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小的見過姜、姜知縣?!?/br> 姜玉姝站在車上,居高臨下,神色嚴肅,俯視攔路的村民們,不疾不徐道:“都起來,不必多禮?!?/br> “謝大人?!?/br> 眾村民陸續起身,近處攔路的兩撥人,抽抽噎噎;周圍看熱鬧的,竊竊議論: “又換知縣了嗎?之前的是姓劉?” “劉知縣上個月就調走啦,你沒聽說嗎?” “快秋收了,我家人手少,地里活兒多,忙得很,沒閑功夫關心官家的事兒?!?/br> 有個村民瞇起眼睛,嘀咕問:“奇怪,那個新知縣,看起來,怎么像個女人?” 知情者樂道:“嘖,什么叫‘像’?她本來就是女的,本月月初剛上任?!?/br> “長得真標致?!?/br> “噓,小聲點兒,別亂看,當心眼睛被挖掉!” 相距頗遠,官府一行聽不見竊竊私語。姜玉姝下了馬車,緩緩踱近,威嚴問:“吵吵鬧鬧的,究竟誰是原告?誰是被告?有何冤情?” 攔路村民們頓時激動了,復又下跪,仰臉,爭先恐后地答:“大人,草民是原告——”一老婦人剛嚷,便被對方打斷: “老虔婆,你胡說!”一中年男人膝行往前,紅著眼睛表示:“大人,我們才是原告,求大人為草民做主??!” 郭府八名護衛,個個高大強壯,警惕簇擁女官。李啟恭無法靠近知縣,侍立一旁,習以為常地拔刀,“跪就跪,別亂動,不準靠近!” “是,是?!敝心昴凶诱\惶誠恐,忙不迭膝行后退。 姜玉姝從容不迫,改為問:“原告被告,稱呼而已,不要緊,關鍵在于道理與證據。這樣,誰先攔路,誰就是原告。說,誰先攔路的?” 老婦人生怕挨罰,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指,“他!大人,是他先攔路的!”她捶胸拍地,嚎哭:“唉唷,沒天理呀,他家欺負孤兒寡母,霸占我家三十畝地,還、還惡人先告狀??!” 中年人憤怒剜了老婦一眼,含淚告知:“沒錯,大人,是草民先攔路,但錯在她。唉,我們被逼得實在沒轍了,碰巧聽見‘知縣出巡’的動靜,沖動攔了您的駕,求大人寬恕?!?/br> “究竟誰的錯?”老婦人怒目而視,質問:“我家的三十畝地,難道不是被你霸占了?鄉親們都知道的事兒,休想抵賴!” 中年人一家焦頭爛額,急切說:“大人,您千萬別聽她胡說八道,我們雖然種了她家三十畝地,但絕不是霸占,而是官府允許的?!?/br> “聽,聽聽,他自個兒承認了,他就是霸占了我家的地!”老婦人不停捶胸,淚流滿面,率領兒孫嚎哭:“喪盡天良呀,欺負孤兒寡母,你們會遭報應的?!?/br> “貪婪無恥的老虔婆,小心遭雷劈!” 雙方開始爭吵,臉紅脖子粗。 姜玉姝耐著性子,朝下屬使了個眼神,李啟恭會意,搶在同僚之前開腔,不悅斥罵:“閉嘴,肅靜!” “大呼小叫,沒規沒矩!知縣問誰,誰就答,知縣沒發問時,老實跪好?!?/br> 原告被告同時瑟縮,不敢爭執,婦孺忐忑啜泣,擠成一團跪著。 姜玉姝略一沉吟,冷靜吩咐:“被告,你先說,務必實話實說,不準添油加醋。一旦查出來誰夸大其詞,或者惡意污蔑,本官決不饒恕?!?/br> “是,我不敢撒謊?!崩蠇D人身后,跪著兒女、女婿和孫輩,她抬袖擦擦淚,忿忿告知:“我們是荊鎮順溝人,前幾年北犰賊殺進村時,跟隨鄉親們逃難,途中,我家老頭子和大兒子、兩個孫子被敵兵殺害了。兵荒馬亂的,我們一路逃到中原,投靠親戚,日子過得非???,前幾個月才回村?!?/br> “誰知發現,家被賊兵放火燒了,田又被里正的侄兒霸占了,一大家子人,沒活路了!大人,求大人幫我們做主??!” 老婦人放開喉嚨哀嚎,姜玉姝直頭疼。她抬手阻止,皺眉問:“原告是里正的侄子?” “對!” 李啟恭插嘴問:“莫非里正偏袒親戚了?” “全村人都姓‘荊’,家家戶戶沾親帶故,根本沒有‘偏袒’一說?!敝心耆四槤q紅。 老婦人反駁:“呸!雖然同姓,但里正是你的親伯父,而我們兩家壓根不同一個高/祖父,里正當然偏袒你們。另外,你表姑丈是舉人老爺,在衙門當官,荊教諭給你撐腰——” “慢著!你若是無憑無據,不準信口指責?!?/br> 姜玉姝不喜粗魯聒噪,揮手制止老婦人,威嚴問:“原告,對于被告的‘霸占’說法,你有什么可解釋的?” 中年人迫不及待,強忍怒火答:“大人,草民冤枉!兵荒馬亂期間,草民一家也逃難了,前年年底回村,官府發了賑濟糧和糧種,同時吩咐:‘良田不可荒廢,準許村民耕作本村閑置土地,但需上交七成糧食給官府’。另外,當原主人回鄉時,必須物歸原主,并給予適當補償?!?/br> 適當補償,是應該的。 但,多少才算“適當”? 姜玉姝一聽便明白了爭執的根源,扭頭,輕聲問小吏:“這道命令,是不是衙門頒布的?” 小吏躬身答:“是!當時,全縣人口銳減,良田荒廢,劉知縣為了振興圖寧,特地琢磨出這一道‘代耕令’?!?/br> 姜玉姝恍然頷首,旋即不解地問:“此等民生大事,縣衙檔冊上為什么沒有記錄?” “這、這……”小吏低下頭,含糊解釋:“咳,近年衙門事情多,人手卻不足,但正在查缺補漏了,卑職回去一定稟告黃縣丞,盡快把‘代耕令’詳細補上!” 姜玉姝心生疑慮,卻面不改色,嚴肅問:“既然官府吩咐補償,原告,你補償被告了嗎?” “補償了!” 中年人一家憋屈不平,七嘴八舌道:“鄉里鄉親,豈敢白占便宜呢?今年七月初,莊稼出苗的時候,她一家子回村,里正立刻叫上我們登門解釋,當天,她家不僅領到賑濟糧,還得到我家補償的一千斤土豆?!?/br> “里正做主,雙方商定:秋收后,我家再補償一千斤糧食,然后把田地物歸原主?!?/br> “不料,她家貪得無厭,隔三岔五地要糧、要錢,經常拉著我們上山伐木、挖石頭幫忙蓋房子……唉,林林總總,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忒叫人惡心!” “唉,還有更過分的?!敝心耆伺ど?,抬手遙指莊稼地,接腔告知:“那兒,下個月可以挖土豆了。誰知,她家獅子大開口,張嘴討要一半的收成。大人,草民一家累死累活,七成糧食上交官府,自己得三成,她家沒出過半分力,憑什么占我們的一半?” 老婦人理直氣壯,“因為田是我們家的!你家霸占近三年,多收了幾萬斤糧食,眼下我們日子困難,只要求分這一季的一半,又沒叫你補上前兩年的,仁至義盡了!” 中年人急赤白臉,“當著官府和鄉親們的面,你說,你哪只眼睛看見‘多收幾萬斤’了?” “我——”老婦人一口咬定,“總之,你家就是占了我家的便宜!” 中年人怒不可遏,“哼,仔細算算賬,誰占誰便宜還不一定呢!莊稼馬上成熟了,你們眼紅,連偷帶糟蹋,故意毀了一大片土豆,簡直太過分了!” 糟蹋莊稼?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姜玉姝深知務農的艱辛,一聽就不痛快了,沉聲問:“被告,你是不是故意毀壞莊稼了?” “我、我沒有?!崩蠇D人脖子一縮。 中年人一家同仇敵愾,“今天不單我們,附近鄉親也看見了,人贓并獲,休想抵賴!” 正巧,我本就打算摸查估算秋季收成。思及此,姜玉姝抬腳走向田間小路,吩咐道:“帶路,去瞧瞧現場?!?/br> “???”所有人面面相覷,大為意外。 翠梅始終寸步不離,攙扶她并催促原告:“原告,別愣著,快帶路!大人查了證據才能主持公道?!?/br> “哦,是!”原告一家火速起身,小跑帶路,滿懷期待,畢恭畢敬。 “哎——大人?”老婦人一家自知理虧,慌亂無措,硬著頭皮尾隨。 于是,姜玉姝領頭,官府一行、原告被告一行、看熱鬧的村民一行,百余人浩浩蕩蕩涌向田間,悄悄議論女官將會如何判決。 與此同時·赫欽郭府 府醫方勝眉頭緊皺,全神貫注給郭曉嫣診病。 王氏皺眉問:“大夫,怎么樣?要不要緊?” 女嬰四個多月大了,仍是一副瘦弱模樣,雙目緊閉,小臉雪白。 “姑娘……不太好。她先天體弱多病,是藥三分毒,嬰兒禁不起藥力,很多藥都不能用?!狈絼賴@了口氣,隱晦提醒:“老夫人,您快想想辦法?!?/br> 作者有話要說: 家庭與工作,魚和熊掌…… 第212章 病弱千金 幾人圍著粉雕玉琢的女嬰, 均流露憂慮之色。 面對孱弱的孫女,王氏一籌莫展,氣悶說:“你是大夫,你都束手無策, 我能想出什么辦法?” 府醫方勝清了清嗓子, 滿臉為難之色,試探問:“要不、將此事告訴二爺或夫人一聲?聽聽姑娘父母的意思?!?/br> “弘磊忙著呢!征戰沙場, 險象環生, 可不敢讓他擔心, 家里一貫報喜不報憂的?!蓖跏舷肓讼?, 無奈說:“看來, 是應該告訴玉姝一聲了,叫孩子母親拿主意。我這個做祖母的, 實在是頭疼, 唉?!?/br> 方勝合上藥箱,第無數次端詳女嬰的氣色, 凝重道:“四個多月大,龍鳳胎的哥兒會抬頭、會翻身、能靈活動彈,姑娘卻至今不會翻身,連抬頭的力氣都不太足,還在喝奶便開始喝藥了?!?/br> “眼下剛入秋不久, 她已經病了三場,一病就不吃奶,那等到寒冬臘月時, 恐怕會更——”方勝倉促停頓,不敢把話挑明,“咳,我只是覺得,姑娘身體弱,平日應該更用心地照顧?!?/br> 王氏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孫女額頭,被燙得犯愁,“我經常叮囑奶媽和丫鬟,生怕她們不用心,飲食起居,所有的好東西,三個孫子有,孫女必定也有,甚至給她最多。原本以為她會慢慢長結實,誰知道,這丫頭接二連三地生病,一點兒不見長胖?!?/br> “愁,真愁人?!弊婺笩绹@氣,催促道:“孩子反復發熱,好幾天不肯乖乖吃奶了,你倒是快想辦法??!” 方勝硬著頭皮應答,“我、我再琢磨琢磨?!鳖D了頓,他鄭重提議:“如果實在不行,還得像以前那樣,請管御醫出馬?!?/br> “這……”王氏眉頭緊皺,遲疑說:“管御醫仍在圖寧衛服流刑,請他看一次病,忒麻煩?!?/br> 方勝正色勸說:“姑娘千金之體,是長輩們心坎里的寶貝,只要能使她康復,再麻煩也是值得的!” 王氏耷拉著眼皮,轉了轉腕間玉鐲,嘆道:“這是當然。弘磊特別疼女兒,常寫信關心,生怕丫頭不好?!彼裏o計可施,扭頭吩咐:“立刻叫阿哲寫信去圖寧,記住,此事暫時別告訴弘磊,先知會他嫂子一聲,聽聽玉姝的意思?!?/br> “是?!逼蛬D領命,快步去尋找郭弘哲。 緊接著,王氏起身,叮囑道:“務必好生伺候姑娘,有事兒隨時上報?!?/br> 奶媽和丫鬟紛紛應“是”。 片刻后 下人簇擁并攙扶,王氏返回自己住所,更衣洗漱后,揚起笑臉,邁進間廂房,欣慰望去: “弟弟,來,快來呀!”郭燁坐在矮榻一角,拍手招呼:“爬過來!” 然而,郭炅只有四個多月大,尚不會爬。嬰兒翻身趴著,雙肘穩穩撐起上半身,抬頭凝視兄長,手腳并用,本能地嘗試挪動。 “哈哈哈~”郭燁奶聲奶氣,食指刮臉嘲笑弟弟,口齒伶俐地說:“看,弟弟又流口水啦,羞,羞,羞!” 郭炅懵懵懂懂,眨巴眨巴眼睛,好奇盯著兄長。他白白胖胖,腮幫子rou嘟嘟,鼓起呈弧狀,令祖母高興,令奶娘備有成就感。 奶娘丫鬟們樂呵呵旁觀,“不羞不羞,弟弟還小,等他長大些,就不流口水嘍?!?/br> “來,擦一擦,干干凈凈!” 王氏靠近,落座榻沿,慈愛笑說:“燁兒,你是哥哥,不能取笑弟弟。你小時候也流口水,流得比弟弟還多呢?!?/br> “沒有沒有!我才沒有!”郭燁一咕嚕站起,顛顛兒跑向老人,一頭撲進祖母懷里撒嬌,“弟弟不知羞,他流口水,我不流?!?/br> 所有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