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丫鬟嚇一跳,白著臉使勁搖頭,“阿彌陀佛!奴婢遵照您的吩咐,再三向郎中解釋,談得明白無誤了,郎中才配藥的。商定只為了趕走‘姓廖的’,豈敢毒害人命呢?買的是誘蘚散,而非砒/霜呀?!?/br> 王巧珍心下惴惴,卻色厲內荏道:“慌什么?膽小的東西,我不過隨口問一聲罷了?!?/br> “人命關天,奴婢絕不敢的?!毖诀邍肃榈?。 “行了行了!誰敢?本夫人也不敢?!?/br> 王巧珍踱步,沉思半晌,吩咐道:“假如小蝶明早犯了杏斑蘚,必定要買薔薇硝治的,哼,薔薇硝不管用,她必定央求請大夫,但大夫也治不了。一旦誘蘚散起效,這兩天,你就依計行事,把方勝的醫術宣揚出去,明白嗎?” “明白!” 次日。清晨 西廂書房內書聲瑯瑯,龔益鵬閑來無事,耐心給郭煜開蒙,教授《三字經》。 王巧珍則照舊睡到大天亮,洗漱穿戴,丫鬟端了早飯來,她在房里食不下咽,掐著平日的時辰,慢吞吞走向正房。 她邁過門檻,抬眼望去: 王氏歪在矮榻上,廖小蝶背對門,坐在榻旁侍奉,柔聲細氣,兩人有說有笑。 昔年在靖陽侯府時,廖小蝶亦是如此,晨昏定省,不厭其煩地陪伴王氏,千方百計地哄老人高興。 聽見下人問安與腳步聲,廖小蝶站起,轉身揚起笑臉,“表嫂?!彼哪橆a皮膚潮紅,起了些小紅點,十分顯眼。 “表妹起得真早?!?/br> 哈哈哈,見效了!她果然犯病了! 王巧珍瞬間心花怒放,暗中冷笑,慢悠悠靠近,關切問:“老夫人昨晚歇得好不好?天愈發暖和了,犯春困,您該多睡會兒才是?!?/br> 王氏拍拍榻沿,王巧珍會意地落座,老人無奈答:“這都什么時辰了?再困也該睡醒了,你啊,天天早睡晚起,仔細睡多了頭暈。學學小蝶,她就一貫起得早?!?/br> “春困嘛,大清早我實在起不來,橫豎閑來無事,才多睡了一會子?!蓖跚烧溆H昵挨著婆婆,掩嘴打了個哈欠,懶洋洋。 家境敗落,再度寄人籬下,廖小蝶再度忍辱負重,忙附和說:“這時節確實容易犯困,原本我也困得起不來的,誰知杏斑蘚又犯了,癢得睡不著覺,只好起來尋薔薇硝?!?/br> 王氏有感而發,唏噓說:“唉,府里遠遠比不得從前嘍,諸多東西不齊備,想用薔薇硝,還得打發人出去買?!?/br> “奇怪,怎么又犯了?”王巧珍皺眉,若無其事,斜睨幾眼,“從前在都城侯府住著時,便見你年年犯,年年治,居然至今未能根治嗎?” 廖小蝶癢得難受,抽出帕子輕輕撓臉,苦笑答:“從小到大,沒有哪一年不犯的,大夫明說了:年年都有春季,體質天生,無法根治?!?/br> 王巧珍狀似順口問:“現在才三月底,犯早了些吧?” “今年天暖得格外早,院子里的花兒陸續開了,依我看吶,十有八/九有倒春寒?!蓖跏喜聹y道。 廖小蝶頷首贊同,“是啊。夜里用不著炭盆了,早起一開門,太陽多大?!?/br> “唔?!睔v經磨難,王氏把喪夫喪子與家敗之慟深埋心底,年紀越大,越不愛動輒較真,性情越平和,她慈眉善目,樂呵呵閑話家常。 廖小蝶頻頻以帕子蹭臉解癢,王巧珍看在眼里,樂在心里。 片刻后,奉命外出買藥的下人返回,仆婦奉上一個紙包,稟道: “老夫人,薔薇硝買回來了?!?/br> 王氏抬手示意,廖小蝶便接過,“你快拿去擦擦,看著臉越來越紅了?!?/br> “哎,那我回房洗洗臉再擦藥?!?/br> “去吧?!?/br> 廖小蝶急匆匆回房,洗臉擦藥。因為囊中羞澀,僅剩幾兩盤纏,她輕易不肯動用,決定一切盡量靠郭家。 誰知,擦了薔薇硝之后,非但未能緩解癢癥,臉反而越來越腫,嚇得她坐立不安,趕去正房求救。 午后,天光明亮,王氏瞇起老花眼端詳片刻,納悶問:“怎么會這樣?莫非藥鋪配錯了藥?” “應該不是。薔薇硝我極熟悉,早上的藥沒問題,只是不知為什么擦了不見效?!笔玛P容貌,廖小蝶心驚膽戰。 王巧珍心知肚明,卻故意忿忿道:“肯定是藥鋪粗心大意,沒配準分量!哼,豈有此理,真個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想當年,誰敢糊弄靖陽侯府?如今卻連小商販都敢糊弄咱們,老夫人,不如讓三弟上一趟縣衙,請劉知縣主持公道吧?” “表嫂消消氣,薔薇硝真的沒問題,我用多了,閉著眼睛也能辨認,千萬別為了我而打官司?!绷涡〉銖姅D出微笑。 王氏嘆氣,“巧珍,你又沖動了。衙門是什么地方?家里比不得從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免落下仗勢欺人的惡名,招人恨?!彼砸凰妓?,吩咐道: “這樣吧,立刻去請個大夫來,瞧瞧是怎么回事,好對癥下藥?!?/br> “是?!逼蛬D躬身領命,轉告小廝外出請大夫。 廖小蝶感激表示:“多謝老夫人??偸墙o您添麻煩,小蝶心里著實不安?!?/br> “沒什么。你這是老毛病了,也不是自個兒想犯的,既然犯了,只能請醫用藥?!?/br> 不多久,大夫上門診病,望聞問切之后,埋頭開藥方。 龔益鵬在旁,擔憂問:“大夫,拙荊的病,要不要緊?” “確實是杏斑蘚,但也有水土不服的癥狀,加之身體虛弱,所以有些嚴重?!崩洗蠓蚵龡l斯理,擱筆,吹干墨跡。 龔益鵬一呆,詫異問:“水土不服?我們已經遷居西蒼多年,拙荊早已適應了啊?!?/br> “哪里?西蒼多山,十里不同天,一個地方一樣水土,尊夫人剛來赫欽,憂思重身體弱,生病不足為奇?!崩洗蠓蜻f過藥方,叮囑道:“按方抓藥,按時服藥,安穩休養一陣子,會痊愈的?!?/br> 龔益鵬不懂醫術,只能選擇信任大夫,“多謝?!?/br> 結果,廖小蝶喝下藥之后,臉腫得更厲害了,至傍晚時,兩只眼睛腫得睜不開,奇癢難忍,一哭,淚水一浸,倍加難受,簡直生不如死。 龔益鵬平日從不管銀錢,妻子說手頭拮據,他便去求助王氏。 王氏無法置之不理,只好又派人外出,另請了一名大夫,重新開藥方,忙碌至深夜才歇息。 翌日 王巧珍怕心急露餡,仍是睡懶覺,氣定神閑給婆母請安,婆媳一同探望了廖小蝶,回正房商談。 “唉,到底怎么回事?接連請縣里有名的大夫看過了,都說是‘春蘚’、‘水土不服’,但開的藥方,統統不管用!”王氏煩惱嘆息。 王巧珍咬咬唇,狀似忌憚地說:“天吶,昨天早上只是皮膚泛紅,今天一看,竟然腫得眼睛睜不開了?臉也撓破了?真嚇人?!?/br> “唉,該怎么辦?”王氏心煩氣悶。 王巧珍撣了撣袖子,偷瞥婆婆神態,嘟囔說:“看著不像春蘚啊,會不會是麻風???會不會傳染?萬一傳染給咱們家,可就糟糕了。尤其兩個孩子,身體比不上大人強壯,禁不起的?!?/br> 兩個孫子是王氏的心頭寶,老人一聽,臉色突變,頓時坐不住了,凝重說:“那是萬萬不行的!煜兒是弘耀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總之,兩個孩子絕不能出事!” “立刻吩咐下去,小蝶病愈之前,不準煜兒親近她。并且,叮囑奶媽暫時別抱燁兒出門曬太陽了,待在屋子里,謹防傳染?!?/br> 王巧珍暗樂,“我立刻去辦。您別急,興許小蝶明早就痊愈了?!?/br> “由不得人不急!如果照顧不好孫子,我活著沒法向弘磊交代,死了沒臉見列祖列宗?!蓖跏祥L吁短嘆,煩悶不堪。 王巧珍寬慰婆婆幾句,退下辦事,咬牙克制,以免露出得勝喜色。 傍晚·客房 “鵬哥!” “我的臉、我的臉……是不是毀容了?”廖小蝶驚慌失措,恐懼至極,整張臉異常紅腫,撓得幾處破皮,眼睛只能睜開一條細縫。 龔益鵬焦頭爛額,安慰答:“沒毀容,不會毀容的,你別胡思亂想。來,把藥喝了,我親自抓藥、親手煎的?!?/br> “我不喝!”廖小蝶抬手一打,藥汁潑了丈夫半身,瓷碗“當啷“碎個稀巴爛。 “庸醫,全是庸醫!赫欽這鬼地方,沒有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鵬哥,你倒是想想辦法呀,我快難受死了,我不想死?!绷涡〉呀泝商靸梢箾]睡覺,精疲力倦,六神無主,揪住丈夫衣領使勁搖晃。 龔益鵬手忙腳亂,左手攙扶妻子,右手為她擦淚,“別哭了,一流淚,臉更癢?!?/br> “你想辦法,趕緊想辦法呀!”廖小蝶披頭散發,理智全無。 龔益鵬嘆了口氣,無奈說:“赫欽本就是小地方,確實缺乏醫術精湛的大夫。不過——” “不過什么?快說!” 龔益鵬問:“方勝,方大夫,你記不記得?” “記得,可他不是在月湖鎮打理藥田嗎?” “對?!饼徱纟i別無良策,解釋道:“方大夫雖然年輕,在都城時也并無名氣,但曾經師從名醫,聽說,他十分擅長醫治水土不服,當年老夫人她們初到西蒼時,陸續病倒,就是他一力調理好的?!?/br> “哦?太好了,總算天無絕人之路!” 猶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浮木,廖小蝶不假思索,即刻說:“管他是不是名醫,姑且試一試。既如此,事不宜遲,鵬哥,我一刻鐘也忍不了了,你快去向老夫人告別,要一輛車,咱們馬上去月湖!” “連夜趕路???” 疾病折磨人,廖小蝶唯恐毀容,心急如焚,哭著反問:“難道你想眼睜睜看著我痛苦而死嗎?” “什么話?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饼徱纟i起身,步履匆匆,“你歇著,我去稟告老夫人?!?/br> 須臾·正廳內 “趕夜路?” “不妥吧?”王巧珍故作吃驚狀,“黑漆漆的,怎么趕車?最好等明早再動身?!?/br> 王氏皺著眉,“我們沒去過月湖,但聽說路途遙遠,山高林密,多野獸?!?/br> 龔益鵬愁苦答:“我明白,可沒辦法,小蝶病得很嚴重,為免夜長夢多,實在不敢拖到明早,早一刻見著方大夫,早一刻治病,因此決定馬上啟程?!?/br> “這……”王氏想了想,最終答應:“唉,的確沒辦法了,縣里的大夫不頂用,讓方勝試試罷。巧珍,吩咐備車,再挑兩個人帶路?!?/br> “益鵬,一路小心?!?/br> 龔益鵬躬身拱手,“是。但寶珠……?” “孩子留下吧,她也住慣了?!蓖跏掀v答。 “多謝老夫人!” 于是,不多久,暮色中,一輛馬車離開了廣昌巷,趕向月湖鎮劉村。 事成之后,王巧珍回房,倒在榻上,捧腹大樂,笑得捶枕頭,得意洋洋問:“我說的,不出三日便成功,怎么樣?” “夫人冰雪聰明,簡直料事如神,奴婢佩服!”陰謀得逞,丫鬟熟稔地恭維。 王巧珍頭一昂,冷笑說:“哼,跟我斗,廖小蝶還嫩了點兒?!?/br> 此時此刻·庸州滁節 連日奔波,一邊趕路一邊查勘耕地,姜玉姝等人疲累不堪,傍晚時回車里休息,仍尾隨圖寧衛將士們。 由于丈夫就在前方帶路,姜玉姝絲毫不擔憂安危問題,與翠梅互相依偎,安心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馬車逐漸停下,兩人身體忽然前傾,同時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