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仕(士) 第132節
“黎大人,說什么算了!”伍子勤一副為友人解難的義氣模樣,“雖圣上說了不指望,但若是你能夠在開局時,就讓商貿司繁華起來,豈不更好?” 黎池心中暗道:這一刻,終于是要來了。面上卻作神情疑惑狀,“還望伍大人指點,下官該如何做?” 伍子勤笑容中透出滿意來,“本官先賣一個關子,等人出來了,你就曉得了?!?/br> 黎池神色好奇,卻也好整以暇地等著。 “去請歐羅巴的朋友們出來?!蔽樽忧诮衼砉芗曳愿赖?。 沒一會兒,離去的管家就帶著十來個人走進來,他們身材總體較高大,金發碧眼,輪廓立體。 不用多思考,一眼就能看出,這就是從歐洲那邊來的洋商。也是一直不見蹤影,藏起來的洋商。 黎池看著這十來個人時的神情,好奇中透著疑惑,“伍大人,這是?” 伍子勤終于揭開了最后一層遮擋的帷幔,“這都是從歐羅巴來的大洋商,每一位都帶來了滿滿一船的貨物,若是留到明年春夏開市時交易,那定然就會很熱鬧了!這開市第一年,不也就熱鬧起來了?” “伍大人這法子,果然解了明年開市時,或許不夠熱鬧的難題!”黎池贊嘆道,然后又有些遲疑不決,“只是不知諸位大洋商,要如何才能將貨物留到明年春夏時再交易?再還有,雖下官是信伍大人的,但心中卻到底忍不住擔憂‘萬一‘,若是萬一他們的身份不妥,萬一貨物來路不正……” “貨物早早賣出,不積壓在手中,是最好的。若要讓他們留著晚些再賣出,彌補些積壓的損失便好,比如在商稅上惠讓三四成?!蔽樽忧谡f出去了建議,或者說是代洋商們說出了條件。 要想讓洋商們,將貨物留到明年春夏開市時再售賣,需得少收三四成的稅。 說完條件之后,伍子勤才又針對黎池不信任洋商身份,進行了解釋:“黎大人,我們也算熟識了,若這些洋商的身份和貨物有問題,那不就是在坑害你嗎?我如何會那樣做?” 伍子勤又說:“本官和黎大人你說句實話,并且也能保證,這些洋商是真正的洋商,貨物也都是沒有問題的!” 此時,其中一個能夠聽懂大燕話的洋商,插嘴道:“大人,鄙人來自普斯曼,與伍大人,已經來往五六年了,每次交易都很愉快,不會騙你?!?/br> 洋商到底是不懂大燕人,也不懂大燕官場人的謹慎,竟直接就將伍子勤一直沒挑明的關系,大喇喇地就說了出來, 談話進行到這里,一直專心吃菜喝酒的桓茗,終于抬起頭,看了黎池一眼,眼神頗復雜…… 黎池這人,著實厲害,以后千萬記得,這人是惹不得的! 今天照舊沉默寡言的畢鋒武,也看了黎池一眼。然后,就與桓茗的眼神對上了。 兩個人,默默地,錯開了眼神。 錯開眼神后的畢鋒武,將手指放到嘴邊,吹出一聲呼哨,“咻——!” 隨黎池前來的另七名御林軍,扔下碗筷,應聲起立!跑兩步來到黎池身邊,將已經起身離座的黎池,一下子護得嚴嚴實實! 伍子勤等人還一臉懵著呢!大門外就闖入大批羊城衛兵士,很快就沖進大廳中!將席上眾官員和商人,團團包圍起來! 前一瞬還相談甚歡,可只轉瞬間,就有沖進來的明刀明槍的兵士,團團圍住了他們! “黎池!你……” 伍子勤只是站起身來,指著黎池怒喝一聲名字,桓茗就拔出雁翎刀,揮出‘咻!‘一聲的破空聲! “啪!噼里啪啦!” 拼接中最上端的,也是黎池他們所坐的一張八仙桌,被一刀給削成兩半!桌上的碗筷飯菜,稀里嘩啦撒了一地。 那可是質地硬密的黃花梨木桌子啊……一刀下去,就利落地削成了兩半…… “別動!安分點!” 桓茗的這一手威嚇,將席上眾人嚇得直抖得跟篩糠一般,頓時不敢再怒斥、驚呼、尖叫了……就連伍子勤等人,也陡然被鎮住了。 “經查明,今有兩廣布政使伍子勤、羊城府知府姜成元等官員,與商人楊萬千、景洪偉等,互為勾結。與身份不明的海上商寇,常年來往、囤積錢糧,或有不軌之處。按皇帝密旨,就地收押,抄家待審!” 第162章 出席伍子勤這頓除夕團年飯的,有兩廣官員共計十五名,兩廣商人計九名,后又出來九名洋商,算上黎池他們九個,有四十多人。 以及,還有四十多個嚇得花容失色,抱頭蹲地尖叫的貌美丫鬟。 百多兵士沖了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被桓茗利落地一刀削成兩半的桌子,正翻倒在地,桌上的碗筷菜湯,灑落一地。 被桓茗的一手威嚇鎮住的眾人,在黎池出聲說話,并聽清了話中意思之后,才從驚愕之中緩過神來…… 然后,被圍住的眾官員和眾商人,或神情倉皇地同身邊的人詢問,或朝黎池喊冤,甚至有一兩個情緒激動者,還欲上手撕打包圍他們的兵士! 然而,在場的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如何能與雙倍多于他們的兵士抗衡,那暴躁地撕打的幾個,身上狠狠地挨了幾刀背之后,也就安分下來了。 “怎么回事?為何就圍了我們?” “黎監督,黎大人,冤枉??!我冤枉??!” “你們做甚!誰準你們闖進來的!”…… 廳中眾人之中,伍子勤的官階最高,又或許是黎池一直以溫和面目示人,以至于在這樣狀態下,還敢厲聲呵斥:“黎池!豎子小人!你這是何意?” 此時的黎池,還被桓茗并另七名御林軍團團圍住,護在人墻圈中。剛才那一段話,也是他站在人墻后面說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對于桓茗他們這樣,將他團團圍住以身做rou盾的行為,黎池心中覺著……很感動,感動之余,又覺著好笑。 所以,桓茗和御林軍們,是真的腦補了什么腥風血雨的場景? 黎池拍拍桓茗的肩,趁他側身回頭時,從人墻縫隙里鉆了出來,然后理一理松了的衣襟。 黎池抬手,示意一下廳中的場景,神情眉眼間,還是一貫溫和的樣子,端得是溫雅翩翩君子,慢條斯理開口說到: “顯而易見,兩廣部分官員與商人,官商勾結,與身份不明的海上商寇來往甚密,積斂錢糧,恐有不軌之處。遵皇帝密旨,就地拘押,抄家待審……” “不可能有密旨!定然是你黎池,假借圣意!”羊城府知府姜成元怒喝出聲,打斷黎池的話。 姜成元已被兵士反剪雙手,押住了動彈不得,黎池繞過桌子向他走近,邊走邊問:“姜大人如何確信,本官沒有密旨?” “我當然知道!我……”姜成元話到后半截,戛然而止,“你說有密旨,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否則,黎池你雖是陛下欽派南來的,但卻只是籌建南海商貿司,你一個小小五品官,無權查辦我們!” “姜大人,你如此篤定本官手上沒有密旨,是因為我通過驛站寄出去的書信,你們都拆開過?”黎池輕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塊明黃色絲帛,然后慢慢展開,絲帛背面繡著五爪金龍。 “本官甚是好奇,姜大人為何確信,運水泥的船只,不能夠傳出信件呢?不過想來也簡單,你們兩廣的一些官員,本事還是很不小的,在船上安插幾個你們的人,也不是難事,一路到京個把月的時間,多半能打聽出來并攔截損毀?!?/br> 黎池將絲帛密旨在姜成元面前展開,又翻轉過來,讓他看清絲帛上的文字與御印。然后又拿到伍子勤面前,讓兩人都仔仔細細地看清楚了。 “伍大人,姜大人,接圣旨不跪嗎?” 伍子勤與姜成元等,大多也是進士或舉人出身,雖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養了幾年養大了膽子,但到底還沒養成‘土皇帝‘。 看清黎池手中的密旨之后,伍子勤與姜成元立即跪下,其余官員商人,也跪了跟著‘撲通撲通’跪下,額頭上都冒出細汗來,神情倉皇不已。 “伍大人和姜大人,你們以為,本官為何要寫那么多封信件寄出?且是每一個月,都寄出去幾封?不過是為消減你們的耐心和戒心罷了。那封稟報商貿司籌建進度的奏折,想必你們是看了的,其中本官夸贊諸位大人的詞句,可夠真誠?” 此刻,伍子勤他們還有何不明白的? 這一切,都是黎池設計好了的!大半年時間呢,表面在消除他們的戒心。讓他們都以為,黎池真如表現出來的那樣,只專心于籌建商貿司,對其他事情毫不關心。其實暗地里早已鉆了不知哪一次的空子,將告密信送了出去。到了如今,才終于是露出獠牙來! “黎大人,冤枉??!我們都是本分商家,這些洋商也是正經商人,不是商寇或???,我們只是在正經做生意!不是開海貿了嗎?怎么不準與洋商貿易了?”一眾官員和商人跪伏在地,其中有一個商人,直起身來喊冤道。 黎池轉身走到開口喊冤的商人面前,低頭看著,說道:“你這話說的,乍一聽似乎還蠻有道理,然而也不過是強詞奪理罷了?!?/br> “開年之后春夏時節,商貿司開市了,大燕方才是開了海貿,現在及之前的時間,可都是沒有開海貿。你們偷摸著與商寇勾結交易,可是犯法了?說是正經做生意,可有交過一兩銀的商稅?” 說到這里,黎池輕笑一聲搖搖頭,“本官多余和你說這些做什么,至于究竟是否有不軌之處,待拘押回京之后,審過就明白了?!?/br> “至于伍大人和姜大人你們……一、勾結商人,大肆斂財,與民爭利。二、與身份不明之洋商,多年來往、交往過密。三、私拆官員信件,窺伺上達皇帝之奏折。諸此種種,拘押回京審議,就一清二楚了?!?/br> 伍子勤抬起頭來,直視黎池,驚惶神情中帶有激憤,“既是拘押回京審議,那為何先就要抄家???” 黎池轉過一圈后回來,又坐回椅子上,聽了伍子勤的質問,拿起一只酒杯,在手中轉動摩挲著。 “伍大人,看看你這黃花梨木造就的偌大府邸,廳中的座鐘,門窗上鑲嵌的大片琉璃,再看看這四十多名貌美丫鬟,這第一條罪狀,可是冤枉了您?再有這九名大洋商,即是人證,第二條罪狀,可是假的?至于這第三條,是否屬實,你們心中最清楚了不是嗎?” 然而說再多,最后理由都只有一個:皇帝要抄他們的家。 黎池不再多費口舌,朝畢鋒武行一禮,“之后抄家的事情,就要勞煩畢將軍了?!?/br> 畢鋒武微微頷首,“伍府外面已圍得水泄不通,一只蚊蟲都飛不出去,自也無法向外通風報信,本官已與手下百夫長說定,聲響一起就分頭帶隊出發抄家?!?/br> 如今只是抄家而已,卻弄得跟問斬滅族一般,竟是生怕逃掉一個人。為何如此?不過是防止他們家人聽到風聲或接到報信之后,卷了包袱攜款逃走。 伍子勤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可他卻不甘心,“畢鋒武,我犯了罪,你還想逃脫嗎?我是與不明身份的商寇勾結,你就是布防不當放進來了商寇!或者索性你與我就是一伙的,故意放商寇登岸!” 畢鋒武已是五十知天命之年,風光顯赫過,落拓失意過,他經的事情,比‘正直‘的伍子勤經歷過的多太多。這些他會想不到嗎 畢鋒武神情是一貫的冷肅,“不用伍大人費心?!?/br> 說得再多,如今這樣的結果,最后都歸結為一個理由:伍子勤等人,皇帝想要抄他們的家,而畢鋒武,皇帝不想抄他家。 會有這區別,無非是伍子勤等人犯罪更大,家中錢財尤其多。而畢鋒武的父祖有功,本人又還有做重用,罪責也只是布防不當——或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并沒有參與進去分錢財。 抄家的事情,皇帝既已交給畢鋒武負責,黎池也就不去cao心了。 大廳中,兵士正在拘拿眾官員和商人,亂糟糟一片,稍后就要查抄這伍府,這里不是一個能久留的地方。 自然地,也不是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斑@位自普斯曼漂洋而來的洋商,還有其余諸位,去本官下榻的羊城驛館一談?” 洋商們早已被嚇得一臉驚惶,團團地擠在一起跪著。原先是站著的,后面見伍子勤等人跪下了,他們也都跟著跪下了。 為首出聲的那個洋商,能夠聽懂大燕話,這么久也大概看明白了,似乎是他的話,才讓伍大人他們被捉拿了……他此刻已經嚇傻了!嚇得一臉懵! 聽見那個長得年輕好看的大人問話,又聽清意思之后,就連連點頭!“去!去去去!我們跟著大人去,談!” 黎池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與畢鋒武告別:“畢將軍,這之后的事情,就勞煩您了,下官這就回驛館去了?!?/br> 畢鋒武微微頷首,應允道:“嗯,黎大人且去,等抄完家了,再派人去請你,到時我們一起清點造冊?!?/br> “好的,畢將軍若有用得上下官的,隨時通知一聲就好?!崩璩嘏呐幕杠母觳?,示意離開了。 桓茗整個人一臉英氣(殺氣),剛剛劈開了一張黃花梨木桌子的雁翎刀,‘唰’地半出刀鞘,對著洋商們的方向往前一送,威脅意味昭然若揭?!袄蠈嶞c!跟著走!” 其余跟著來的七個御林軍,也學了老大桓茗的樣,‘唰‘地將雁翎刀抽得半出刀鞘,呈包圍之勢圍住九個洋商,“老實點!跟著走!” 黎池走在前面,聽到后面的動靜,心中想笑,但又想,這很符合他的處事原則:小心無錯。 伍府距驛館倒也不遠,一刻多鐘的路程,就回到了驛館。 進入驛館大廳,黎池在上首了,又一指左右下手的位子,“諸位,請坐?!?/br> 坐下之后,為首的洋商覺著,似乎、可能真不用去蹲監牢了? 于是cao著一口不怎么純正的大燕話,著急忙慌地解釋道:“善良的大人??!您聽我說……您聽鄙人說,鄙人真的不是???,也不是打著行商幌子的商寇,我真正是普斯曼的商人!” “米兔!米兔!” “窩也!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