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唉,笨手笨腳的!” “遇事好歹動動腦子吧?” “趕緊拿石子兒壓住,書快被風刮跑了。通行文書呢?立刻鎖進匣子里去!” 石板上攤開志書與地圖,強風一吹,紙張呼啦啦響。小廝手忙腳亂,撿起鵝卵石,一一壓住。 魏旭盤腿而坐,專注研讀《庸州志》,發誓要一展抱負。 郭弘磊收回目光,皺眉問:“你剛才說,魏公子的父親是刑部侍郎?” 姜玉姝頷首,“嗯?!?/br> “你聽誰說的?” 姜玉姝一怔,“梁大使他們親口告訴我的。莫非有什么問題?” 郭弘磊納悶答:“現任刑部右侍郎,確實姓魏,也確實近幾年才遷居都城。魏府的幾個公子,我都認識,雖然只是點頭之交,但我記得,其中并沒有叫‘魏旭’的?!?/br> 姜玉姝想了想,輕聲問:“二公子生在侯府,身份尊貴,一般人無法高攀。依我猜,魏副使可能是庶出吧?庶子沒資格結識侯門貴公子?” “夫人有所不知,“郭弘磊低聲告知:“都城傳聞,魏侍郎十分懼內,不敢納妾。我記憶中,魏府根本沒有庶子?!?/br> “???” 姜玉姝愣住了,“這、這……怎么回事?難道魏副使撒謊了?” 第132章 新官上任 “撒謊?”郭弘磊搖搖頭, “不可能。別說是朝廷命官, 即使販夫走卒, 也不會亂認父親的。謊言終將被戳穿, 真相大白時, 顏面掃地?!?/br> “況且, 按律, 凡是膽敢冒充朝廷大員家屬的人,一經查實, 難逃懲罰?!?/br> 姜玉姝點點頭,“言之有理。雖然我們只是九品小吏, 但大小也是朝廷命官,亂認父親, 早晚被揭穿, 簡直丟死人?!彼D念一想,遲疑問:“不過, 無風不起浪, 同僚和縣令都曾明確告訴我:魏副使乃刑部侍郎之子。如果是誤會, 為什么他不及時澄清?難道……” “難道什么?”郭弘磊伸手, 捋順她被江風吹亂的鬢發。 發絲拂臉, 酥麻微癢。姜玉姝斜掠鬢發,突發奇想,神游天外, 霎時涌出無數猜測,皺眉答:“姑且根據戲文和話本, 現有三個可能。其一,魏副使的確是刑部侍郎的親戚,深受賞識,遂認他做義父;其二,真正的魏副使興許身陷險境,咱們背后的那個人,其實是冒名頂替,喬裝易容,潛入官場,背負絕密使命——哎!” 郭弘磊啞然失笑,猛一把摟她入懷,嘆道:“姜特使,平日少看些武林傳奇話本吧?!?/br> “其三!我還有‘其三’沒說完呢?!苯矜瓛暝砻?,唏噓暗忖:不僅乾朝的戲文與話本,前世我還看過各種劇,五花八門,說出來你們都不相信…… 郭弘磊莞爾,輕而易舉制住她,“話本往往是瞎編胡謅的,偶爾解解悶,不能當真?!?/br> “誰當真啦?我不過隨口開個玩笑而已?!?/br> 兩人親昵打打鬧鬧,一混打岔,姜玉姝把“其三“拋之腦后。 殊不知,她的第三個猜測即是真相。 須臾,礙于場合不便,姜玉姝耳語說:“大庭廣眾之下,別鬧了。坐直,請坐直了,咱們認真聊聊?!?/br> “行!” 郭弘磊依言松手,腰背挺直,嚴肅說:“倘若真是冒名頂替,魏旭圖什么?如果圖權與財,他應該拼盡全力跟隨梁大使才對,建造糧倉,其中大有門道,貪官或能中飽私囊。但他協從于你,督促屯田,有何利可圖?”郭弘磊停頓,凝視佳人,心思一動,不悅地皺眉: “莫非他貪圖美色?覬覦——” 姜玉姝登時哭笑不得,打斷說:“怎么可能?您這猜測,簡直比我的‘武林傳奇’還神奇!魏旭好歹是個朝廷命官,年紀輕輕,也算一表人才,何至于覬覦有夫之婦、女同僚?” “一表人才?”郭弘磊挑眉。他板著臉的時候,不怒而威,氣勢十足。 姜玉姝緩了緩神,果斷補救:“當然,他遠遠比不上你!咳,事實上,他根本無法與你相比,畢竟像二公子這樣文武雙全的俊杰,古今少有,堪稱不世之材,普天下屈指可數——” “行了,行了行了,夠了?!惫肜谶B連擺手,失笑表示:“姜特使實在太過獎了,郭某汗顏,愧不敢當?!?/br> 姜玉姝一本正經,“哪里?我絲毫沒夸大,字字句句發自肺腑!” 四目對視,兩人同時樂了,足足笑了半晌。 顧及場合,姜玉姝努力憋住笑意,繃著臉說:“好了好了,不要笑了,顯得咱們有點兒傻?!?/br> “行吧,那我們嚴肅些?!?/br> 江風獵獵,刮得郭弘磊戎袍翻飛,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他嚴肅板起臉,正色告知:“魏旭不可能撒謊,也不太可能是冒名頂替的。朗朗乾坤,朝廷委派官員自有一套嚴格規矩,魏旭啟程赴任之前,吏部行文已經先一步驛寄給官府,北上三千里路,環環相扣,任意一環出了岔子,他休想到任!” “即使他僥幸至極,成功冒充了朝廷命官,也絕無法長久。試想,同年、同鄉、考察、述職與調動等等,他顧此失彼,勢必露餡,死罪無疑?!?/br> 姜玉姝頻頻點頭,“認識有一陣子了,魏旭明顯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遇事急躁,看著沒什么城府,不引人忌憚?!?/br> 郭弘磊一揮手,低聲說:“想得知真相并不難,我修書回都城,托親友打聽打聽,便一清二楚了?!?/br> “好主意!猜來猜去,沒個結果,不猜了?!?/br> 姜玉姝暗暗擔憂,關切問:“你在圖寧到底過得怎么樣?” “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挺好的?!?/br> “真的?” 郭弘磊頓了頓,“騙你作甚?比起以前,現在輕松許多,指揮使不難相處,同僚之間也和睦,眼下主要忙于征募新兵、重建堡壘,平日我主要負責訓練手下的新兵,一天一轉眼就過去了。倒是家里,究竟好不好?” “當然好??!” 姜玉姝笑了笑,寬慰道:“有宅有地有銀子,飲食起居有下人服侍,咱們又與縣官相熟,三弟四弟在家照管著,老夫人和嫂子深居簡出,能有什么事呢?平安無事!” “燁兒長多大了?”郭弘磊幾乎終年在外奔波,忙忙碌碌,極少與親人團聚,遺憾且無奈。 提起孩子,姜玉姝瞬間興致勃勃,眸光發亮,愉快答:“長大不少!白白胖胖的,特別可愛……” 不遠處 魏旭狀似讀書,卻半天沒掀頁,心不在焉地盯著幾行字,忍不住側耳細聽,余光瞟了又瞟,悄悄凝望背對自己的兩人: 茜色披風,背影纖柔秀麗;玄色戎袍,背影寬闊強壯。 兩道背影并肩,十分般配,談笑聲隱約順風飄來,令人好奇得心癢癢。 “嘿,有說有笑的,好恩愛的一對夫妻,真般配!”小廝一邊整理行李,一邊瞥了瞥,感慨道:“原來郭公子長那副模樣,儀表堂堂,又才干出眾,難怪嘛,都城傳聞,姜特使不擇手段也要嫁給他?!?/br> 魏旭皺眉責備:“胡說什么呢?不準搬弄是非!萬一被外人聽見,徒生枝節?!?/br> “公子息怒,小的知錯了,不應該嚼舌根的?!毙P訕訕閉嘴。 魏旭莫名煩悶,“嗤啦~“掀頁,沒好氣地吩咐:“咱們的馬車怎么還沒運過來?快去看看?!?/br> “是!” 魏旭“嗤啦~“又掀一頁,語重心長地訓導:“瞧瞧郭家的小鄒,多機靈,你卻笨手笨腳。難得有機會,你該虛心向小鄒學學為人處世的道理?!?/br> “是,是?!毙P自愧不如人,一溜煙跑去江邊,殷勤與鄒貴搭訕。 晌午時分,日漸上中天,驅散了料峭春寒。 忙忙亂亂,兩撥人均決定用過午飯再啟程。 江上,幾艘軍船來來往往,不停運送,北岸的人越來越多。 三百余遭充軍的犯人,分批乘船,渡江至北岸,踏上庸州地界。 眾將士談天說地,閑聊解悶,犯人卻凄惶絕望,愁眉苦臉,席地坐在石灘上,或交頭接耳,或長吁短嘆。 岸邊,夫妻聚少離多,意外相逢,彼此有說不完的話。 姜玉姝不放心,正詳細打聽圖寧現狀時,郭弘磊余光一掃江面,忽然說:“不好!”旋即他站起,高聲喝問: “怎么回事?天寒水冷,千萬小心!” 江心船上,眾兵丁氣壞了,有的救人,有的大聲答:“梅天富又尋死了!” “他非要跳江,防都防不??!” 郭弘磊喝令:“快用繩索接應,先把人救上船!” 姜玉姝一驚,急忙起身眺望:軍船停在江心,水里有三人在掙扎。幸而,船上同伴火速拋下繩索接應,飛快相救,有驚無險。 “沒天賦、沒天賦犯了什么罪?”姜玉姝被自殺者的姓名噎了一下。 郭弘磊無奈答:“斗毆,失手殺人,他家里賠了一筆銀子,最終被判充軍?!彼诘溃骸澳阃诀吡闹?,我去處理?!?/br> 姜玉姝頷首,“快去看看吧?!?/br> 郭弘磊責無旁貸,疾步趕去迎接船只。 此時,郭家馬車、馬匹等物已經運了過來,翠梅與鄒貴并兩名衙役,恰剛套好車。翠梅張望了一番,奔近問:“出什么事啦?那三個人怎么落水了?” 姜玉姝匆匆答:“犯人想自殺。走,咱們去瞧瞧?!?/br> “好!”翠梅好奇心盛,邊走邊小聲說:“唉,淪為犯人,被充軍,估計一時想不開,就像大夫人那樣,當年也是幾次尋死?!?/br> 不多久,船靠岸,兵丁押著一隊犯人下船。 郭弘磊首先問:“你們怎么樣?” “有驚無險,沒人受傷?!眱擅H兵衣衫濕透,冷得瑟瑟發抖,卻羞愧躬身請罪:“您事先提醒,屬下等人卻未能看住犯、新兵,實在無能,請千戶責罰!” 郭弘磊平靜道:“不怪你們,是他一心尋死,防不勝防??烊フ冶臼剀娊鑾咨硪路?,當心著涼?!?/br> “多謝千戶諒解?!北姳⊥瑫r松口氣,落水者自去堡壘借衣服。 姜玉姝幾人趕到,眾兵丁立刻讓開位置,畢恭畢敬。 她站定,定睛打量人圈中的自殺者: “救我干什么?我不想活了,活著不如死了算了!”梅天富弱冠之年,肥頭大耳,渾身滴水,躺在石灘上嚎啕大哭,忿忿不平,梗著脖子叫屈: “冤枉??!我冤枉,我是無辜的!” “酒后口角,明明是他先辱罵我,雙方打起來,我只是為了自保,輕輕一推,他自己腳軟站不穩,腦袋磕在臺階上,一跤摔死了,怎能算作我殺的?我家足足賠償一萬兩,他父母愿意不追究,官府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判我充軍?” “天吶,冤枉,我好冤——” 郭弘磊穩站如松,臉色沉沉。親兵見狀,厲聲呵斥:“放肆!充軍是官府判的,當著郭千戶的面,你喊什么冤?” 另一親兵接腔,鄙夷問:“一個大男人,尋死覓活,眼淚鼻涕糊一臉,撒潑打滾,你丟人不丟人?” 梅天富置若罔聞,在石灘上翻來滾去,繼續哭喊:“冤枉,我真是被冤枉的,我根本沒殺人,官府貪贓枉法,胡亂判決!” “我不想從軍,求求各位軍爺、各位大人,發發善心,放我回去,我一定要狀告官府,告倒狗官!” 郭弘磊面沉如水,二話不說,拿起旁邊親兵的馬鞭,右臂運力一抖,再一甩,鞭子“噼啪~“一聲銳響,擊向梅天富——