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出仕(士) 第122節
黎鏢的孫子并未全都成家立業,還剩下黎海和黎溏,若嚴格按黎家傳統來說,是還不能分家的。 但黎鏢有他的私心。若是分了家,各自立了門戶,以后就只是親戚間的走動,干凈利落得很。 像現在這樣,一家人裹糊在一起,黏黏糊糊地扯不清。話一說都是一家人,不好分清你我,也不能保持應有的距離,這樣于孫子黎池來說,是件難事。黎鏢私心里,不想大房和二房,去拖了黎池的后腿。 黎鏢提出要分家時,黎池感覺心中一暖。當下觀念里,講究‘大戶人家‘,講究家族排面。按他如今正五品官的身份,正是該要打造‘大戶人家‘排面的。但在現代生活過一世的黎池,雖能接受幾十口人的一大家子,卻不代表他喜歡這樣。 平時黎鏢這一家人和和睦睦,但真遇到分家這樣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時,也各自都有著小心思。 其實這家里,在黎鏢提出分家之后,感到高興的,就只有黎棋他們三房。大房和二房并不想分家,因為如今眼看著三房的侄子黎池,有了大出息,不分家的話,就能在一起享福了! “爹,如今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我們一起孝順您和娘,這樣多好?何必分家呢?”王氏笑呵呵地勸到。 黎鏢和袁氏兩人,一起看向大兒媳王氏!不過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她什么。 不過也就是這一眼,看得王氏噤了聲,不敢再賣弄她那點小心思。 “‘樹大分枝,人大分家?!旨沂窃僬2贿^的事情了,難不成分了家,就不是骨血相連的親人了?難不成分了家,就不能孝順老人了?”黎鏢分家的意志很堅決,“如今和周也回來了,難得一家人聚這么齊,正好把家分了?!?/br> 黎鏢既堅決地要分家,大兒子黎橋和二兒子黎林,以及三兒子黎棋,也無法反對,或不想反對,紛紛同意了。 “那哪能呢?即使分了家,我們照舊還是血脈親人!照樣孝順爹和娘!”黎橋作為家中長子,表了態。 如今在這家中,黎林是不敢有意見的。因兒媳孫氏自盡的事情,差點就毀了侄子的仕途,毀了族里光宗耀祖的希望!黎林也非?;诤?,自責當時沒有約束住趙氏?!按蟾缯f得對,即使分了家,我們也都還是親人,照樣孝順二老、友愛兄弟?!?/br> 黎棋本來就是希望分家的,如今上面兩個兄長都同意分家了,他這個當弟弟的當然不好再反對?!皩?,就算分家了、另立門戶了,我們在族譜上依舊還是一家人,同樣是親人呢!” 雖說家里人都來齊了,就連縣城里的黎湖也都回來了,只遠在京城黎海沒在,不過黎池他們這一輩,只是在一旁安靜地聽著而已。決定分家事宜的,主要還是一家之主的黎鏢,以及即將成為一家之主的黎橋他們三兄弟。 “至于這家怎么分……”黎鏢顯然是早有準備的,從懷里摸出一張紙來,繼續說道:“家產有多少,你們也是知道的,主要就是銀錢、田地和房屋?!?/br> “二十多畝田,我已均分成了三份,到時你們三兄弟抓鬮決定。再就是家中的銀錢……”說到這里,黎鏢看向黎池,“因這三年來,過年過節時,和周都會寄回節禮和銀錢,供一家人花銷綽綽有余。因此,和周大婚時收的禮品,都還沒太動用,加起來能值三千兩銀左右。我與你們娘一起,也均分成了三份,到時你們三兄弟依舊抓鬮決定?!?/br> 黎鏢看過來時,黎池笑著微微點頭。對于黎鏢將黎池成親時收的禮拿出來分了,黎池并未表示出不滿。那價值兩三千兩銀的禮,黎池原本就是留給家里的,何況他如今也不缺這點銀錢。 黎鏢見孫子果真沒有異議,心里也很高興,又繼續說到:“雖說大橋你是長子,在分家產時要拿大頭,但你應該清楚,我們家的不一樣……若真論起來,大棋才應該分大頭。因為家中幾乎所有銀錢,以及這幾年家中的花銷,都是和周給的。如今我也就偏心一回,你們三兄弟平分。 但大橋啊,其實你是占了便宜的,因為大林和大棋兩兄弟,分別還有大海和小溏子沒有成家,若是給他們把成親的銀錢預留著,你也是分不到這么多的。不過大橋你作為家中長子,為這個家多做了幾年,多分這些也是應當的。 至于家中房屋,東廂是大林的,西廂是大棋的,北邊這一溜就是大橋的?!?/br> 黎橋明白他爹說的是實話,沒有異議:“爹,您這樣分就很好,兒子倒是覺得,我占了三弟的便宜?!比缃?,大兒子黎江正籌謀著開辦一個造紙作坊,小兒子黎河是秀才,如今已經開始在族學里講課了,雖與侄子黎池不能比,但他兩個兒子也過得不錯了。這樣三兄弟平分家產,他覺得也沒什么,畢竟他是占了便宜的。 “都是一家人,大哥你說什么占便宜的話呢?太見外了!”黎棋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黎池不用說是很有出息的,小兒子黎溏也考取了童生,大兒子先扶持小兒子一把,之后兄弟兩互相扶持,想必也不會過得差。因此黎棋也就不在乎,他的兩個兄長占他家的這一點便宜了, 夾在中間的黎林,當下要過得差些。大兒子黎湖與家里疏遠了,小兒子黎海在京城,還未成家。不過分家既已定下,也沒有他多說的余地,何況他們家也是占了便宜的。當初黎湖娶孫氏的時候,在縣城買宅院花的錢,可比黎江與黎河他們在村里建房花的錢更多?!暗@樣分就很好,兒子沒有意見?!?/br> 黎鏢之所以這樣分家,也是幾經考慮了的。這樣分家,吃虧的是三房黎棋,可大房二房占了三房的便宜,也就會記著三房的好。而三房的后人有出息,并不計較被占去的這點便宜。如此一來,這家就分得三兄弟都很滿意。 黎橋忽然想到:“爹您將家產都分予我們三兄弟了,您自己不留一份?雖說兒子我定然是會奉養您二老的,但您自己手上有一份銀錢,用著也自在些?!?/br> 雖然最有出息的是三兒子,但這個大兒子,黎鏢也是很滿意的?!澳切┦掷锬笾环菁耶a的老人,是擔心兒子不孝順,捏著以防萬一??晌抑獣宰约簝鹤佣加行⑿?,也就不用留下一份了,干脆就一次分利落。大橋你身為我們的長子,我與你娘兩個,自然由你奉養,可有意見?” 不管是王氏,還是黎橋,都沒有意見。在這個時候,長子負責贍養雙親,這是理所應當的?!坝晌襾碣狆B二老,這是理所應當的,哪會有意見?!您二老就安心地跟著兒子我一起過!” “既然我們今天已經說定,那明日就請族長和族老們來做個見證,將這家正式分了。分好之后,和周去跑一趟縣衙,將戶籍黃冊換了,以后就是三家人了?!?/br> “好的爺爺,待族長與族老見證過了,孫兒就去一趟縣衙,定能很快置換來戶籍黃冊?!崩璩厮齑饝?。在外他是‘六元老爺’、是正五品官員,可在家人長輩面前,他就是一個后輩而已,被使喚去跑腿,是再正常不過的。 …… 第二日,在族長和族老的見證下,以及村里族人湊熱鬧圍觀之下,黎鏢主持三兄弟抓鬮,分了家產,并簽下析產分家的契約。 分家第二天,黎池就拿著家中原來的戶籍黃冊,以及前一天簽下的析產分家便契,在小廝黃芪的跟隨下,親自去了縣衙。 黎池親自來縣衙置換戶籍黃冊,縣衙里無人敢懈??!以往拖上半年或一年,才能夠辦好的事情,這次只花了一個時辰,就完全辦妥當了! 書吏去換黃冊時,黎池就在縣衙官署里坐著等,陸縣令陪坐在側,兩人也算是相談甚歡。 拿到新的戶籍黃冊之后,黎池也就告辭了。陸縣令自然再三挽留黎池,留黎池在縣衙吃一頓酒席,不過黎池推辭了,言是以后有機會再來。 分家的事情已經辦妥,但袁氏說暫時還在一起吃飯,等黎池上京去之后,各家再分立煙火。 因此,黎池在老家的這一個多月,家里倒是一直熱熱鬧鬧的。 關于黎湖,他回家里時,黎池幾乎不敢與他相認! 黎湖瘦得脫相了,整個人顯得過分瘦削和清冷,與黎池心中三年前的那個明朗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兩人這次相見時,黎湖的神情盡是歉疚,對黎池道了一句:“和周,抱歉,牽連到你了?!?/br> 黎池本來就沒有太怨怪趙氏和黎湖,如今一見到黎湖,就更加不忍心了。因此,黎湖的道歉,黎池接受了,且還與黎湖談了一場,開解安慰了他一番。 否則,黎池害怕黎湖這個人,終有一日會崩潰。接受了黎湖的道歉,黎湖心中的愧疚會日漸減輕、消逝,這樣黎湖的心里會好受許多。但是黎湖的喪妻之痛,且這痛還是親生母親和他自己造成的……這樣剜心般的痛,會日夜折磨著他。 黎池也只能希望,黎湖他自己能早些走出來了,或者隨著時間的消逝,能讓他慢慢淡忘,然后繼續生活下去。 …… 放假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地快。仿佛只是一轉眼間,一個多月就倏忽過去了。再次離別,也已近在眼前。 第148章 回到黎水村老家的這一個多月中,黎池也并非就在吃吃睡睡中渡過了,還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黎池作為‘杰出校友‘,回到母校即是族學,作了兩次演講,分享了一番科舉備考和下場的經驗,還為族學的學生講了兩堂課。 在這期間,黎池還給弟弟黎溏布置了每天寫一篇策問的任務,他每天傍晚都會花上兩三刻鐘或半個時辰,對弟弟當天所做的策問講解一番。 也有浯陽縣城里或周邊村鎮的學子,慕‘六元‘之名,前來向黎池請教。人家學子走了四五個小時的路前來,也算心誠了,于是黎池也就將他的科考經驗講給他們聽。帶著文章來請教的,也都幫忙批改并講解了。 尤其是黎河的妻兄秦昊,曾經也是廩生秀才,如今依舊沒有考上舉人。雖然黎池與秦昊之間的親戚關系已經很遠,可秦黎兩家到底是姻親,加上看在黎河的面子上,黎池也認真指導了他幾天。 然后秦昊就仿佛茅塞頓開了,離開時一副感激不已的模樣,由此看來,黎池的認真指導,應該沒有完全白費,或許能中些用。 在這一個多月時間里,兩個孩子也有不小的收獲。以前剛剛能走不能跑的平平,在這一個多月里,顛顛地跟在到家里來玩的族里小孩身后,有小廝黃芪看護著,就跑去田間地頭、滿村子里撒歡,因而腿腳都利索了許多! 當然,平平除了他的那一雙小短腿,倒騰得更利索一些之外,也還曬黑了不少。以前是白胖一只,如今是黑胖一墩! 黎池看了,只覺得辣眼睛。與那黑胖一墩的兒子相比,還是乖乖巧巧的、精致白皙的女兒更可愛! 而且回來之后,安安似乎也更活潑一些了,愿意多說一兩句話了。黎池對此很高興,不過也意識到孩子漸漸地大了,已經長大到需要玩伴的年紀了。 在黎水村這一個半月有余的時間,就在倏忽間過去了。 黎池的返鄉探親假有三個月,雖還剩下大半個月,可是算上回京路上花費的時間,以及回京后赴任新官職做準備的時間,也差不多該啟程上京城去了。 黎池這次離家,家里人都非常不舍。其中尤以奶奶袁氏為甚,在黎池要離家的幾天前時,袁氏就已經在時不時地抹淚了…… 袁氏一邊抹淚,還一邊與蘇氏一起,給黎池收拾行李。她親手做的衣衫鞋襪,親自曬的野菜山貨,全部打包上,都要給她孫子帶走! 到了黎池要走的前兩天時,袁氏就總是盯著黎池瞧,愣是不舍得少看他一眼。并且還說,她要將黎池他們送到縣城里去,就這樣一直念叨著。 想著老人既然如此執著,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于是黎橋索性去砍了四根竹子回來,找來兩把椅子,做出了兩把‘滑竿‘,就跟敞篷小轎子似的。 在黎池他們離開的這日,三兄弟再加上一個黎江,將黎鏢和袁氏抬過了出村的這段難走的路,然后一行人才坐上早已雇好來接的驢車,前往浯陽縣城。 既然黎鏢和袁氏送別黎池,都要送到縣城里去了。于是索性就全家人一起出動,再還有族長黎欽和幾個族人,也都去到縣城送了黎池一程。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黎池已經與來送行的其他人,都說完了道別的話,各自也都叮囑和祝福過了,只是袁氏就是拉著黎池的手不放…… “小池子,奶奶舍不得你??!嗚嗚,奶奶都這個年紀了,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面……” “奶奶,能見到的,您定然能再見到孫兒我的。下次……三年之后,我就又回來看您了,時間過得很快的,我很快就又回來看您了?!崩璩鼐透迮畠喊舶菜频?,輕言細語地哄著袁氏。 黎池嘴上這樣哄著,心里也酸疼得很。奶奶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身體也不是很康健,真的是見一面就少一面了,也不知他這輩子,還能再見她幾面。 袁氏只是拉著黎池的手不放,‘嗚嗚’地哭,大顆大顆地掉眼淚……漸漸地,黎池也紅了眼眶。 蘇氏早已將臉轉過一邊去,時不時地低頭用衣袖揩眼角。徐素也被這nongnong的離愁,感染得掉起眼淚來,不時地拿帕子沾眼角。 最后還是黎鏢,將袁氏拉著黎池的手掰開,再一把攬到一邊,“好了!老婆子,你也別哭了,和周以后又不是不回來!” 黎鏢又向孫子揮揮手,“去,去!天色不早了,你們趕緊上路,以免誤了晚上住宿的地頭!” 離別時的痛苦和不舍,除非不離別,否則都是止不住的。拖得越久,不舍就只會積攢得愈多,索性就狠心果斷一點更好! “我……這就走了!”道別的話早已說過,黎池也不挨個再道別一次,直接就轉身,快走幾步!然后與徐素和兩個孩子一起,攙扶著上了馬車。 “車夫!我們走?!?/br>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漸漸連成一片,將呼喊聲、道別聲、祝福聲和哭泣聲,遮掩了過去,甩在了身后…… “爹,哭鼻子?”黎炘被他爹黎池抱著,試圖站起來去給他爹擦眼淚。 徐素趕緊輕聲斥責:“平平!瞎說什么呢?只有你這樣的小孩子,才會哭鼻子?!?/br> “我,為什么哭鼻子?”黎炘還只是一個兩三歲的小孩,才勉強能將話給說利索,還遠遠不懂大人的心眼。 “因為我們要回京城去,暫時不能見到曾祖祖了?!?/br> 黎炘或許根本沒聽懂他娘的話,只是因為話中‘曾祖祖‘這個詞,在他心中是與糖餅對等的,左右轉頭一看,竟不見曾祖祖了!“嗚哇哇!曾祖祖!” 黎炘‘嗚哇‘一聲哭了出來,哭得震天響!馬車都駛出去好長一段路了,后面送行的人,都還隱隱地能聽見他哭嚎的聲音。 袁氏一聽,眼淚流得更兇了,腳下還想追出去,“平平!平平哭著在喊我,平平??!” 黎鏢趕忙拉住,“老婆子你耳背,聽錯了!平平沒有哭著喊你,我們都沒聽到,怎么就你一人聽見了?” 黎棋趕緊點點頭,“對,娘,我也沒聽見,可能是您聽錯了?!逼溆嗳艘布娂姼胶?,言是沒有聽見,怕是她聽錯了。 這邊眾人合力安撫袁氏,已經離去的黎池,也頭疼地哄著嚎哭不止的兒子。最終還是從袁氏做了給他們路上吃的一盒糖餅里,拿出一塊給他,這才得以成功哄住。 黎池心中的離愁別緒,一下就被兒子的嚎哭打斷,過后就沒有起初那樣洶涌了,心中只余綿綿地惆悵…… 黎池此次返鄉探親,往返乘坐的車船,都是事先與王家運輸行定好了的。因此回京的一路上,照樣沒用他去cao心換乘和食宿等事。 乘車又換船,如此走了八天之后,終于回到了京城。 …… 黎池回到京城沒兩天,鐘離書和明晟也返京了,這次兩人將老家浯陰縣的妻子和兒女,也一起帶了來。 黎池想到平平和安安兩個,已然到了需要玩伴的年紀,不過鐘離書的八歲兒子,與明晟的五歲女兒,年紀稍微大了些,或許也能夠帶著他家這兩個玩? 而且徐素這幾年一直拘在內宅,也沒有交好的閨中密友可往來。以前陪著鐘離書和明晟的女眷只是妾室,不好去交往,如今他們的妻子來了京城,倒是可以試著來往幾次,若是合得來,以后徐素也能有一兩個來往的好友。 黎池這樣與徐素說了。于是等過了兩天,徐素估摸著她們安頓妥當之后,就寫了兩張帖子,讓豆蔻送去,邀請兩人到府里來玩。 鐘離書之妻楊氏,明晟之妻唐氏,兩人初來京城,正是無所適從的時候,如今她們丈夫摯友的妻子徐素來帖邀請,自然是再樂意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