放回原處,忽地從書里掉出幾張紙片來,他撿起來一瞧,是臨抄的幾個大字,筆跡有些歪扭,但可以看出寫得很是認真。他將紙片收起來,又忍不住仔細翻了翻,可見書冊是很破舊的,仿佛是被翻過很多次,有些字甚至都模糊不清了。 季鴻這才打量起四周來,房間很小,陳設簡陋,一床一柜一桌而已,但是窗前和桌上均擺著兩盆不知名的小花草,小花盆才巴掌大小,生機勃勃,只可惜……桌上有些亂。 他輕輕嘆了口氣,將桌案收拾了一下,終于看起來舒心了。 也不知道少年去哪里了,昨日自己酒后朦朦朧朧的,只記得一簇溫暖的火光,和一個散發著甜蜜氣息的茶碗。見少年桌上有一方小硯,季鴻便一邊在房中等余錦年回來,一邊將書冊攤開,取筆抿了墨,將書頁上殘缺的字一一補齊,如此也算是報答少年昨日的照料之恩罷。 補到某頁,季鴻嘴角的弧度漸漸地凝固下來,心中疑道,二哥季延的詩作怎會也在這上頭? 想起二哥,他臉色更是陰郁了。二哥才華出眾,百年難遇,季鴻曾聽聞山中有高僧大道,能以人為介與怨魂交換精魄,令其重返人世。這多年以來,他常常夢到二哥的背影,他想問問二哥是否恨他怨他,是否想借他之軀回歸塵世??啥绮淮?,只用一張黑洞洞的沒有五官的臉盯著他,之后便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將他遠遠地丟在后面。 可是昨夜……季鴻垂下眼睛,烏睫輕微顫抖起來,昨夜他好似抓住了二哥的手。雖然他已想不起昨夜與二哥遺魂說了些什么,卻總記得他握住的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冰冷,甚至是暖的,如活人一般??上Ф缫琅f沒有說話,臉上也似蒙了一層薄霧,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 此時一碗面館的后院中裊起淡淡的米香,舒煦日光傾拋在窗柩間,在手中翻開的書頁上撒出斑駁光點,屋中暗沉靜謐,窗外卻時而傳來爽朗笑聲,有人遠遠喚道“小年哥兒”,接著在一番嘈雜交談中隱隱夾著一道少年嗓音,笑意十足。 在桂花樹下初遇這個少年的時候,季鴻恍惚又回到了二哥與他采摘野桂的那天,季延的年紀差不多也就是那般大,奉花吟詩,風流倜儻,以至于少年雙袖盈香走過來時,險些讓他以為自己又在夢中。但大抵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好似昨天的桂花茶,昨夜的荔枝酒,總是帶著一股甜甜的味道,總能讓人心中輕快起來。 季鴻不由放下書,撿起外衫披在身上,朝著外面走去。 前頭花販捧著一碗糯米粥,旁邊站了三兩個食客,都聳著鼻子要與他分一勺來嘗嘗,那花販自然不肯,端起碗來就是哧溜一大口,好險嗆著,喝罷抹一抹嘴,感覺仿佛凍在身體里的汗都慢慢蒸出來了,不禁舒服道:“酸酸辣辣,痛快!不愧是叫神仙粥,整個人都暖和了!” 那三兩食客聽了,很是不服:“你倒成仙了,也叫我們沾沾仙氣兒??!”又轉頭對余錦年央求道,“好小年哥兒,也給我們做兩道唄?” 另一人也勸:“依我看哪,有小年哥兒你這樣的手藝,連城中那家春風得意樓的大廚都做得!不然那壽仁堂的醫藥侍子也沒得問題,又何必屈尊在這小面館里營生?” “呸呸呸,小年哥兒若是去了春風得意樓,你這樣的糙漢還有錢吃得?”旁的人嘲道,一群人忙收了嘴,懊悔說錯了話,連連擺手說“吃不得,吃不得”。 “王大哥,”余錦年巴巴看著喝完粥的花販,小聲說,“你這兩盆蔦蘿松,再便宜些給我嘛!” 蔦蘿松在大夏國內委實算不上什么好花,野外常常攀援在巖石山坡上,每年吐籽落地,翌年自生,漸漸地就漫開了一大片,是種價賤的蘿花。柔軟細長的藤蘿絲能拗折成各種形狀,譬如球團狀的,塔狀的,還有富貴人家將它纏繞向上,做成一扇蔦蘿屏風,開花時節一朵朵小花似五角的星星,點綴其中十分秀美,因此也有別名叫“錦屏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